Ueli Steck,願天堂也有你執著嚮往的高山岩壁

Ueli Steck,願天堂也有你執著嚮往的高山岩壁

來自專欄 走向山野

我攀登在此時此地。

沒有目標,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去。

——Ueli Steck

一年前的4月30日,下午5點,被譽為「瑞士機器」的世界頂級攀登者烏力·斯特克(Ueli Steck)在努子峰( Mt Nuptse,海拔7849米)C2營地里,撥通了生命中最後一通衛星電話:

天賜(Tenji Sherpa,與他約好一同攀登的夏爾巴),我準備明早獨自攀登努子峰,然後返回珠峰大本營(與你匯合),順便見見幾位從瑞士來的朋友。(信息來源:《The Last Days of Ueli Steck》)

此後,天賜再也沒有收到任何烏力的消息。一夜輾轉,4月30日早上8點多,不安的消息傳來:「一位夏爾巴朋友,看到今早有一位攀登者從努子峰北壁滑墜了大約1000米......」

執著於純粹阿式攀登的烏力。圖片來源:redbull.com

消息在兩個小時內被證實。最終,烏力沒能信守約定,與三五好友在大本營相聚,並喝上一杯自己最愛的咖啡(封面/Julbo)。

烏力的最後一天

陡然而至的噩耗,讓所有人懵了。沒有人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後十幾個小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有天賜清楚,烏力對努子峰的攀登原計劃並不是這樣的,

努子峰。圖片來源:mounteverestadventure.com

3月底,最初的計劃是完成無氧從西脊線路登頂珠峰,接著橫切連攀毗鄰的洛子峰(世界第四高峰,海拔8516米)後,再嘗試努子峰。

他說:「它(努子峰)會是一道美妙的餐後甜品」。(信息來源:《The Last Days of Ueli Steck》)

儘管後來,兩人又將攀登努子峰的時間暫定在了5月的第一周,但實際情況卻「提前的太多」。

在收到烏力將攀登努子峰的信息後,因兩個腳趾頭凍傷未愈,不得不呆在大本營休整的天賜立即詢問:「是solo還是有同伴一起?」然而,烏力沒有再回復。

4月30日凌晨4點30分,烏力與法國登山者Yannick Graziani一同離開C2,後者正嘗試無氧攀登珠峰。兩人同行抵達C3後,烏力獨自往右攀登努子峰。

烏力的遺體被運送上前往加德滿都的直升機。圖片來源:welt.de

為何烏力會突然改變主意提前攀登努子峰?這個疑問在事故發生後的很長時間裡,被許多人所不解。

然而,與烏力搭檔數年的英國攀登者兼攝影師喬納森·格里菲斯(Jonathan Griffith)卻並不認為這是一次盲目的一時興起,

事實上,努子峰與洛子峰的南坳有著幾乎差不多的海拔狀況,但前者烏力從未嘗試。

(我推測)在C2休整的他,應該是看到當天努子峰天氣條件看起來不錯,而未知則意味著會新鮮與有趣的體驗。

(對求知慾滿滿的登山者來說),這個決定其實很容易理解。(信息來源:《The Last Days of Ueli Steck》)

每次前往喜馬拉雅之前,烏力都會進行嚴苛訓練。圖片來源:sports.vice.com

故事沒有如果,烏力終究消隕在了努子峰海拔約6400米的地方。

沒有人否認烏力對喜馬拉雅的熱愛,但這個地方也給了他同等的痛苦與折磨。實際上,這並不是烏力第一次無氧挑戰橫穿珠峰-洛子峰。

上一次嘗試時,烏力經歷了從未曾想過的九死一生。

那一夜,烏力的世界崩了

2013年4月底,一場發生在洛子峰海拔7000米處,介於C2與C3之間的惡性鬥毆事件,震驚整個攀登界。

參與雙方一邊是數量高達上百號,手握石頭的夏爾巴,另一邊則是無力還擊的烏力、喬納森與義大利攀登者西蒙尼·莫羅(Simon Moro)。這起始料未及的衝突,給烏力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震顫。

烏力、西蒙與喬納森想要嘗試的珠峰-洛子峰橫穿路線。圖片來源:alanarnette.com

缺席的會議——事實上,這是一起原本可以被避免的鬥毆,卻因一場缺席的會議變成了現實。

在2013年珠峰登山季開始前,夏爾巴與所有的商業攀登隊在珠峰大本營召開了一次會議,會上達成了一項共識,即:

當夏爾巴在洛子峰修路時,其他人不允許攀登洛子峰。(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只是由於烏力三人是小型阿式團隊,故並未出席會議,不但生生錯過了消息,也為後來的事件埋下了隱患。

2013年4月27日烏力、西蒙與喬納森在洛子峰的冰壁上攀登。圖/Adrian Ballinger

4月27日,當三人向C3挺進時,與正在常規線路上修路的夏爾巴們遇上了,後者表示「不要繼續攀登」。當時,烏力與小夥伴們考慮到所走線路不同,且是無氧速攀,應該不會影響到夏爾巴修路,故並未立即停止向上。

然而,向C3的道路卻並不如預期好走。問題也從此時出現了。

我們要殺了他——上升路線有一段剛好需要繞過夏爾巴的修路段。看到就在自己下方几百米處還有人在攀登的夏爾巴領隊明瑪·丹增(Mingma Tenzing)沿著繩子一路往下,企圖阻止烏力的繞路。

此時的烏力,沒有任何保護,看到越來越近的明瑪,他只得用一隻手攔下了他。這一下不打緊,明瑪怒吼道:

你幹嘛碰我!你們怎麼(還)在這兒?!(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來不及思考,烏力脫口解釋:「因為我們的帳篷在那邊。」同時,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他借用餘力在很快的時間內幫助夏爾巴人修好了鋪路繩索。

執著於純粹的阿式攀登,從未想過會遇上因文化差異而導致的衝突。圖/ROBERT B?SCH

執著於純粹的阿式攀登,從未想過會遇上因文化差異而導致的衝突。圖/ROBERT B?SCH

然而,他不明白出於好意的動作,在另一種文化語境下,有可能被解讀為挑釁。

緊張的氣氛進一步加深,以致於當西蒙也抵達烏力前面所到的地點時,明瑪將手上的明晃晃的冰鎬對準了他,

你在幹嘛?!(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更糟糕的是,完全失去理智的西蒙還加了一句尼泊爾語黑話「machikne」(類似中文CNM)。隨後,事情進入到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勃然大怒的夏爾巴們全部停止了修路。此時的烏力,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靠近,反而在擔心是否會因他們三人,夏爾巴無法修完通往C3的道路,甚至還有一些愧疚。

烏力(左),喬納森(中)與西蒙。圖片來源:uelisteckwesterncwm.com

烏力(左),喬納森(中)與西蒙。圖片來源:uelisteckwesterncwm.com

C3營地里,西蒙決定當晚下撤至C2。又一個措手不及的決定,烏力有些溫怒,卻還是跟隨團隊在天黑前下降至C2。

一到C2帳篷,美國女嚮導梅麗莎·安諾特(Melissa Arnot)告知我們「夏爾巴對團隊攀登洛子峰極其氣憤。」經過一陣簡單的交流後,梅麗莎返回了帳篷。

沒過多久,梅麗莎衝出帳篷,朝著烏力的方向大叫:

你們趕緊走!夏爾巴聚集了好大一撥人正朝C2過來!!(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聞聲,西蒙和喬納森立即跑了出去。只剩沒來得及反應的烏力與另一位紐西蘭嚮導馬蒂·施密特(Marty Schmidt),幾百號頭掩帽衫、手握岩石的夏爾巴人衝進了帳篷。馬蒂原本想上去阻止,但被夏爾巴直接擊打了面部。

最左邊的西蒙與聚眾的夏爾巴在C2對話,兩撥人被一友派夏爾巴Phunuru Sherpa、Melissa Arnot與Greg Vernovage隔開。圖/Sumit Joshi

隨後,明瑪徑直走向烏力,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下一秒,一塊巨大的岩塊又砸在了他的頭上。

顯然,夏爾巴沒有解氣,當其再一次試圖對已跪倒在地,雙手抱頭,滿面是血的烏力施暴時,梅麗莎擋了前面(尼泊爾當地習俗不能打女性)。

隨後,另一美國嚮導格爾·萬諾(Greg Vernovage)與梅麗莎一起形成防護線,阻擋夏爾巴接觸烏力。

沒有辦法的夏爾巴,不斷向帳篷投擲著岩塊,並叫囂,

把他交出來!我們要殺了他!(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短短不過半個小時,C2營地混亂不堪。

一切都變了——眼前景象,完全超出了烏力的理解範圍。他曾想過無數種在喜馬拉雅探險中死去的可能,但絕對不包括今天的局面。

被反捆的雙手讓他感到恐懼與無助,甚至在想「自己的生命,即將葬送在這場衝突里」。

最終,明瑪讓西蒙單獨出去,跪下為其所說的話道歉。發泄一通,獲得道歉的夏爾巴們終於恢復了些理智,

限你們在一個小時內滾蛋,不然就殺死你們。(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2012年,烏力(左)與夏爾巴一同無氧登頂珠峰。圖片來源:uelisteckwesterncwm.com

依舊處於驚恐中的三人,為了防止夏爾巴們跟蹤,選擇從鋪滿冰裂縫,但可以繞過所有帳篷的一邊快速下撤。在那一刻,烏力開始變得極度敏感,以致於在通過一條鋪設梯子的冰裂縫後,他抽掉了梯子,

我不能讓這些可能的危險存在。但其實,沒有人再跟上來。(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忐忑的來到C1,此地的夏爾巴與攀登者們神色輕鬆,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顧不得解釋滿身狼狽,三人繼續下撤至大本營。

那一夜,烏力拖著滿身傷痕,快速鑽進帳篷里的睡袋。但,他沒有取下頭盔,冰鎬也在手裡牢牢握了一整晚。

次日,西蒙與喬納森決定留在大本營,繼續他們的珠峰-洛子峰連穿。然而,生性本敏感的烏力還久久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我只想快速離開(那個地方)。(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雙方簽署的和平協議。圖片來源:alpinist.com

兩天後,西蒙與喬納森告訴烏力,他們需要簽署一份「和平協議」,保證原諒對方以及未來都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這起事件對烏力的打擊是巨大的,也改變了他對許多事物的看法,

直到那一天,我從沒想過一些夏爾巴會如此有侵略性,如此暴力。

我覺得非常難受,那些山好像也一下子就失去了吸引力。有那麼一瞬間,我對人性失去了信心。(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儘管理性告訴他,這場衝突只是個案,但他還是無法擺脫陰影。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關掉了手機,換了號碼,只與親人或摯友聯繫,完全與世隔絕。

在沒有攀登的日子裡,他不斷進行著繁重的訓練。圖片來源:sports.vice.com

就連妻子妮可(Nicole Steck),烏力也拒絕詳細描述當天發生了什麼,

只有真正只見過那種死亡恐懼的人,才能體會到我的感受。但這對妮可來說,無法理解也太殘酷了。

我必須用自己的方式來治癒。(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最終,攀登成為了他唯一的藥劑。只是,在那之後他變得更加敏銳了,也更加警覺了。

幽默可愛的「速攀大神」

大多數見過烏力的人,印象大抵都與以下幾項相關:謙遜、低調、友善、敏感。這位出生於1976年瑞士伯爾尼附近Langnau的小夥子,上面還有兩位冰球耍得賊溜的哥哥。

12歲那年,烏力的人生志向因一次意外的攀岩體驗,發生了變化。此後,他便無法自拔地迷戀上了攀登。

不過,說起自己速攀的最初緣由,烏力實力幽默了一把:

烏力(左)的搞怪也是說來就來。圖/Jonathan Griffith

瑞士女人都比較彪悍,一到飯點男人必須老老實實回家吃晚飯。我又想爬山,怎麼辦?

最後找了個妥協的辦法,爬快點,趕在飯點回家。

除了幽默,他還是一個細膩到極致的人,以致於久久不能忘記與夏爾巴廚師Kaji第一次相遇時,雪中送炭的一份曲奇與一大杯膳魔師熱茶,

他對咖啡的熱愛,大概僅次於攀登了。圖/Jonathan Griffith

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餅乾,喝過最美味的茶!(信息來源:Ueli Steck所著《My Life in Climbing(legends and lore))

當然,也有些摯友覺得他相當可愛,比如他的御用攝影師丹·帕緹庫(Dan Patitucci)就曾透露,「每次烏力開始攀爬8000米山峰前,都喜歡吃上一個Hostess杯型蛋糕。」

就是這麼鮮活、有趣的烏力,在他從努子峰墜落的消息傳開時,讓許多人心碎難受到不敢去接受。因為,他所創造和留下的,是如此珍貴與不同。

Ueli Steck不完全攀登記錄

——————————————————

  • 1994年,18歲的烏力成功完攀艾格峰北壁;
  • 2005年,solo完攀喬拉傑峰北壁與塔波崎峰東壁;
  • 2008年,創造艾格峰北壁速攀紀錄2小時47分33秒;同年創造大喬拉斯峰速攀紀錄2小時21分;
  • 2009年,創造馬特洪峰北壁施密德路線速攀紀錄1小時56分;同年因以阿式攀登開闢Tengkampoche峰北壁新路線,獲得人生第一座金冰鎬獎;
  • 2011年,僅用10個半小時,登頂希夏邦馬南壁,正常攀登周期約為15天;
  • 2012年,無氧登頂珠峰;
  • 2013年,無氧solo登頂安納普爾納峰南壁新路線,並以28小時往返;
  • 2014年,獲第二座金冰鎬獎;
  • 2015年,62天內連續完攀阿爾卑斯山區全部82座海拔為4000米以上高峰,原本計劃為80天;
  • 2015年,將艾格北壁速攀紀錄刷新至2小時22分50秒;

......

其實,每一位熱愛登山的人都不想為以上這段太過輝煌的履歷打上句點,惟有期待在另一個世界裡,烏力也能找到那些令他迷戀、執著與嚮往的高山岩壁,能夠讓他心無旁騖地享受攀登。

一年了,所有人都很想你,也都很想再問你一句:

嗨,瑞士機器,下一站去哪兒?

編輯:黃色窗帘

微信公眾號:戶外探險outdoor

擴展閱讀:

戶外探險雜誌:Ueli Steck丨「瑞士機器」滑墜身亡,我們失去了一位偉大的攀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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