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大革命與歷史學

【讀書札記】大革命與歷史學

來自專欄 法師塔觀察

(封面是在百度上隨便找的)

「法國大革命創造了一個相互關聯的有機統一體,它將我們的時代與早前時代區別開來」,瑞士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1818-1897)把這句話作為在巴塞爾大學開設的「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歷史」課程的開場白。1858年布克哈特成為巴塞爾大學的歷史學教授,並於次年開設了這門課程。無獨有偶,1841年,33歲的約翰·古斯塔夫·德羅伊森(Johann Gustav Droysen,1808—1884)在基爾大學亦開設了「解放戰爭」這門課程。更早的一個例子是蘭克(Leopold von Ranke,1795-1886),他在1826年,於柏林大學任教時開設了「1789年到1815年的現代史」一課。在1854年,蘭克前往巴伐利亞,為巴伐利亞王儲,後來的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二世先後做了19次歷史講座,在講座中,蘭克明確地將自己所處的這個時代視作由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所開闢的「革命趨勢為主的時代」。

正是《亞歷山大大帝》這本書讓德羅伊森一舉成名

對於這一代歷史學家來說,法國大革命對他們造成了終身都難以抹去的重大影響。儘管保守的蘭克和布克哈特與偏自由派的德羅伊森對大革命的意見並不統一:對蘭克而言,大革命是對舊制度的一種考驗,它驗證了舊制度存在的合理性;對布克哈特來說,大革命對世界造成了永久性的不可磨滅的損失;在德羅伊森那裡,大革命標誌著專制主義的衰退和民主潮流的勢不可擋。儘管意見不同,無論如何他們都認可大革命從根本上改變了世界的樣貌。

說起來,商務印書館為布克哈特的這部名篇選擇的譯者……真是絕了……

當歷史主義的代表人物蘭克於1843年前往位於法國巴黎的國家檔案館,與梯也爾和米涅談笑風生,並大段抄錄珍貴的檔案史料的時候,我們首先要注意到的是,這一事件的背後是幾十年以來檔案事業的發展和進步。法國大革命對歷史學的第一重大影響在於 「大革命創造了今天意義上的檔案「 而現代檔案制度的誕生則可以追溯到法國大革命,大革命期間法國各地的檔案館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並迅速影響到了整個歐洲。在大革命之前的1770年,法國全國共有約10000個檔案館,這些檔案館之間完全獨立,各自為政,缺少統一管理,也沒有上下級的隸屬關係,更沒有共同使用的規章制度,管理極其混亂。

法國檔案制度的改革的第一步肇始於1789年7月29日頒布的《國民議會組織條例》,這份文件建立了國民議會檔案館,並對檔案工作做了三項規定:一是成立國民議會檔案館,負責保存國民議會的文件;二是國民議會檔案館館長從議員中選舉產生;三是國民議會檔案館的三把鑰匙分別由議長、秘書長和檔案館館長管理。改革的第二步是根據1790年9月12日頒布的《國家檔案館條例》把國民議會檔案館更名為國家檔案館,除了國民議會的文件之外,也收錄國家和地方各級機關的公共文件;國家檔案館每周對外開放三天,法國公民可以免費查閱文件。改革的第三步是根據1790年11月5日頒布的的《關於成立行政區檔案館的法令》建立了地方檔案館系統。1821年法國頒布了建立檔案學校的命令。法國檔案制度的改革成為近代歐洲國家檔案制度改革的先鋒,對後來歐洲其它國家的檔案制度改革產生了深遠影響。自17、18世紀以來,作家們依賴原始檔案寫作的傾向日趨明顯,而法國檔案制度的變革極大地促進了這一傾向的強化。

法國大革命對歷史學的另外一重大影響在於,拿破崙個人在歐洲縱橫捭闔的經歷,給當時的那一代知識分子以強烈的震撼,黑格爾將拿破崙當做「世界精神」,將拿破崙登基比作「旭日東升」,並哀嘆拿破崙的退位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筆者:我記得某人在出版《精神現象學》之前家裡好像被法國大兵吃空了來著?)。歌德稱頌拿破崙是「一位光輝而巍峨的人物」。蘭克也承認拿破崙是「我們親眼目睹的最壯觀的景象」。德羅伊森認為拿破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將領,最有遠見卓識的統治者,其見解之卓越,其頭腦之敏銳,令人欽佩無比……他是人類才智的巨人」。拿破崙的經歷給人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作為個體的人的可能性,他打破了舊的社會等級制度,拿破崙自己縱橫歐洲的經歷似乎表明了人的意志和能力似乎確實能主宰歷史的進程。歷史究竟有沒有必然?總之,歷史和哲學從此開始分道揚鑣。巧合的是,蘭克的博士畢業論文正好是一篇哲學論文,而幾年之後蘭克就走上了歷史學家的道路。

大革命標誌著歷史意識的斷裂,舊制度的崩潰、傳統的割裂引起了人們對歷史與當下關係的反思,在舊制度下「鑒往知來」並非空談,在一個由傳統的習俗和法律支配的社會中,歷史經驗是實實在在地與生活相關。這種觀念上的變化引起了整個歐洲知識界的思考。德國浪漫主義的旗手弗里德里希·施萊格爾(Karl Wilhelm Friedrich Schlegel,1772-1829)曾經說,法國大革命是「民族國家的歷史上最值得注意的現象」。蘭克自己也認為大革命最大的特點在於,它使得法蘭西民族的歷史產生了斷裂:「完全轉變佔有關係和權利,創造一個新民族和新的存在方式,並同所有歷史完全決裂——這是在法蘭西發生過的一切,而我們卻不會重演這一幕」。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如同家常便飯的革命、動亂和政權更迭則更加引起了人們歷史意識的不安。先後經歷了波旁王朝、革命法國、波拿巴王朝、波旁王室復辟、百日王朝、波旁王室二度復辟和奧爾良王朝的塔列朗在目睹波旁王朝在七月革命里的崩潰時,也只是在日記里寫了一句「(7月29日)12點05分,波旁王朝這根枯藤老枝停止了統治」。而正統君主的擁簇,詩人夏多布里昂也只是感嘆「又一個政府從巴黎聖母院鐘樓上被扔下去了」。從這種有點冷淡的態度里,我們似乎可以一窺時人的心理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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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法)克里斯蒂昂·德拉克魯瓦,(法)弗朗索瓦·多斯,(法)帕特里克·加西亞著. 19-20世紀法國史學思潮[M]. 北京:商務印書館出版社, 2016.07。
  2. (德)弗里德里希·梅尼克著.;陸月宏譯.歷史主義的興起. 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10.
  3. (德)蘭克著;楊培英譯.歷史上的各個時代.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
  4. (德)蘭克著,易蘭譯.世界歷史的秘密 關於歷史藝術與歷史科學的著作選.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
  5. (德)梅尼克著;孟鍾捷譯. 世界主義與民族國家[M].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 2007.10.
  6. (美)吉爾伯特著;劉耀春譯. 歷史學 政治還是文化 對蘭克和布克哈特的反思.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2.09.
  7. 黃霄羽主編. 外國檔案事業史 第3版[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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