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五】:一場不知所謂的刺殺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五】:一場不知所謂的刺殺

來自專欄 《資治通鑒》中的歷史

劉邦兵敗白登山以後,無力再戰,於當年十二月,取道趙國返回長安。

此時是公元前200年,趙王張耳已於兩年前去世,繼承王位的是其子張敖。

前面說過,劉邦在年少時曾與張耳相交莫逆,兩人關係極好。並且張敖還娶了劉邦的大女兒魯元公主為妻,是劉邦的女婿。所以,我相信,有這兩層關係在內,劉邦應該是不拿張敖當外人的。

但問題是,此時的劉邦,心情應該是極度糟糕的。再加上他本來就不屬於那種拘於禮法的老闆。所以,雖說張敖極盡謙卑之能,但劉邦還是橫挑鼻子堅挑眼的把他給訓了一頓。

按說劉邦是張敖的老闆、岳父和世叔,這公私三重身份下來,別說只是罵他幾句,就算是拎著破鞋修理他一通,也不算過份。這張敖該受著也得受著,別人只當看個笑話就得了。

但這是從世俗的眼光來看,如果從禮制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就大了。

禮制是什麼?司馬光說過:禮之為物大矣!……用之以國,君臣有敘而政治成焉……

簡單來說,禮制就是要上下之間尊卑有序,行為處事有規有矩。

劉邦算是農民企業家,他自身也是行為洒脫,喜怒由心。所以當上了皇帝以後,就去除了秦朝繁瑣的禮儀制度。在事情上從來都是有事就說,批了就干;在禮儀上也沒什麼架子,開心了罵幾句,不開心了再罵幾句。而他的手下多是跟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哥們兒,也都不拿他當外人。

結果就是,他每次請下面人吃飯,一群人總是吵吵鬧鬧,吆五喝六。喝高以後,有酒風不好的人敢在他面前拔刀弄槍,指指劃劃的。

時間長了,劉邦也煩了。

這件事告訴我們:領導可以不拿你當外人,你別真的不拿領導當外人。

於是,劉邦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讓叔孫通召集了一班儒生,制定了一系列皇家禮儀。

兩個月前,也就是劉邦要御駕親征之前,長樂宮落成,諸侯群臣前來朝賀。按以前,可能又是亂糟糟、鬧哄哄的喝場大酒了事。但這次不一樣了:

天亮時分,主持人登台宣布大典開始,所有人按次序進入大殿,排列東西;侍衛在殿下、庭中各持武器、旌旗分列兩廂。然後,劉邦乘攆出房,沿途有專人舉旗傳呼,引導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級俸祿的官員依次向劉邦朝拜,在宏大的氣勢下,這幫人無不震恐肅敬。

典禮完畢後,置備正式酒宴。眾官員臣子陪坐在殿上,都俯伏垂首,按官階高低,依次向皇帝敬酒祝禮。斟酒連敬九次後,主持人宣布典禮結束。

在這個過程中,由御史專門負責保安工作,看到不遵守儀程規則的,一律帶出去。所以,從朝賀典禮開始一直到結束,就沒人再敢大聲喧嘩,或干出其它不合禮節的事了。

活動結束以後,劉邦很滿意:老子今天才知道,當皇帝原來是這麼爽啊。

但規矩這種事,一向是讓自己享受其中的快感容易,而要讓自己去遵守執行其中的各種約束,就很痛苦了。

就拿現在來說,你劉邦雖然是張敖的老闆、老丈人和世叔,但人家張敖也是堂堂的趙王殿下,一國之主啊。身為國君,你可以打他、罰他,甚至殺了他,但你不能侮辱他。

——《國語》有言: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在張敖的相國貫高、趙午等人眼中,劉邦面對著恪守臣子和女婿之禮的趙王,卻叉腿而坐、頤指氣使、態度輕慢、囂張跋扈,這就是在侮辱他們的趙王,而侮辱他們的趙王,也就是十倍的侮辱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人。

所以,等劉邦一離開,貫高等人就對張敖說:現在天下豪強並起,賢能之人才可稱王。現在皇帝待您如此無禮,乾脆讓我們幫您把他給殺了算了。

張敖一聽這話快嚇死了,他連忙擺明立場:當初我爹失去趙國,是老闆幫他復國的,所以才澤被子孫。你們千萬不要再說這話了。

按說人家張敖做為當事者都不計較這個事了,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可是,貫高和趙午卻不這麼看:我們的領導寬厚,不計較這事。而我們想殺皇帝,是因為皇帝侮辱了我們領導。所以,我們自去殺皇帝,干成了,功勞是我們領導的;幹不成,我們自己擔罪,不牽扯我們領導。

在我看來,如果說把劉邦對張敖的態度理解為侮辱,最多算是這幾個人的小心臟太敏感;如果說由此萌生想殺劉邦的念頭,這最多算是一根筋的迂腐;而最後變成就因為這點破事,不顧領導的要求,不管可能產生的後果,非要去殺劉邦,這已經脫離了人類的思維範疇了。我實在無法用什麼詞語來形容這種行為,只能說他們是一肚子學問一腦袋豬糞。

這裡順便提一句,之前都城雖然自洛陽西遷,但因長安宮室重建需要時間,所以將櫟陽作為了臨時都城。現在長樂宮已經建成,其它各項準備工作也已陸續完成,所以,劉邦於公元前200年2月份,將大漢都城正式從櫟陽遷到了長安。

自此,長安再次開始了它作為帝國都城的職能。萬國來朝的繁華盛景與萬民哭號的亂墳枯冢在王朝的興亡之間繼續交替。

時光流逝,又是一年過去了,也就是公元前199年冬天,劉邦再次親征韓王信,路過柏人城(河邢台隆堯縣一帶),本來打算在城中留宿,結果因柏人諧音「迫人」,劉邦認為不詳,所以就穿城而過。

但劉邦並不知道,趙相貫高此時已經派人在行宮廁所的夾牆中,準備伺機行刺劉邦。

一般情況下,別說老闆只是把我們部門的頭頭給罵一頓,就算把自己給罵一頓,當時可能的確氣得想殺人,但往往是幾天以後,該幹啥還幹啥。甚至連當板當時為啥罵自己都給忘了。

可貫高就因為這麼一個破事,不依不饒,非要刺殺劉邦不可。你說他是別有圖謀吧,可就算劉邦死了,皇帝怎麼輪也輪不到張敖,反倒因為他是刺殺者,張敖也必死無疑。所以,這事怎麼算對他也沒什麼好處。所以我不得不懷疑,張敖手下這幫哥們一定是進入到了被迫害妄想症大後期。

無藥可救了。

此時的劉邦,還不知道這群跳樑小丑在玩火。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在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冒頓屢屢犯境。

有人很難理解,在白登山之圍中,冒頓明明已經是勝券在握,只要再圍下去,就能因俘獲或斬殺大漢皇帝而成就萬世之功,留下萬世之名,怎麼可能會聽信婦人之言,輕易的將劉邦放走呢?

事實上,如果從冒頓此後的表現來看,我猜想,主要原因在於:他虛了。

得益於此前秦朝的蒙恬和趙國的李牧兩位猛人,硬生生將匈奴給打怕了。並且他剛剛統一北方,根基不穩。所以,他失敗不起。而就算能將中原皇帝給殺了,他無法預測接下來中原政權的反應。如果再來一位李牧、蒙恬之類的猛人,那麼他幾十年的努力就只能化為烏有了。加上當時韓王信的軍隊未能如約前來,所以,面對可能存在實際並不存在的援軍,他虛了。

冒頓是匈奴部落中不世出的領袖,但可惜他生不逢時,前有李牧凶名不絕於耳,後有蒙恬實實在在教他作人。所以,此時的匈奴,對中原部落,或許有著一種天然的敬畏情緒。

這種敬畏情緒,使得冒頓終其一生也只是在邊境騷擾、劫掠,除白登山之圍外,沒有給大漢造成太多實質性的損傷。

但對於劉邦而言,北境不寧,戰報頻傳,這讓他不勝其煩。所以,他很想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問題。

建言侯劉敬在白登山之圍前表現出來的洞察能力一定給劉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劉邦很自然的就問計於他:怎麼辦?

劉敬給劉邦出了個在我看來很不好的主意:和親。

他給出來的理由是這樣的:現在天下剛剛安定,士兵還很疲乏,所以不宜用武力去征服;而冒頓殘暴,殺父自立,霸佔母妃,我們也沒法用仁義去說服他。所以最好將領導您閨女嫁給他,將來生個兒子就是太子。這樣,冒頓活著是您女婿;他死以後,您外孫就是匈奴王。這樣,匈奴千秋萬代,都是大漢的臣屬了。

閨女不是劉邦一個人的閨女,也是自己老婆的閨女。所以,劉邦就問呂后的意思。呂后一聽就哭了:我就一兒一女,怎麼能忍心把閨女扔給匈奴?

最後,劉邦無奈之下,只好在一戶平民家找來一個姑娘,稱之為大公主,嫁給冒頓為妻,並且每年奉送匈奴一定數量的棉、繒、酒、米等供品,和匈奴結為兄弟之邦。

這基本上就是在求和。

事實上,劉敬提出合親理由的邏輯里有一個本質上的錯誤:為了利益,冒頓連親爹都能殺,難道會孝順老丈人嗎?更何況,大公主已經是人家趙王張敖的老婆了。所以這一招,於外,不能牽制冒頓;於內,又讓皇室得罪趙王。

反觀戰國之時,秦、趙兩國內部更是連年征戰,可面對胡人照樣能做到「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狼槍」。現在天下一統,名將林立,反倒要低三下四的把皇帝閨女嫁過去來和親,簡直是可笑。

而後來的事實也證明,求來的和平是最沒用的。

所以說,聰明與糊塗往往是相對的。正如幾百年後的馬謖既有南征孟獲應「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的善言,也有街亭上山紮營的錯著。

這件事告訴我們:不要拿固有印象來對待給你建議的人。

劉敬在出了和親這個昏招之後,通過締結盟約的機會,視察了匈奴的情況,回來就又給劉邦出了一個在我看來很不錯的主意:

匈奴的白羊、樓煩部落,離長安只有七百里,朝發夕至。而關中剛遭戰事,還未恢復,土地肥沃但白姓稀少,應該加以充實。陛下建都長安卻沒有什麼人民,而原山東六國之民還有很多豪門強族,一旦有亂,這些大家族會成為作亂者的強助。所以,應該把原六國王室後裔和這些豪門強族全遷到關中來。這就是削枝強幹之計。

當年十一月,劉邦遷齊、楚公族田氏、懷氏、昭氏、屈氏、景氏五族及其它豪強約十餘萬人到關中,加強了大漢腹地、天子腳下的繁花興盛,更重要的是,此舉大大提升了皇權實力——要知道,當初項梁等諸侯起事,若沒這些家族的幫助,怎麼可能能在短時間內拉出上萬人的兵馬來?

劉邦一邊遷大族入關中,一邊又跑到洛陽去了。

這裡必須要說的是,雖然說劉邦將都城遷入長安,但這幾年來,每年總有幾個月待在洛陽。如果拋開個人享受層面的東西來看,劉邦還是比較勤於政務的——在當時交通不便的大環境下,洛陽坐落于山東諸國的腹地,皇帝在此辦公,的確更利於掌控天下。

而就在此時,貫高等人的作死行為終於迎來了結局:他們被人告發了。

於是,連趙王張敖在內,全數被捕。趙午等人紛紛表示要自殺,但貫高還算不傻,就攔住他們,說這事跟人家趙王的確沒關係,咱們要都死了,誰來幫趙王申訴?於是,全數人等,皆被打入囚車,押入長安。

在受審時,貫高倒也光棍,無論是堂前過審,還是鞭打刀刺,就是一句話:這事我們自己乾的,與趙王無關。

最後就連呂后都勸劉邦:趙王娶了咱閨女,是咱女婿,應該不會謀反。

但劉邦冷哼道:如果張敖得了天下,還會少了女人不成?

但是,當延尉將貫高的受審情況報告給劉邦以後,劉邦也很感慨,覺得這個貫高還挺爺們兒的。於是,就讓平素和貫高交好的中大夫泄公,私下裡去問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泄公就以探監為名,問貫高趙王到底有沒有謀反。

貫高說了:我三族都被定為死罪了,難道我還管得了趙王嗎?但問題是,人家趙王的確沒想謀反。於是,將前因後果又細說了一遍。

泄公回來一報告,劉邦想想也的確是這麼回事,就下令把張敖給放了。

但出了這種事情,能保住命就算不錯了,趙王是別想了。所以,張敖被貶黜為宣平侯。

本來劉邦還想赦免貫高,但貫高這種視尊嚴和禮法為全部的酸儒怎麼可能還會有臉活著?所以,在得知張敖被無罪釋放之後,自殺身亡。

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義大居正,罪無赦可也。——荀悅

在我看來,貫高是讀書讀傻了的典範。

貫高死後,劉邦宣布大赦天下。同時,赦免被此案牽連的趙王賓客田叔、孟舒等人,並因其才華過人,破格任命為郡守和諸侯國相。

張敖被罷黜了,趙王這個職位總得有人來干。於是,劉邦就任命自己的兒子劉如意為趙王。

至此,開國七王中,燕、楚、韓、趙四王都姓了劉。

劉如意是劉邦的第三個兒子,其母姓戚,是劉邦在當漢中王時納入的妃子,也是劉邦的第三個老婆。

戚夫人年輕貌美,很得劉邦寵愛。時間久了,難免持寵而驕,竟然想讓劉邦改立劉如意為太子。

而劉邦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覺得太子劉盈過於仁厚懦弱,不如劉如意更像自己。所以,雖然封劉如意為趙王,但仍將其留在長安隨駕。每次出巡關東,也會帶上戚夫人。

終於,劉邦下定決心,要廢掉太子劉盈,而改立劉如意為太子。

但他沒想到,大臣們對此事極立反對。御史大夫周昌更是在朝堂上強硬抗爭。

劉邦欺周昌口吃,就問他反對的理由。周昌盛怒之下,更是說不全。只好把脖子一挺,說臣口不能言,但我知道這樣不行。您想廢太子,我決不奉詔。

這個周昌就是當年在滎陽城下被項羽俘虜後寧死不降的周苛的弟弟,面對強硬的周昌,劉邦無奈,只好收回成命。呂后在廂房聽到此事後,對周昌更是感激涕零。

當時劉如意剛剛十歲,劉邦怕自己死了以後,將來呂后難以容他。就接受御史趙堯的建議,將周昌任命為趙國國相,扶保劉如意。

但皇室傾軋,豈是一個外臣所能左右。劉如意的命運,在他母親為他覬覦太子之位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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