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漢唐:走進時間裡的男人
趙漢唐,中國電影導演、演員。
《七十七天》根據楊柳松真實經歷和由他撰寫的《北方的空地》小說改編,講述了在都市中迷失自我的老楊與一名高位截癱但積極樂觀的女攝影師,他們共同攜手用了七十七天走出羌塘無人區的故事。
成為導演前,他是個演員,且擔得起「年少得志」四個字。1994 年,趙漢唐進入中央戲劇學院表演進修班學習,1995 年被導演張藝謀選中,合作完成了短片《盧米埃爾——紀念電影誕生百年》。那一年《明星時代》雜誌的封面是留著長發的趙漢唐和一個碩大的標題:「趙毅,張藝謀的得意新人。」
成為演員前,他是個體育專業的肄業生。「我從初中開始就是我們學校里個子最高的男生,在四川,你這麼高的個子,大家覺得你責無旁貸得應該去搞體育。我小學,初中,高中,大學,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直到上了師範大學,學了體育專業我才反應過來:我看著我的父輩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未來三十歲,四十歲時的樣子。我說,誒呀這樣不行。誒你看,我又說回電影《七十七天》的主題了,有的人三十歲時就死了,但是八十歲才入土,就這樣。」
電影《七十七天》在重慶路演時,導演趙漢唐帶著主創團隊剛入場,一個女孩兒站了起來,話未出口就開始梗咽。女孩兒去過西藏,而且在西藏失去了她的朋友。
趙漢唐沒多說話。
趙漢唐不是個話多的男人,他眼瞼下面有一條細細的紋路,那是常年帶戶外眼鏡的產物。過去的十多年時間裡,趙漢唐的生活狀態是半年時間拍戲,半年時間把自己放出去旅行。這些年他登頂過數座 6000 米以上的雪山,獨自駕車遊歷青藏高原、羌塘無人區、塔卡拉瑪干沙漠、帕米爾高原腹地……有時在旅行的中途,他打開剛剛有信號的手機,未讀消息里是希望與他一起合作的電視劇或電影製片方。「有時候覺得嗯這個戲不錯,我想演,但是我的旅行計劃還沒結束,哦那算了,結束後再說吧。」
趙漢唐的微博 ID 是「趙毅-總不在家的趙總」,十多年下來,西藏幾乎快成了他的另一個家。
可能是因為,他在藏區見過時間。
趙漢唐躺在帳篷里,抬頭是高原上浩渺的星空。晚上十一二點時,北斗星的勺柄與天邊的地平線是平行的;而當黎明到來前,被凍醒的趙漢唐睜開眼睛,看到的則是:北斗星的勺柄與天邊的地平線正好垂直。趙漢唐知道,此時接近黎明了。
回到城市後,再一次給他「此時接近黎明了」的感覺的是江一燕。彼時電影《七十七天》正在尋找女主角,已經為電影奔波了三年的趙漢唐算了算手裡剩下的錢,跟江一燕坦白說:「我只有這麼多錢了,我願意把大部分給你做片酬。」而這個『大部分』仍然達不到江一燕正常的片酬水平。趙漢唐希望江一燕能看到自己的誠意,但沒想到得到的回復是:「錢的話,先別給我了,都用在咱們的拍攝上吧。」
江一燕也是愛「野」的。呂彥妮老師講起她,「這些年來知道她一直在不輟地遊走,地球是圓的,她兜兜轉轉不知道已經繞了幾個圈。」
最終,我們在電影院里看到了《七十七天》。電影里,趙漢唐扮演的楊和江一燕扮演的藍天相遇,楊用七十七天跨越了地球的「第三極」羌塘無人區,而藍天則在輪椅上同意外高位截癱的自己達成了和解。
《七十七天》根據真人真事改編,是中國電影史上第一部「極地探險電影」。趙漢唐第一次做導演,選擇了這樣一種對大多數人來說完全陌生的題材。沒有任何先例和借鑒,也沒有導演像他一樣,從海拔 4800 米一路拍到海拔 6700 米。在羌塘無人區,十一月份後就冷到必須停止拍攝工作,整個劇組需要撤出西藏;而第二年的三到五月還會有大暴雪,六七八月凍土軟化後則寸步難行。
電影里,楊遭遇野狼,龍捲風,積雪融化後的洪水,以及食物一點點短缺後帶來的絕望和恐懼;電影外,趙漢唐為《七十七天》奔波四年,終於把影片搬上大熒幕後,首先面臨的卻是極低的排片。
「其實我們這種題材的電影起片率不會太高,這個我們都有心理準備。我們也沒有票補,拍了這麼幾年,也確實拿不出錢做票補。實打實地這麼堅持了兩周下來,目前這個時候比較吃力。這周五新片一上,我們的拍片率又會被擠壓一些,所以這個周末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這四年里,他經歷了數次進藏取景,無數次遊說投資人,搭建攝製團隊的勞苦。我問他,「有特別想讓觀眾們知道的在拍攝過程中遇到的困難嗎?」「沒有,我們只是拍了這麼一部電影,我們不需要讓觀眾知道我們有多難。」
《荒野生存》里,男主人公死去時手裡攥著一張寫著「SOS」的紙條,而《七十七天》里有個鏡頭是,楊因為失去了對食物的控制,導致後來還沒有走出羌塘無人區就斷糧了。迷離時,楊說,「從這裡走出去,回去過好每一天。」
《七十七天》的結局很模糊,並沒有明確交代楊的生死。我不太願意去相信楊是以身投飼了羌塘無人區的野心,我更願意相信的是,楊推著自行車走在水平面上,前方是陽光映射下的波光粼粼,耀得人睜不開眼。半睜半閉間,楊走進更遠處的波光里。他走進了時間裡。
在南方小鎮長大的趙漢唐,更像是一個浪子。從那個「責無旁貸應該搞體育」的男孩到攀上雪山的男人,他走的每一步都任性洒脫。他頂著家庭的壓力扔掉鐵飯碗來到北京,又撇下名利場里的誘惑走進西藏。採訪結束後的 48 小時里,他面對的仍然是無盡的採訪,被問到許多同樣的問題,然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答案。
可他是個不愛說話的男人。採訪過程中,我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想知道些關於電影之外的事,而他也一次次小心地避開這些問題。他不太願意讓外界更多的了解自己,或者是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整個採訪中,他說的最多的一個詞是「男人」,以及,「孤獨是男人的養分」。
人們總愛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猜,人們是怕浪子一門心思地走下去,走得足夠遠,遇到了人們沒見過的風景;甚至是,浪子走得足夠久,走進不朽的事業中,得到庇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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