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的悲劇命運——巴林左旗王府的百年恩怨史

來自專欄 林東故事

老札薩克無後，東西兩府爭爵

書接上文，巴林部歸順清政府以後，朝廷按照巴林部原有土地進行了分封，偌大的巴林草原劃分為左右兩旗，由巴林部的兩個貝子分管，最小的貝子色楞雖然功勛大，但因為早逝，兼之色楞兒子溫春的禮讓，所以沒有成為扎薩克貝子，成了海林貝子。雖然不能掌管旗務，但是俸祿卻不比兩個加封為固山貝子的叔叔少。

巴林左旗的固山貝子自滿珠習禮以降，共傳承十三代，最後一任貝子阿格旺業喜·色丹那木扎勒旺寶於偽滿康德二年（1935年）去世後絕嗣，而海林貝子一共傳承十代，末任海林貝子色旺拉布坦於民國二年（1912年）被家丁殺害，海林貝子也就此絕嗣。

（東西兩府世系表）

習慣上，人們把掌管旗務的札薩克固山貝子稱為西府，因為其居住的地點在左旗的西側，具體位置是阿圖察羅蓋，也就是在今天巴林右旗幸福之路蘇木敖日蓋附近，海林貝子稱東府，位置在林東鎮東側的後興隆地和海興交界處。

奇怪的是西府這邊香火極為旺盛，人丁興旺，後代枝葉特別繁盛。東府就比較困難，多少年來都是一代單傳，終於到了十代目多爾濟薩木魯布這邊，實在沒有子嗣，老貝勒爺著急啊，就從近支台吉（還是個塔布囊）那裡抱養了一個男丁繼承香火，這個孩子就是後來的第十一代固山貝子畢齊那遜。

等到老爺子駕鶴西遊以後，畢齊那遜準備戴上頂戴花翎繼承爵位，以第九代海林貝子色旺諾爾布為首的東府台吉們跳了出來，說你這畢齊那遜是個啥玩意，抱養來的外家小子，血統大大的不純正，如果任由畢齊那遜繼承爵位，那就是對祖先蘇巴海的不尊重，也是對偉大的達延汗的不尊重，更是對聖潔的成吉思汗的不尊重。

所以，為了尊重祖先、為了偉大光榮正確的蘇巴海首領血統不被玷污，我們東府一致認為，東府的現任海林貝子色旺諾爾布是扎薩克固山貝子的最最合法的繼承人，即便你們不同意色旺諾爾布繼承，那也應該由老貝子的侄子塔爾斯楞來繼承爵位，這樣才符合繼承法嘛。

東府的貝子們恐怕忘了，正是他們聖潔的成吉思汗，為自己的長子朮赤撐起了一片偌大的藍天草原，才有了後來佔領俄羅斯全境和波蘭大部、威震東歐的金帳汗國。朮赤和成吉思汗就沒有血緣關係。

這群熟讀《黃金史綱》、《蒙古源流》歷史教材的東府台吉們對祖先的光輝事迹選擇性的失明激怒了西府台吉們：這還得了？老貝子的遺願你們都敢否決，新貝子還沒上崗呢你們就跑出來輪番炸翅，這新貝子今後當了家，有你們這群老流氓在，那治理旗務的工作怎麼開展？人事安排還要不要定奪？札薩克最高指示精神如何貫徹落實？難道以後凡事都要請示你們東府，唯海林貝子馬首是瞻？

原本因為利益分配不均還在扯皮的的西府眾台吉這下團結一致，頂住東府的壓力，全力支持了小貝子畢奇那遜繼承嗣位。咸豐七年（1857年），畢奇那遜在東府的陣陣磨牙聲中，膽戰心驚的繼承了札薩克固山貝子的爵位，是為巴林左翼旗第十一代固山貝子。

畢奇那遜也著實是個可憐人，因為身體不好，加上擔驚受怕，剛剛上任幾個月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坐在地上啃手指頭的小娃娃杜英固爾扎布。

小貝子年未弱冠，老叔叔保駕護航

西府的台吉們又犯了難，不僅是因為這個孩子太小，沒法扛大樑，更重要的是這個孩子的來歷也實在是……

畢奇那遜和自己的正妻沒有兒子，但是畢奇那遜搞婚外戀居然搞出了一個兒子，婚外戀的對象是一個四等台吉的老婆，這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就是杜英固爾扎布。畢奇那遜沒辦法，只能厚著臉皮把孩子帶回來養著，跟別人謊稱是領養的孩子。

這種醜事，也確實沒法宣揚。

西府的台吉們看著屍骨未寒的畢奇那遜，又看了看牙都沒長全的杜英固爾扎布，都在感覺我們西府究竟是做了啥孽，怎麼選出來的貝子都是老鷹長成了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算了，甭合計了，跟東府知會一聲，大家一塊商量吧。

色旺諾爾布又來了。

西府的意見呢，這個孩子實在難堪大任，所以我們西府商量了一下，決定由老貝勒爺多爾濟薩木魯布的侄子塔爾斯楞來繼承爵位，也就是遵從原來東府的第二個提議。

看到西府的台吉們服軟，東府這邊一片喜笑顏開，色旺諾爾布卻皺緊了眉頭。

色旺諾爾布想的更長遠：自己已經老了，兒子色旺拉布丹還年輕啊，要是任由自己的西府表弟塔爾斯楞繼承爵位，那輩分上、年紀上都會壓過兒子一頭，兒子能有好日子過？今後討論旗務，兒子還能像我這樣擁有老成執重的發言權？

所以色旺諾爾布大手一揮，凜然正色道：杜英固爾扎布不管是誰生的，那終究都是札薩克王爺的骨血，血統上沒有問題。至於年紀幼小，那你們這些老一輩的台吉平日里好好輔佐不就行了？想我大清世祖皇帝康熙爺繼承大統也不過8歲齠年，一樣開創了200多年的基業。我個人支持杜英固爾扎布繼承爵位，這事兒就這麼定了。誰要是不服，找我來理論！

胳膊擰不過大腿，東府的台吉看到老貝勒居然臨陣變卦，也無可奈何。西府一看老對頭居然是這麼個論調，就跟著附議了。當年，小杜英固爾扎布在東西兩府的共同擁立下登上了札薩克貝子的寶座。

表哥好心幫忙，嬸嬸惡語中傷

光緒七年（1881年）海林貝子色旺諾爾布去世了，兒子色旺拉布丹順利繼承了爵位，這個時候西府的札薩克貝子杜英固爾扎布也長大了，年齡上還長了色旺拉布丹兩歲。色旺拉布丹該娶福晉了，表哥杜英固爾扎布為了報答老叔叔當年的擁立之恩，就特別賣力的幫弟弟張羅婚事。

在萬惡的舊社會，婚娶媒妁講究的是門當戶對，色旺拉布丹的爵位，決定了他只能在其他和自己爵位相同的王公大臣中選媳婦，但是由於杜英固爾扎布過於賣力，大力出了奇蹟，居然把科左中旗多羅郡王的閨女給娶過來了。不僅如此，杜英固爾扎布慷慨的承包了表弟的一切婚事，花了不少銀子，給表弟辦了一場奢華的世紀婚禮。

眼看著東西兩府言歸於好了，大家都挺開心，結果結婚第二天又出了幺蛾子。

事情是由故去的海林貝子色旺諾爾布的遺孀老福晉引起的：婚禮第二天，按照規矩，新婚夫婦應該去札薩克王府表哥那邊參拜一下，再由表哥贈送禮品。結果老福晉叫住了換好衣服準備赴西府參拜的新婚夫婦，說你倆給他參拜啥。

小兩口愣了神。

老福晉喝了一口水，接著道：西府的杜英固爾扎布是個什麼東西你倆不清楚？他爹就是抱來的外家孩子，他更是一個四等台吉老婆生的雜種，你是皇婿貝勒之後，你媳婦是科左中旗王爺的格格，你們倆什麼身份？給他參拜，你們不怕折了身價嗎？不準去！

唉，可憐的老貝子色旺諾爾布，費盡心機布置好的和睦局面，讓自己這個敗家娘們一句話全給毀了。

杜英固爾扎布在這邊等著表弟參拜，他好給表弟賀喜呢，結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後來老福晉的一席豪言壯語不知怎麼的就傳入了西府，杜英固爾扎布這個氣啊，擼胳膊挽袖子就準備帶著自己旗下的佐領去跟東府一家比劃比劃，好在台吉們一頓苦勸才作罷。

你說他這不是養了個白眼兒狼嘛。

光緒二十年（1894年），慈禧老佛爺六十大壽，杜英固爾扎布祝壽的時候格外殷勤，老佛爺一開心，說你之前的官職不是「乾清門行走」嗎，直接升「御前行走」吧，俸祿再加一成。這可是大喜事，而且這時候大清正跟日本鬼子在朝鮮前線打仗，在戰事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還能降恩，這可是格外的榮譽啊！

西府回去以後大肆排宴慶祝，東府這邊又開始嚼舌根子了，說什麼果然是外家小子，正事兒不幹，就會溜須拍馬云云。杜英固爾扎布盛怒之下，宣布今後與東府各過各的，老死不相往來。

歹毒福晉怙惡不悛，奴隸花帶奮起反抗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杜英固爾扎布去世，由兒子色丹那木札勒旺寶繼承札薩克爵位，是為第十三代、也是最後一任固山貝子。

色旺拉布丹覺得這個侄子應該比較好欺負，所以處處與色丹那木札勒旺寶唱反調。畢竟是長輩，所以小心謹慎的色丹那木札勒旺寶處處忍讓，等待時機反戈一擊。

沒過幾年，天下就變了……

民國元年，巴林左翼旗札薩克貝子因為贊成共和，被當時的北洋政府晉陞了爵位，成為貝勒，這樣一來，色丹那木札勒旺寶和巴林右旗的扎嘎爾一樣，也可以以王爺自稱了。

圖為巴林右旗王爺扎嘎爾對色丹那木札勒旺寶的一臉蔑視相……

海林貝子色旺拉布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了自己的作死之旅……

前文提到老札薩克貝子杜英固爾扎布給色旺拉布丹娶來的科左中旗王爺的格格，叫做奧勒格爾，和她的婆婆一樣，奧勒格爾也不是啥省油的燈。

奧勒格爾最大的三個愛好不是抽煙、喝酒、燙頭，而是打罵奴隸、搞婚外情和吹枕頭風。色旺拉布丹和自己侄子對著乾的很多事兒，都是奧勒格爾慫恿的。

偏偏色旺拉布丹對自己的媳婦言聽計從，把媳婦視為掌上明珠。

奧勒格爾搞婚外情的對象是貝子廟的一個喇嘛，每次色旺拉布丹有事外出的時候，奧勒格爾就讓貼身女僕旭熱去貝子廟找那個喇嘛來府上念經，然後關起門來就行苟且之事。

後來呢，貝子廟的大喇嘛麻格斯爾席勒圖（同時也是海林貝子色旺拉布丹的叔叔）察覺了消息，就找了個理由把伺候自己的小喇嘛花帶送給了色旺拉布丹，同時提醒弟媳婦注意檢點，適可而止。

把花帶送給弟弟，這恐怕是麻格斯爾席勒圖做過的最後悔的一件事。

奧勒格爾在打罵奴隸這方面很有創意，發明了很多的刑罰，具體的刑罰由於令人髮指，殘雪實在是難以描述，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滿清十大酷刑進行腦補。

所以奴隸們對這個主家婆實在是恨之入骨，給她起了個光榮的綽號：狐狸精。

哪裡又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奴隸們開始串聯起來，準備送海林貝子一家去見他們的祖宗。

事態的變化出現在當年農曆十一月份，小喇嘛花帶還俗給海林貝子當槍炮管家的第六年，因為花帶和奧勒格爾的貼身奴僕旭熱產生了私情，被「狐狸精」奧勒格爾發現，奧勒格爾怕旭熱通過花帶把自己和喇嘛見不得人的私事兒傳播出去，乾脆「棒打鴛鴦」把旭熱許配給了花帶的胞弟阿爾斯楞。

阿爾斯楞是海林貝子色旺拉布丹的貼身奴隸&死忠粉。

不僅如此，花帶同志作為東府上下難得的好槍手，長期擔任海林貝子的私人保鏢，導致心虛的奧勒格爾常常產生安全恐幻，但是奧勒格爾又無權干涉東府的人事任命，不能把花帶調到其他崗位，為了降服花帶，奧勒格爾開始處處刁難，找個理由把花帶痛打一頓，而且理由有的時候非常奇葩：比如說花帶上繳的疙瘩（做笤帚用的材料）數量不夠，砍柴不合格等等。

我他娘的是保鏢，不是牲口啊！

挨了好幾頓打、心上人被搶的花帶，和東府槍炮管家、旭熱的哥哥根皮勒串通好，決定找西府的札薩克王爺控訴，結果被西府的梅林杭來扎布攔住了，說札薩克貝子本人受了奧勒格爾的委屈都不敢聲張，能管你幾個奴才的事兒嗎？

那算了，既然札薩克都不敢出頭，我們也就不要命了，大不了跟狐狸精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吧。這邊打定主意，那邊兩個人就開始謀划起來。

倆人通過占卜，選了個黃道吉日「農曆十一月十七日」（這天恰好也是傳統狩獵日，海林貝子肯定出府打獵），就在他們緊鑼密籌備的過程中，花帶的弟弟阿爾斯楞知道了消息，偷偷把消息透露給了色旺拉布丹，無奈之下，花帶和根皮勒提前起事。

十一月初十，察覺有問題的色旺拉布丹來到花帶的門首（今寶力罕吐鄉上山灣附近），看到了正在栓自己坐騎的花帶和一旁準備槍支彈藥的根皮勒。

露餡了……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根皮勒先下手為強，一槍撂倒了還在發獃的色旺拉布丹，隨後和花帶一起闖入了海林貝子府，在一干奴隸們的協助下找到了躲在灶坑裡的奧勒格爾，平日里威風凜凜的奧勒格爾這時候嚇得肝膽俱裂，花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砸斷了奧勒格爾的腿，然後找了個氈子把她一裹，直接扔進了木頭疙瘩堆中，一把火燒了。

這邊奧勒格爾在熊熊烈焰中凄厲的呼喊，那邊阿爾斯楞騎馬馱著奄奄一息的色旺拉布丹回到貝子府，正好撞見了花帶的壯舉。看到自己狗腿子弟弟兼情敵的花帶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端起槍來就給了弟弟一槍，直接把弟弟和色旺拉布丹打死，然後把兩具屍體一起扔進了火堆。

奴隸們四散奔逃，花帶和根皮勒點燃了貝子府，席捲了府上的金銀細軟，帶上幾匹快馬逃之夭夭。

貝子叔叔討還公道，色王串通敷衍塞責

色丹那木札勒旺寶一邊聽著下人的彙報，一邊默默垂淚，捶胸頓足的叫囂著要給冤死的叔叔報仇，轉過頭來進了廂房，終於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老東西，你也有今天！

當然，還是有人對色旺拉布丹的死感到悲憤的，那就是貝子廟的大喇嘛、色旺拉布丹的叔叔麻格斯爾席勒圖，麻格斯爾席勒圖先是找到了西府的侄孫色丹那木札勒旺寶要求緝兇，可西府調查了好幾天都是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大喇嘛一生氣，連同色丹那木札勒旺寶一起，告到了時任昭烏達盟盟長的阿魯科爾沁旗旗長巴咱爾吉力迪那裡，說什麼「西府心懷宿怨，一向姑息養奸，謀殺皇封台吉，慫恿奴才造反」等等。

巴咱爾吉力迪回答的更乾脆：啥皇封台吉啊，皇帝都木有了，現在只有大總統，要不然你直接去找大總統上訪吧。啊對了，聽說造反的奴才花帶以前是你的貼身小喇嘛對吧，你等會兒再走，咱們錄個口供先……

麻格斯爾席勒圖這個悲憤啊，真當我們西府沒人了是咋地。

正好，1913年，袁世凱下派的「昭烏達蒙旗宣慰使」周正朝來到了阿魯科爾沁旗，巴咱爾吉力迪直接把案子推給了周正朝，在周正朝的干涉下，西府不得不再次走了一下形式，派了幾個壯丁去緝兇，沒過幾天這幾個壯丁就回來複命了，說是在西烏珠穆沁旗三貝子廟附近抓到了花帶和根皮勒，捆在了駱駝上準備馱回來，結果因為天太冷這倆人就凍死了，沒辦法只好就地掩埋。

周正朝大筆一揮，結案。

繁衍了近240年的巴林左翼旗海林貝子就此銷聲匿跡。

值得一提的是，上世紀五十年代，阿魯科爾沁旗旗長巴咱爾吉力迪的孫子旺欽道爾吉曾經在楊家營子一代採訪過奧勒格爾的貼身女僕烏由老人，作為目擊者的烏由老人一口咬定是西府札薩克王爺色丹那木札勒旺寶通過梅林杭來扎布指使了花帶和根皮勒，造成了海林貝子府一家的慘死。

當然，事情的真相如何，色丹那木札勒旺寶是否牽涉其中，我們都無法考證。建國以後，文藝工作者以此為素材，創造了京劇《巴林怒火》，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故事題材。

京劇改編的小人書《巴林怒火》

一百年過去了，當初焚為灰燼的貝子府，連同貝子廟一起，慢慢的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了一段段傳說，默默的陳述著發生在巴林草原上的歷史故事……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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