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洞·不請自來
來自專欄 有妖來居
文/@小妖其揚
我在某個秋日的清晨看見了16歲的自己。
她坐在窗檯邊,晃著兩條粗粗的腿,又厚又長的頭髮在陽光下反射出枯草一樣金黃的微光。我想起來了,那時的我,不愛洗頭。
她抬頭沖我笑,我想告訴她,不想笑的時候就別勉強。可我看看右邊沉睡的孩子,什麼都沒說。
顯然她想和我聊聊,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她壓低了聲音:「男孩女孩?」
「男孩。」
「我喜歡女孩。」她皺起了眉頭,但馬上又說,「男孩好。一生平安。」
我明白她話里的所有因果轉折與箇中玄機,於是也說:「一生平安。」
她還有很多話要問,但我架不住昨夜的疲憊與遲來的睡意,沖她擺擺手,又埋入枕頭,睡了。
醒來之後她不見了,當然不見了,16歲的孩子,哪能在一個安靜無聲又什麼都不能做的房間里呆得下去。我略有遺憾,但也不後悔那時的沉溺,畢竟那是一個難得的美夢。
再見她是一個深秋的傍晚,我正在厚厚的書本里昏昏沉沉,她氣呼呼地在我對面的椅子里坐下,動作大的差點打翻了我的茶杯。
「他居然跟別的女生共打一把傘!他明知道那個女生喜歡他!氣死我了!」真是相當生氣啊,我那杯剛剛晾好的茉莉花綠茶只幾秒就咕嚕咕嚕進了她的肚子,茶葉都沒被放過,在她嘴裡粉身碎骨。
「不,他不知道。」我得說句公道話,那傢伙在某些方面其實遲鈍得很。
「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每次做課間操都偷瞄他!」
「每次都偷瞄他的是你。」我好心提醒,卻被翻了一記白眼。
「不行!我氣不過!我要打電話罵他!」好似一陣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又走了。
他的手機那天會掉在畫室,沒有人接的。我想叫住她和我多聊聊天,少女的嫉妒與憤怒太可怕,轉眼就沒了蹤跡。
其實我也有好多話要問她。問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會了討好別人的笑;問她為什麼不繼續寫完她的武俠小說;問她記不記得她的日記本被媽媽偷看了之後她藏在什麼地方了,我找了許多年都沒找到。
不請自來,又不告而別。
像妖怪一樣。
我乾脆在紙上寫了許多問題,隨身攜帶,等待下一次重逢。
而那之後很久她都不來了,快落雪了,我的孩子咿咿呀呀地指著窗外,陽光明媚,妖孽般張狂的梧桐樹下站著換了厚厚冬衣的她。
呵,久別的重逢。
「問你啊,我以後會成為作家嗎?」她問。
「不知道吶,」這個問題把我也難住了,下一秒看到她失望的臉,我立刻說,「可是正在努力啊!還在努力啊!」
「是嗎?」她又高興起來,「我沒有放棄啊,真好!」
「對,我會更努力的!」我像婚禮誓言一樣認真地說。
她更高興了,說:「好的好的!不過做不到也沒關係,他說就算我以後當不了作家他也會喜歡我的。」
「特意為這個事來的?」
「對呀,實在太高興了所以想立刻知道我有沒有成功。」
之後,之後我們還說了什麼呢,我不記得了,因為雪落下來了。
我想告訴她,別太沉溺那段16歲的愛情,因為最後為她挽起頭紗的人不是他。可又想告訴她,再用力再放肆一點去愛吧,因為很久很久以後她都不會那麼奮不顧身心無旁騖了。
我想告訴她,多留心觀察一下她的媽媽,這一年那個為她操勞了許多年的女人會因為癌症住院、手術。而作為女兒的她全然無覺,放任母親一個人在術後拖著傷口未愈的身體依舊為她洗衣做飯。
我想告訴她,學習上的事不必太擔心,她一向運氣很好,之後所有的重要考試幾乎都是過線一兩分的。但是語文課可以再認真些,不不不,不是為了分數,她已經幾乎可以拿滿分了。是為了那個畢業後依舊待她如親生女兒的老師。他已蒼老,卻年年歲歲都記得她要當作家的夢想。
我想告訴她,一定要早些去北京。如果她的人生會有光芒,有輝煌,有成就,那裡就是她所有微光開始散發的地方。
就別養貓了,失去它們的時候太難過,而等待重逢的日子太漫長。
大學裡多去旅行,和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把最好的年華留給祖國的萬里山河。
別放棄鋼琴,不然如今她連一個八度都彈不出來。
……
我想告訴她的最終都沒有告訴她。
她天真又純凈,16歲的她像14歲的朱麗葉一樣沉醉於愛情。她自大又討嫌,笑嘻嘻地在同學的書本上亂簽名,並提醒他們十年之後可以賣大錢。她固執又傲慢,即使字跡難看,也寫完了好幾個記事本的又臭又長的小說。
她不必刻意改變自己去討別人的喜歡,這樣就很好了。
想明白了這件事之後,我終於重重舒了一口氣,和16歲的自己肩並肩站在窗前,看著晚來天欲雪,沉醉不知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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