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與野:中國人的怪力亂神
來自專欄 詁經夜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並不意味著沒有怪力亂神。怪力亂神或許不存在於自然世界,但總是會存在於人們的思想世界。
二元的世界觀,一直存在著。
最常見的就是區分內與外:內部食堂、內部電梯、內部停車場、內部澡堂子、內部衛生間,單位體制中的內部遺存到現在,最直接影響人們生活的恐怕就是內急時明明眼前有個廁所,卻由於沒有獲得「內人」的資格而無法使用。但是內與外又不是截然相隔的,坐在一起吃一頓飯或許就是一個「過渡儀式」,外人便成為了「自己人」。當然,還可以靠其他見得人或見不得人的方式來實現「自己人」的「過渡」。
早在周王朝,或者說是在春秋的記載中,中國人就形成了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的內外分野的世界觀。與之相應的,形成了家與野的分別:家是內部的,與人無害,甚至還會有利;野是外部的,往往會對人的生活形成困擾。當然,這不是說人,而是說看不見的那群鬼怪精靈。
小時候聽到關於保家仙的故事,說的是人有恩於靈物黃鼠狼,黃鼠狼便護佑這一家人。此時黃鼠狼是家中的仙,是內部的「自己人」。但生活在家庭範圍以外的黃鼠狼,人們戲謔的稱為「黃皮子」。保家仙是好的,是可以接受供奉的。黃皮子是壞的,是要防範它們偷雞的,更不要去招惹黃皮子,以免被它上身禍害。
一直在家中的鬼怪,或許是家人所化,自然無害。但若是家中精氣所育的,可能還需要藉助家外的來消解其在家中的權威。「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讀三遍,一覺睡到大天亮。」據說夜哭郎是家中的一種精靈,它在嬰兒身邊,嬰兒便會夜啼不睡覺。這種精靈是隱蔽的,人們看不見,但卻能影響人們的生活,因此它擁有權威。過路君子們每個人讀三遍這則「告示」,附近的「好兄弟」也就都知道家中存在著「夜哭郎」。野的人和鬼怪精靈都知道了夜哭郎的存在,夜哭郎就不是隱蔽的了,權威也就消散了,靈力自然減弱,嬰兒也從夜啼中被解救出來。這是野對家的干預。
北方的五大仙兒,都是住在家庭周圍的小動物,從某個角度講他們是離家近的,相比於深山的精靈鬼怪,他們是家的,山裡的是野的。所以五大仙兒往往能夠保家,即便為患,也不必然是人招惹了它們。但是南方的「五通」就不那麼好說話了,偷盜錢財、姦淫婦女,鬼怪精靈的邪惡慾望一點不少於人類。因為他們相傳是征戰而死於他鄉的士兵,是野的,不是家的。
家和野的區分不是固化的,而是可以轉變的。正如感恩的黃鼠狼,願意為人保家,野的就成為了家的。再加上接受人的供奉,保家仙的角色就更加強固了。當「五通」成為了「五猖」,被「祠山大帝」張渤統轄,為民作好事,人們也供奉它們,「五猖」就成為了家的。當然這個家的範圍,已經不再是家庭,而是祭祀圈的內部。
張渤在祭祀圈的範圍內獲得供奉,由一個人而成為當地的神靈。因為圈內的人認為張渤是自己這邊的,他和他統轄的「五猖」能夠保佑地方。祭祀圈跨越了行政區劃,因為這個「家」的邊界由神靈歸屬及其靈力所及而決定的。
野的為害,家的不為害。那如何讓野的變成家的?這就是名字的作用。我們說一個人是自己人,首先要知道他叫什麼。哪怕不知道這個人是做什麼的,家在何方,但必須要知道姓名。不知道姓名,便談不上是自己人。對於精靈鬼怪也是一樣。《夏目友人帳》中,夏目掌握了妖怪的名字,便能管住他們,妖怪也想方設法要回自己的名字。《抱朴子》里也提到過,知道了鬼怪精靈的名字,它們便無法作亂了。這大概就是因為我們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對方就意識到是自己人,哪還有相害的道理?
自己人要互相幫助,家裡的要扶持家裡的。中國人的怪力亂神,其實一點都不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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