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念頭的擴展：算是個寓言故事？

《正果》

——傳說登上神山峰頂的人，可以成為神仙。

兄弟三人站在山腳下，仰望神山。碧藍天幕下，神山高聳入雲，終年積雪的峰頂潔白得耀眼。

他們奉師父遺命而來，希望登上峰頂，成就正果。

三人就上山的問題產生了小小的分歧：三師弟表示反正已經到了，山又跑不了，不如多在山下玩幾天再去；二師兄眼見高山陡峭，這一上去吉凶未知，有些躊躇；而大師兄的眼中，除了那雪峰再容不下他物。

最終在大師兄的堅持下，決定只停留一夜，次日啟程。

清早，三人背著行裝，沿著前人踩出的小徑，踏上了旅程。

山腳處樹木蔥鬱，鳥語花香。三師弟蹦蹦跳跳，東瞧西看，時時發出讚歎。一會彎腰采朵小花，一會跑開追逐小獸，玩的不亦樂乎。

二師兄不時回頭張望，適時將三師弟拉回來，以免偏離路線太遠。

大師兄的身影遙遙在前，步伐穩健，他的目光幾乎從未離開過雪峰。

這樣走了幾日，小徑漸漸消失。地面積雪越來越多，花草絕跡，樹枝枯槁，生靈罕至。

三師弟皺著眉噘著嘴又走了一段，終於停下。

「如果成仙之路這般無聊，不去也罷。」

大師兄二師兄勸說他暫且忍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三師弟搖頭道：「我也不想吃苦中苦，我也不想做人上人。我已明白，我要的不在這裡。」

於是告辭。

「這是我想要的嗎？」二師兄目送著三師弟漸行漸遠的背影，眼中有些迷茫。他想起師父最後的話語。

「……正果不是我能給你們的。自己找到的，才是你的正果。」

「如何尋找？」

「追隨你的內心。」

「請師父明示！」

「那就去神山吧。」師父說完，便仙逝了。

大師兄二師兄繼續攀登，行至半山腰，積雪過膝，寒風凜冽，他們驚覺自己行裝不夠——食物快要用盡，衣服雖厚也不足禦寒。

而且雪山的環境氣候對他們來說完全陌生，他們靠的只是勇氣和運氣。

而運氣遲早是要用盡的。

二師兄在一棵傘蓋般的松樹下停住腳步。望望前方無邊無際的白色，看看所剩無幾的乾糧，提議折回去。

大師兄望向雲霧中的峰頂。

「我苦苦求索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天。現在那條正確的路就在面前，我已有幸踏上，我已走了一半……又怎可能回頭？」

二師兄勸道：「並非放棄，只是暫時回去，做好準備再來。再走下去我們會死的。」

大師兄嘆口氣道：

「你有你的理由，我有我的堅持。我們分道揚鑣吧。」

二師兄看著大師兄的眼睛，知道兩人再也無法見面了。他再次勸說大師兄一起下山，仍被堅定地拒絕了。

二師兄將大部分乾糧留下，自己踩著來時的腳印折返。

在山腳下他遇見了三師弟，三師弟正躺在碧綠的草坡上曬太陽，身邊是他的羊群。

看見二師兄的身影，三師弟歡呼雀躍，衝上去緊緊抱住。

「我回來了，我要花一些時間，為下次登峰做準備。」二師兄道，「一起嗎？」

三師弟笑笑說：「我要養很多很多的羊，我要蓋一座莊園，一起嗎？」

二人會心一笑。

二師兄決定用三年的時間熟悉神山。

他四處跋涉，收集神仙的傳說，尋找關於雪山的記載，探訪以上山打獵為生的獵人。

他從書本記載中了解雪山的前世今生、喜怒哀樂；他追隨獵人接近雪山，熟悉雪山的脾性，學習活下來的本領；他從一個又一個美好的傳說中描摹和憧憬著峰頂的奇蹟。

他比想像中花了更多的時間。十年後，他備好行裝，再次向雪山進發。

很快到了半山腰，與大師兄作別的地方。他望著比原來更深的積雪和那棵傘蓋般的古松，心中有些惆悵。

繼續跋涉，雪越來越深，山路越來越陡峭，他憑藉這十年來跟獵人在山上在雪地里練就的矯健身手一一克服。

不知走了多少天，終於山頂已近在咫尺。卻陡然撞見一道霧牆。

那霧牆彷彿憑空出現。他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霧氣，邊界分明如刀裁斧割。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霧氣，彷彿仙女撒下的一縷白紗，輕盈縹緲，散發著淡淡的微光。

二師兄遲疑著。在這奇異美麗之中，他無由地感覺到某種危險。他想起師父的話，開始觀望自己的內心，發現心的一部分渴望著靠近，而另一部分極力抗拒。

內心掙扎許久，他終於邁出第一步。

一步跨出，整個人立即被霧海包圍。前後左右都是茫茫霧氣，似乎無邊無垠。迷茫、恐懼、羞愧、悔恨、沮喪、懷疑……數不清的情緒膨脹開來，在內心中左衝右突，如霧氣般揮之不去。他覺得再也走不出這霧海了。

第二步，過往種種在腦海中紛至沓來、嘈雜交錯，那些本以為忘卻的痛苦記憶全部回馬殺來，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第三步，雙膝一軟，一瞬間似有千鈞重擔壓下來，那重量並非來自身外，而是源於自身。足跡深陷，他艱難地抬起腳……

第四步，所有的感受都在加劇。身體沉下去的重量快要將他壓倒，而心中浮上來的痛苦也快要將他淹沒。

第五步，全身疼痛。每一寸皮膚、每一縷肌肉、每一根筋脈每一塊骨頭都不能倖免。血管中所有的血液似在燃燒，身心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和痛苦，開始崩潰。

第六步，血肉盡融，每動一分一毫都是鑽心蝕骨的痛，他情知再走下去，必死無疑。然而事到如今，不走也是必死無疑。

望望前方似乎永無盡頭的霧氣，他咬咬牙，用盡剩餘的所有力氣，邁出最後一步。

突然！霧氣消失了。周圍空氣清澈得令人不可置信。舉頭望去，天空是從未見過的晴朗。

他發現自己赫然已在峰頂。更發現自己整個人都已脫胎換骨。

方才幾乎將他壓垮的重負和痛苦蕩然無存。他感到身體輕盈得仿若無物，心下一片澄澈。過去、現在、未來從未有過的清晰。一切歷歷在目，而觀望這一切的心卻平靜安然。

不再迷惘，他已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只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山下，面前是他此刻最想見到的人，三師弟，正悠然地躺在草坡上曬太陽。

三師弟已是鬚髮皆白。他毫不詫異。山上那七步，於人間卻是七七四十九年。

三師弟抱住他又笑又哭，許久才平靜下來。

「我以為你和大師兄一樣……」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二師兄撫慰著師弟。

「得到神力之後，我看到了大師兄，他長眠在半山腰的積雪之中，還保持著向上攀登的姿勢。我有一刻想把他帶回來，但忽然覺得他是願意留在那裡的……」

三師弟點點頭：「他會這麼想的。」

沉默片刻，看著三師弟臉上的皺紋，二師兄不由惋惜道：「若當初你我一起，今日你也能成正果了。」

三師弟含笑回望自己的莊園，莊園門口滿頭白髮的老太婆笑眯眯地向這邊揮手，身後幾個孩童嬉笑打鬧。

「我已得到正果了。」他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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