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市長和奇幻大同

05-20

中國市長和奇幻大同

來自專欄城市奇觀

如果不是因為導演周浩拍攝的《中國市長》紀錄片，也許耿彥波不會這麼廣為人知。在2015年的金馬獎評選中，這部記錄關於耿彥波的紀錄片獲得了最佳紀錄片的榮譽。

在坊間對耿彥波的認知中，修建大同城牆是他的一大政績，也是他在大同市長的五年任期中爭議最大的部分。

也許是修城牆的光芒和爭議太過耀眼，人們容易忘記他在大同的另一個宏偉的開發計劃：御東新區。

從衛星圖上看，與耿彥波在大同的五年力主修建的大同城牆相對應，御東新區呈現出一片規劃齊整的模樣。其中最醒目的，就是由大同博物館、大同美術館、大同圖書館、大同大劇院和大同體育中心組成的「大同五大館」。

從遠處眺望，呈現出後現代風格的大同五大館在一座正襟危坐的建筑前次序排開——2013年8月。為了迎接國際太陽能十項全國競賽，大同市加緊在競賽前建成了這座龐然大物。現在，這裡是大同市政府的辦公室。

2008年，全中國正沉浸在奧運會的熱潮中，彼時剛剛從太原調任大同的耿彥波決心讓這座中國北方的著名煤炭城市「改頭換面」。在他的「一軸雙城」的構思中，大同以御河為軸，對河西古城進行整體恢復性保護，對河東新區進行現代化建設。

耿彥波在各地任職時大力挖掘歷史文化資源，狠抓城市基礎設施建設。任職靈石，開發了王家大院旅遊項目；主政榆次，相繼開發了常家莊園及榆次老城等景點；儘管他的開發模式總是伴隨著爭議——在大同也不例外。2009年4月，大同陸續開工建設東城牆、華嚴寺等十大工程，彼時的大同城變成了一座「巨大工地」。大規模推進的古城保護工程也同時招來非議---多名專家指責耿彥波在大同的做法是在造假古董，「是一個謬誤，一股歪風」。

此外，據《時代周報》2013年報道，完全重建大同古城，涉及到近10萬戶居民的拆遷。另據《大同日報》2016年的數據，歷時8年的古城牆修復，涉及搬遷居民2.3萬戶。

一方面修復古城牆，另一方面，大同請來了國際上炙手可熱的明星建築師，為大同的新區設計地標建築。

大同大劇院的設計者是來自日本建築師磯崎新，他也是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上海喜馬拉雅美術館、洛杉磯當代藝術博物館的設計者。在大同，他的方案是「一朵凝固的彩雲」。

大同美術館的設計師是英國建築師諾曼·福斯特，他在1999年獲得建築領域的最高獎——普利茲克獎，早在1990年，他已經因為在建築領域的成就，被英國女王封為爵士。他設計的大同美術館面積超過了3.2萬平方米，其核心要素就是主展館(GrandGallery)——高37米，跨度80米，外觀宏大，可容納大型的藝術作品。

大同圖書館的設計師是美國哈弗大學建築系主任普雷斯頓·斯科特·科恩，在設計大同圖書館前，他在中國的作品還是南京大學大學生藝術中心、太原博物館。在這個建築上，他使用了一種被稱為複雜整體模型的Catia計算機輔助設計系統設計的外立面。

大同博物館是五大場館目前唯一投入使用的建築。其設計師崔愷是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的總建築師、中國工程院院士，他的作品還包括拉薩火車站、外交部辦公大樓、敦煌博物館等大型公共建築。

大同體育中心的設計來自澳大利亞著名體育建築設計公司POPULOUS，體育中心也是五大場館中規模最大的一塊，包括一個三萬人的體育場、體育館、游泳館及綜合訓練館。

POPULOUS此前設計了倫敦奧運會的主會場、南京奧體中心、台北小巨蛋等著名體育建築。

這個耗資超過40億的巨大後現代建築群在正襟危坐的市政府大樓前規則的排開，每座建築恪守著相同的距離。在這些獵奇的後現代建築之間，是威嚴且充滿儀式感的空曠廣場。

這些壯觀的建築主體結構已經完成，在它們的東邊幾十米外便是文瀛湖。這是大同市政府在2010年花大價錢整治的，如今這個湖的水面面積已經超過了西湖。大同本是缺水之地，2012年和2013年，大同共引黃河水1000萬立方米將湖灌滿，花費4000餘萬元，每噸水的平均成本4元。

有人認為，這些新奇的設計放到這樣乏味、單調的城市規劃面前是暴殄天物，自由的後現代作品整齊地匍匐分列在一幢高大獃板的官式大樓兩側，只能是作為集權思維的裝飾物，與這些建築的氣質並不相符。也有人認為，耿的城市規劃和手段都是非常超前而正確的，現在哪個城市蓋新區不建這些館？大同的場館是其城市改造的一部分。

還有人表示擔憂，若是耿彥波中途調離，古城保護工程會否爛尾？

這種擔憂在耿彥波的第一個任期將滿時成為現實，2013年2月，一紙調令將耿彥波調離大同，任太原市市長。

在耿彥波被調離後，建設項目進度慢下來了，古城裡殘垣斷壁到處都是，新建的仿古建築和拆到一半的房子僅相隔一條街。

而在「一軸雙城」的另一邊，御東新區的建設也停了下來。據媒體披露：耿彥波離任後，大同有125項在建工程被叫停。2013年11月8日，大同市政府下發文件，認為「工程手續不全，未經復工批複，仍然違法違規施工，嚴重影響全市建築工程領域的安全生產」，要求相關部門停止對大同美術館、大同大劇院、大同博物館、大同圖書館等71個在建工程的水、電、建築材料供應。

這一停，就是4年。

名義上停工是因為安全，實質還是錢的問題。據大同市十二五規劃，大同古城復建和交通基建兩項投資規模就超過1000億元。此外，大同還有2平方公里的御東新城建設以及多項基建工程同時上馬。據媒體報道，在2013年耿彥波調離大同的時候，大同累計負債近200億元。

在耿彥波任內，大同城建資金從每年不到1億一舉飆升到每年100多億元，但同期的財政收入並沒有出現爆炸式增長：2007年至2011年，大同的財政總收入從93.04億元增加到162.26億元，年均增長14.92％；一般預算收入從36.71億元增加到64.64億元，年均增長15.19％。

2017年5月11日，在耿彥波調離大同近四年後，大同市政府宣布與北京建工集團簽訂合作框架協議，北京建工集團將承接大同體育中心、大同美術館、大同大劇院的續建工程。這是為了迎接將於2019年舉辦的全國青年運動會，屆時這裡將作為比賽場館之一。與這個消息一起宣布的，還有大同古城東北隅的文化旅遊產業項目，那裡將耗資65億。

「要是耿市長還在，早就完工了。」

數年來，人們習慣了把所有問題歸咎於耿彥波被調走。有人認為耿彥波的政策是高瞻遠矚，是發展轉型的正確方向；也有人的看法與之相反，2016年10月，財經作家葉檀將大同列為最無前途的十個中國城市之一。「大同古城成為一種奇異的混雜：以四面城牆為界線，一座座修繕完備的古建築群落巍峨高古，頗有北魏遺風，成為市民休閑娛樂的新場所，但深入到老城的細部，卻如同步入一座鬼城。」

在2013年，大同一方面進行大規模的古城復建；另一方面，由於巨大的資金缺口，大同傳出市政府有意以5億元將世界遺產雲崗石窟進行託管。雲岡石窟位於山西省大同市西郊武州山南麓，為中國規模最大的古代石窟群之一，與敦煌莫高窟、洛陽龍門石窟和天水麥積山石窟並稱為中國四大石窟藝術寶庫。

在中國，一座城市主政者的職務調動往往關係著這座城市的發展方向，新的主政者也許和前任有著不一樣的執政理念。這種狀態下，前任花費巨大社會財富進行的轉型嘗試可能就會被新的主政者放棄，「人走政息」。

《中國市長》的導演周浩有一次在採訪中說，大同人看《大同》懷念耿彥波，西方世界看《大同》，卻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們看來，耿的這種造城方式實在無法接受。「我不會簡單地決定立場，因為一旦只簡單地站在某個立場上，將來一定會被駁倒。」周浩在片中交織矛盾的橋段在現實中也在上演。

如果回看大同這五年的造城史，「中國式造城」在這裡被運用到了極致。雖然在這個過程中城市的面貌被迅速改變，但是也人為造就了很多超出實際需求的新城。況且一屆主政官員的五年任期，對於長遠宏大的城市規劃來說，實在是杯水車薪。

在這個一輪一輪的主政者輪替中，御東新區的這些巨大的建築的命運和這個城市的命運一起被裹挾其中，他們只能等待著下一場盛會的到來。也許盛會結束後，他們又要重新歸於沉寂，但是又有誰關心呢。

*部分文字在澎湃上發過，這是原文完整版

*除了周浩紀錄片的截圖，和標有版權信息的，其他都是我自己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