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變法的真相（下）法家不法，君王的黑手套

大家好，歡迎來到《飛語古今》，我是燕飛。

前面兩期《商鞅變法的真相》上線後，我得到了一些朋友的支持和鼓勵，也收穫了不少罵聲。有些商鞅的粉絲還專門來加我微信，一來就破口大罵，真是讓我哭笑不得。在一些罵聲中，有一種聲音我覺得必須重視，並且應該做出回應。

有人說我是在缺席審判法家，所以這一期，我準備以精分辯論的方式，讓支持商鞅、認同法家的聲音，也參與進來。這樣的形式呢，一是符合我們這個節目多元並存的宗旨；二是用辯論的形式，可以讓那些對法家對商鞅有認識誤區的朋友，更直觀的了解法家，了解商鞅變法的真相。

我先介紹一下今天一起辯論的另外一位參與者：豹叔。豹叔，給大家打聲招呼。

豹叔：大家好，我是豹叔。既然是辯論，我先表明下立場：我是商鞅的鐵杆粉絲。

有一點我是認同你的，商鞅確實夠殘忍，他的思想也確實非常毒。但那又怎樣，是葯三分毒！不管法家思想如何毒辣，可它確實能夠富國強兵，這一點不可否認吧！法家思想的療效大家都知道，秦國正是通過商鞅變法，確立了君主專制的國家制度，把國家權力集中在君主手中，以舉國之力，滅掉六國，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國家。從大秦帝國開始，兩千多年來，歷朝歷代運行的都是君主專制。追根溯源，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商鞅變法。商鞅一下子就奠定了中國兩千年的歷史走向，難道還不偉大嗎？這可是鐵的事實，事實勝於雄辯，還用辯嗎？

燕飛：什麼時候秦朝成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國家？難道夏商周不是統一的嗎？先秦的歷代天子，難道不是天下共主？其實，秦始皇根本就不是第一個統一中國的人，秦朝也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國家。秦和夏商周的區別，僅僅是國家組成的方式不一樣而已。夏和殷商相當於邦聯制，周相當於聯邦制。尤其是周朝，你沒有任何理由說它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而且，正是周文化奠定了中華文化的根基。

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秦始皇第一次統一了中國。難道第一次就是好嗎？如果一個女孩第一次遇見的就是個渣男，你能說是好事嗎？

大秦帝國值不值得肯定，得看它這個君主專制的制度，在中國歷史上究竟是進步，還是倒退，這種改變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豹叔：被你抓住了我的一個口誤，我糾正一下我剛才的說法，秦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君主專制的國家。

你說的雖然有點道理。不過，看一個制度好還是不好，應該與之前的制度比。應該拿秦制與周制比較。商鞅變法幫秦孝公率先在秦國實現一元化的君主專制，最終讓秦始皇統一了國家，結束了亂世，這就是巨大的歷史進步啊！

燕飛：恰恰相反，秦滅六國，是最野蠻的國家最終勝出。與周制相比，無論是制度設計、思想文化，還是社會發展、百姓生活，商鞅變法都是在開歷史的倒車，是對文明徹徹底底的一次大破壞。他讓整個國家，一下子倒退回了叢林社會。

豹叔：這個……太誇張了吧？商鞅變法怎麼就讓秦國倒退回叢林社會了？

燕飛：我問你，人和動物的區別是啥？

豹叔：人有思想和情感啊。

燕飛：根據《韓非子·和氏》的記載，早在秦始皇焚書之前，商鞅就以國君的名義，下令把先秦的書籍全部收繳焚毀，嚴禁民間收藏和閱讀。注意啊，韓非子和商鞅可都是法家，他是非常認同商鞅的。上一期我也講過，根據《商君書?農戰》記載，商鞅居然要把仁慈、善良、孝順、信義這些人類最基本的文明標準，全部剷除掉。

為了實現愚民政策，他不只是燒毀書籍，還不準遊學，不準外出交友，不準人有一絲一毫的思想和自由。街頭巷尾竊竊私語幾句，都要被「棄市」，就是被當眾砍頭。

商鞅甚至變態到啥程度呢？那些在渭水邊與他爭論變法的七百多人，被他一口氣全部處死。反對變法是死，歌頌變法也不行，因為在商鞅看來，你歌頌變法，說明你還有思想。所以他把歌頌變法的人，也全部流放。他要讓所有人都像牲口一樣傻乎乎的絕對服從。

為了不準人有思想，他威逼利誘老百姓互相揭發告密,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把告密寫進法律條文的人，以此來對百姓進行殘酷的思想管控。整個秦國，完全就是一座監獄啊。商鞅變法難道不是在把人改造成牲口嗎？

豹叔：這個……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那肯定得用特殊的辦法來管理啊！

燕飛：啥叫特殊時期？秦國當時的情況有越王勾踐那會兒危急嗎？越國當時眼看就要被吳國滅掉了，危急不危急？你看看人家范蠡是怎麼治理越國的？范蠡燒過書嗎？毀過文明嗎？搜刮過百姓的餘糧嗎？殘暴地對待過百姓嗎？

只可憐我們的先秦文明，被商鞅這樣一毀，我們已經無從了解先秦文明的整體風貌，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只是古人好不容易保存下來的零星片段。

你知道《詩經》為啥有好幾個版本嗎？就是因為原版被商鞅、被秦始皇燒毀了，漢代的讀書人，硬是靠著記憶默寫出來的。至於靠不靠譜，只有天知道。可能我這樣說，很多朋友還是對先秦文明沒有什麼認識。這樣吧，我舉個例子，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先秦文明已經是一種高度發達的文明，就算與現代文明相比，也毫不遜色。

比如，先秦的人非常講信義，講人道，遵守禮儀和規則。哪怕是在戰爭中也一樣。先秦有本兵書叫《司馬法》，書里說：

「不加喪，不因凶」就是不乘敵人國喪時去進攻它，也不趁敵國災荒時去突襲它。

「不鼓不成列」，「 鳴鼓而戰，不相詐」。 就是要等敵人布陣完畢再發起進攻，不相互使詐。

「不殺黃口，不獲二毛」「 敵若傷之，醫藥歸之。」就是不殺老弱病殘，對於受傷的敵人，先治療，再放他們回去。

這哪怕和現代文明相比，也毫不遜色啊！

我們的祖先在兩三千年前，就創造出這樣燦爛的、閃爍著人性光芒的文明，而這些文明理念，居然出現在一本兵書上。這哪怕是在整個人類文明史中，也是十分罕見的。

豹叔:這本書的作者肯定是個書獃子，肯定是那些空談誤國的儒生寫的！打戰還要講仁義道德？那不等於直接給敵人送人頭嗎？

燕飛：你錯了，《司馬法》的作者田穰苴非但不是書獃子，還是齊國的一個常勝將軍。他曾率領齊國軍隊擊退了入侵的燕晉大軍，因功被封為大司馬，所以他寫的兵書叫《司馬法》。只是太可惜了，和先秦的其它書籍一樣，這本書也被商鞅毀得只剩下隻言片語，殘缺不全。

在西方的一些電影或小說里，經常有這樣的情景：兩個貴族決鬥，他們按照決鬥的規則，背對背各走十步，然後再開槍。很多人，包括以前的我，都會覺得很好笑，很滑稽，覺得怎麼這麼傻，很簡單嘛，我走五步就轉身開槍，絕對打死對方。一些小品、影視作品裡，還經常嘲笑遵守規則的一方。這是因為我們已經變得不知羞恥、不講信義，為了所謂的成功，不擇手段。商鞅就是這樣的人。不過，先秦的人也不都是像商鞅這樣，西方的貴族精神，我們也曾有過，而且出現得非常早。但為啥我們最終卻變得越來越不知羞恥了呢？追根溯源，不就是商鞅造成的嗎？他把這麼好的文明全部毀掉，如果不是秦以後那些讀書人的努力，中華文明就只剩下灰燼了。

豹叔：這個……這個，你要看商鞅變法的實際效果。政治嘛，首先得解決現實問題。從實用主義的角度說，商鞅變法那是相當成功啊！

燕飛：商鞅變法的實際效果還用我說嗎?

從國家層面，商鞅變法讓秦國走上了一條軍國主義道路，一路狂飆，最終和歷史上所有的軍國主義一樣，雖然稱霸一時，不可一世，卻很快就滅亡了。

從社會層面看：

「行之二歲，秦俗日敗」

「 不同禽獸者亡幾耳」

就是說，商鞅變法兩年以來，秦國的風俗日漸敗壞，秦人變得和禽獸差不多，其它諸侯國也罵秦國是虎狼之國！

豹叔：既然是談秦制好不好，還是應該多從制度層面來談。我前面已說了，秦制不管怎麼說，比周制好吧？它結束了亂世，開啟了新的時代。

燕飛：好在哪裡？

首先請教一個問題，對權力有制約好，還是沒有制約好？你千萬不要給我說對權力的制約是現代政治觀點，古人就不懂。其實哪怕是上古時期的祭司，她們對部落首領的權力，本質上也是一種制約。

豹叔：這個我也是認同的，對權力當然是有制約才好。

燕飛：無論是殷商，還是周朝，君主的權力都是受到多方制約的，貴族、士大夫、王室內部，還有一整套禮儀文化和制度，都在制約著君主。其它不談，就說那一套禮儀文化，如果要求其他人要做到，首先君主自己必須做到。這方方面面的制約，就是為了讓君主不敢隨便破壞共識和底線，這不是很符合現代政治中權力制衡的原則嗎？

所以，你聽說過殷商或者周朝，有哪個天子干過非常跌破底線、違反人性的事嗎？沒有吧。包括那幾個所謂的「暴君」，比如商紂王，說他什麼酒池肉林，早有學者指出，這完全是後世刻意抹黑的罪行，周武王起兵討伐他時，能找出的最大罪行，也不過是說他過於聽婦人的話。這其實是因為殷商的女性地位本來就很高，不像周朝男尊女卑。

豹叔：先秦也有暴君啊，父子相殘，手足相殘的，都有啊。

燕飛：確實有，但相對少些。而且，那樣的行為是要被天下人譴責的。可是，自從商鞅變法以後，先秦的價值觀就完全扭曲了。商鞅變法最大的惡果，就是製造了不受任何制約的君主專制這個大惡魔。秦雖二世而亡，但商鞅的那一套帝王術，卻通過秦國的國家層面、制度層面，對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已經嘗到專制甜頭的君主們，再也無法被制約。從此，中國人完全只能靠運氣活著。如果遇到一個脾氣還不錯的皇帝，那日子還勉強能過，要是遇到脾氣暴的，那就生不如死了。

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嬴政的兒子胡亥，秦二世，在這樣一個經過商鞅變法的國家，胡亥所學到的，不是斬首、割人鼻子，就是滅人家三族。胡亥頭天當上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忠心進諫的人說成誹謗朝政，把為國家深謀遠慮的人說成妖言惑眾，把殺人看做像割草一樣隨便。他的二十三個兄弟姐妹，全部被他處死，其中有六個，還是用石碾碾死的。這秦二世完全就是一個毫無人性的畜生啊。

請問豹叔，如果遇到像胡亥這樣的暴君，百姓該怎麼辦呢？商鞅變法所確立的那一套君主專制體制里，可曾考慮過？可曾有一丁點的制度設計？

豹叔：這個……這個，還真沒有…

飛飛：那你還能說這樣的制度好嗎？你還能說商鞅偉大嗎？一元化的君主專制，權力從此就在一個人手中，天下變成了一個人的天下。可萬一這個人是個胡作非為的混蛋，百姓可就遭殃了，因為誰也拿他沒有辦法！這豈不是天下最恐怖的事？胡亥就是個例子，歷朝歷代無數昏君暴君就是例子。

豹叔：這個……你是不是也太苛求古人了。

燕飛：這怎麼是苛求呢？你以為古人就不懂權力制衡嗎？先秦諸子百家中，除了商鞅這樣的法家以外，所有人，所有的學派，都想到了要約束君主的權力。墨家雖然沒有具體談要怎麼制約君主，但尚且知道，一元化的君主專制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君主必須是個好君主才行。那麼，是商鞅腦子笨想不到呢？還是他根本就只知道為君主服務，從不為天下人著想？

我們來看儒家，孔子孟子他們用湯武革命，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樣的思想，來規勸君主不能亂來，後來董仲舒還試圖用天命來約束皇帝。到了宋代，司馬光這樣的儒家，又編撰了《資治通鑒》這樣的史書作為皇帝的教科書，希望代替商鞅的《商君書》。儒家的這些努力雖然沒有從制度上解決約束皇權的問題，但是，至少在宋代，多少還是有點士大夫與皇權共治的格局。遺憾的是，後來被元明清徹底破壞了！

再說黃老道家，他們主張君主要無為而治，不要總是強迫百姓做他們不喜歡的事，治理國家要順應天道，服從自然之道，要按照市場規律來發展經濟。而且黃老道家也是有成功案例的，比如范蠡治理越國，管仲治理齊國。管仲甚至還搞起了社會福利，照顧弱勢群體。

而反觀法家，法家不僅不約束君權，甚至還說出了「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這樣混蛋的話。說是不管君主怎麼殘暴，做臣民的，也不能對君主有二心。哪怕是殺了你全家，你也得無條件服從。

所以，從制度層面來說，殷商和周朝對君主多少是有約束的。而商鞅變法搞的這個君主專制，卻是一味的縱容君主，要求百姓無條件服從，不服從就殘酷鎮壓。相對於殷商和周，這難道不是一種倒退嗎？

豹叔：你把後人犯的錯，全怪罪於商鞅，這不公平！比如秦二世而亡，確實也是因為胡亥太殘暴。但這隻能說明秦二世有問題，關商鞅啥事呢？你怎麼證明與商鞅有關呢？相當於孫兒犯了罪，你卻怪罪於他爺爺。輩分好像不對，不過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燕飛：我肯定能證明啊。

首先，制度上，商鞅搞的君主專制，對君主沒有任何約束，而臣民卻必須無條件服從。其次，商鞅不是把人類最起碼的思想、情感、文明理念全部剷除了嗎？制度上，沒有任何條件可以防止君主作惡；文化觀念上，沒有任何文明理念影響君主，反而全部是些要求百姓絕對服從的話。所以，出現胡亥這樣的暴君，不正是商鞅變法的必然結果嗎？最恐怖的是，按照法家的主張，哪怕是胡亥這樣的暴君，臣民也必須無條件服從。

另外，按你這個邏輯，那秦始皇能滅六國，又和商鞅有啥關係呢？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有很多，你怎麼能證明是商鞅變法才讓秦始皇滅了六國呢？如果說商鞅變法後就能打勝戰，這也說不通啊，因為商鞅變法前，秦國也經常打敗魏趙韓，秦獻公還因此被周天子賜予伯的稱號。而商鞅變法後，秦國在對趙國的戰爭中卻沒有任何優勢，上郡也遲遲沒有收復啊！

豹叔：你這分明就是對商鞅有偏見。商鞅變法後，他為了證明變法有效果，曾親自帶兵打過魏國，把魏國打得十分狼狽，還俘虜了魏國的三軍主帥公子卬，嚇得魏惠王急忙割地求和。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商鞅變法給秦國帶來的變化嗎？還不能說明是商鞅變法讓秦國強大起來的嗎？鐵證如山啊，我看你怎麼狡辯？

燕飛：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商鞅那次是怎樣打贏的？商鞅是怎麼俘虜公子卬的？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商鞅想立軍功，就帶兵去打他原來的老東家魏國。正好魏軍的主帥是他以前在魏國的好基友公子卬。戰前，商鞅給公子卬寫信，約他前來敘敘舊，然後雙方停戰修好。

公子卬呢，是魏國的貴族。貴族我們都知道，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講仁義，講信義，對朋友要真誠，所以公子卬一點也沒懷疑，就前來赴會。這一來，就成了商鞅案板上的肉，商鞅用幾個刀斧手就把他拿下了。魏軍失去了主帥，秦軍一攻就崩潰了。商鞅也因此立下了赫赫戰功，獲得了商於十五邑的封地，還有大量的奴隸、金錢和美女。

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商鞅是因為變法成功讓秦國走向了強盛，才獲得封君，但其實，商鞅被封君是因為他立了軍功。而且，當時大家都遵守《司馬法》的規則，商鞅這種靠背信棄義、出賣朋友換來的軍功，是被天下人所恥笑的。

豹叔：打戰嘛，耍詐不是很正常嗎？兵者，詭道也。要怪只能怪那個公子卬又傻又天真。

燕飛：公子卬可是魏國的三軍統帥，難道魏王會派一個傻叉來擔此重任？公子卬能應約而來，無非是相信商鞅不會亂來，因為當時大家都會遵守《司馬法》上面的規則。孔子說禮崩樂壞，是怎麼壞的呢？其實就是被商鞅這樣的卑劣小人敗壞的。這樣不講信義的事多了，大家也就都不講了，因為講信義你就輸了。

再退一步說，我們暫且不去評價商鞅的人品，但是有一點，商鞅靠出賣朋友打的勝戰，這和國家的強盛有半毛錢關係嗎？我再給你補充一條信息，根據對長平之戰遺址的挖掘，對秦國士兵殘骸的研究，發現秦國士兵中居然有很多十來歲的小孩。而趙國那邊，則都是成年人。秦國被稱為虎狼之國，確實所向披靡，無人可敵，但這能說明它強大嗎？我看更多的，只能說明它有多無恥，多沒底線，多沒人性！

所以，秦制代替周制，難道不是野蠻戰勝了文明嗎？難道不是歷史的倒退嗎？難道不是對文明的一次徹徹底底的大破壞嗎？

豹叔：這個我很難認同，我們從小接受的觀念都是現在比過去好，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了過去反而更進步了呢？有點想不通。

燕飛：不管西方還是東方歷史上，其實經常發生野蠻戰勝文明的事。你承不承認這點？

豹叔：這個確實時有發生。

燕飛：當野蠻戰勝文明的時候，不就是歷史的倒退么？

在中國近代史上，有一個人讓我很敬佩，他就是譚嗣同。在我看來，他是中國近代史上，把中國的問題看得最為透徹的人：

兩千年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 —— 譚嗣同《仁學》

一句話，就道破了中國兩千多年的真相：歷朝歷代實行的，都是秦政。商鞅設計的秦政就好像一個鐵籠，中國人被這個鐵籠關了兩千多年，無非是鐵籠的主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但鐵籠還是鐵籠，強盜還是強盜。

豹叔：這個……就算譚嗣同說的有一定道理，就算兩千多年來，中國社會都像一個鐵籠，但換一個角度看，這也有它的好處啊，起碼這個鐵籠很穩定啊，百姓也會因此少受些苦。

燕飛：我真的有點憤怒了，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要說穩定，有殷商穩定嗎？殷商近六百年，周是八百年，而秦，卻是二世而亡，秦以後的朝代，大多數也就兩百年左右。漢朝要久一些，但西漢與東漢，差不多可以算兩個朝代了。放眼歷史，每隔一兩百年就要亂一下，有時一亂就是幾十年，然後死無數多的人，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這樣亂來亂去的，難道也叫穩定?難道也叫百姓少受些苦？

而且，商鞅變法還帶來了一個致命的後果：那就是一元化的君主專制，從制度上、思想上、文化上，把中國人所有的出路全部堵死了。從此，你連做夢都沒有素材，因為你已經被商鞅的愚民術洗腦了，已經被商鞅搞的君主專制弄殘廢了。兩千年來，無論是思想文化、社會發展，還是百姓生活，清朝和秦朝，有多大區別嗎？秦以後的這兩千年來，我們有什麼開山立派的大思想家嗎？哪怕一個？有嗎？

豹叔：這個……有的嘛，宋明理學還是不錯的，朱熹，還有王陽明，那也是大學問家啊。清末的曾國藩也……也算是個人物。

燕飛：哈哈，也真是難為你了，實在沒有說的，連曾國藩都拿出來說。在先秦儒家面前，曾國藩只能算是個學生。朱熹、王陽明倒確實還不錯。但他們的思想，其實都是在先秦儒家的思想框架內。秦以後所謂的學問，不是我注六經，就是六經注我。兩千年啊，一代不如一代。最後思想越來越僵化，整個民族都變成了「啃老族」，只知道抱著祖先那幾本書啃來啃去，一直啃到清末，差點就亡國滅種了。

豹叔：難道法家就一點歷史功績也沒有嗎？比如商鞅變法打擊貴族，把奴隸從貴族手裡解放出來，這難道不是實現了人人平等嗎？你想想，那可是兩千多年前啊，人人平等西方啥時才實現的？

燕飛：我負責地告訴你，這是很多人的誤解。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

第一， 商鞅變法是明確承認擁有奴隸的合法性，哪來的解放奴隸之說？

第二，商鞅的獎勵軍功這項政策，除了賜予爵位之外，還根據軍功的大小，賞賜一定數目的奴隸！商鞅就是個例子，他不是靠出賣朋友立了一次軍功嘛，秦孝公除了賞賜他土地，還賞了很多奴隸，他自己就擁有那麼多奴隸，何來解放奴隸一說，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第三，商鞅確實把一些貴族土地上的百姓變成了國家的平民。但是，百姓從貴族手裡解放出來後，是不是更好呢？

並沒有！首先，從貴族手裡解放出來的人，都變成了君主一個人的奴隸。而且，商鞅變法，把所有的社會中間層全部剷除了，甚至父子都必須分家。以前如果亂收你的苛捐雜稅，你爹也許還會幫你說說話，宗族裡的人可能還會站出來講講理。但是商鞅變法後，百姓都變成了一顆顆孤立無援的沙子，每一粒流沙面對的都是強大的國家機器。

這樣的日子你願意過嗎？難道這也叫實現了人人平等？也對，確實實現了人人平等。因為在君主面前人人都是奴隸，都一樣的卑賤。正如清華大學的歷史系教授秦暉先生所言，法家的人人平等，指的是在君主面前，丞相和百姓一樣，都是君主的奴隸。君主殺一個丞相，和殺一個百姓，沒多大區別。

豹叔：無論怎樣說，法家之所以叫法家，就是因為他們推行法治，用法律來管理國家，這是非常有進步意義的啊，這是法家最了不起的地方。難道這一點你也要否認嗎？這難道不是法家的歷史功績嗎？

燕飛：錯，大錯特錯！你以為法家就是主張法治嗎？你這叫望文生義。啥叫法家，所謂法家，就是「法術之士」，因為他們只是提出了治理國家的法術，這些法術主要是研究，如何讓君主高度集權，是關於政治運作的一整套辦法，與法律沒有半毛錢關係。

當然，為了整治百姓，法家確實很看重嚴刑峻法，看起來似乎有點法治的意思。但是，和主張「從道不從君」的儒家相比，法家根本就是典型的「人治」。法家的「法治」，就是「人主為法於上」，君主擁有絕對的權威，臣民必須完全服從於君主。這哪裡是什麼法治，所謂的「法」，不過是君主的統治工具罷了。

所以，歷史上一直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遵守法度的，往往是那些講仁義道德的信奉儒家的官員，而最不守法的，恰恰是法家。比如北宋朝庭曾發生過著名的律赦之爭。律就是國家的律法，赦，就是皇帝下的命令或昭書。像司馬光這樣的儒家，他們是堅持從道不從君的，他們認為國家的律法至高無上，哪怕皇帝也必須受到制約，所以，他們把宋神宗干預司法獨立的詔書，一連駁回了四次。反觀王安石這樣的法家，卻是主張皇權至高無上，要聽從皇帝的。

再比如，漢武帝時，酷吏張湯就是法家的門徒，漢朝很多法律條文都是他制定的。但是，他審理案子的時候，卻從來不講法，漢武帝叫整誰，他就整誰，只聽上面的，聽皇帝的。所以，法家搞的，根本就是典型的人治。

豹叔：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秦是通過商鞅變法，才滅了六國，建立了大秦帝國。他成功了啊，而且是巨大的成功，這鐵的事實，誰也無法改變！至於說犧牲一下百姓的利益，甚至犧牲很多人的生命……這個，犧牲總是難免的嘛。

燕飛：辯論到這裡，我才真正明白，我和你，最大的，最根本的分歧，其實是價值觀的分歧！你中商鞅的毒實在太深了，簡直深入骨髓！你眼裡只認成功，哪怕這成功是不擇手段、是沒有人性、是毫無底線，是犧牲所有人的生命得來的，你也毫不在乎。因為你和商鞅一樣，都認為犧牲的永遠是別人的生命，和你無關。

豹叔：這個這個，我……我是這樣的嗎？我覺得商鞅就算如你所說的那麼殘暴，就算他反文明，反人性，甚至反人類，又能說明什麼？他畢竟是因為處罰了太子的老師，得罪了太子，得罪了權貴，最後才被五馬分屍的。這可是以身殉法啊，難道還不偉大嗎？

燕飛：你覺得這件事經得起推敲嗎？

首先，根據司馬遷記載，太子是在商鞅變法的第二年犯的法，但沒有寫究竟犯的是什麼法。有人為了幫商鞅洗白，給太子虛構了很多罪名，比如說太子殺人。你想想啊，太子繼位時才19歲，按時間推算，他犯法那會兒也才4歲，4歲的小孩怎麼殺人？也有人說太子說了很多反對變法的話。這不更荒唐嗎？一個4歲的小孩他能說啥？

關於這事，沒有更多的材料我也不能亂說。但我有個猜測，這件事啊，十有八九是商鞅與秦孝公一起搞的輿論宣傳策略，無非是殺雞儆猴，借太子的老師來彈壓反對變法的聲音。

再說了，就算太子有罪，那你懲罰太子不就行了，你懲罰他老師幹嘛？這不就是怕得罪權貴嗎？

再退一步說，就算商鞅不怕得罪權貴，那也是因為他背後有一個最大的權貴在支持他，說難聽點，商鞅其實就是君主的一條狗，叫他咬誰就咬誰。你見過商鞅或者哪個法家敢得罪皇帝的嗎？有嗎？不要說得罪，就是規勸一下皇帝的也沒有。要說不怕權貴，敢于堅持正義，儒家倒是有很多，有些甚至直接罵皇帝！

豹叔：無論怎樣，商鞅被五馬分屍還是值得同情的。司馬遷說秦人不憐，實在是有點太過分了。商鞅對秦國算是有功之臣啊。而秦惠王，也就是當初的太子卻要殺他，這難道不是反過來證明商鞅當初確實得罪他了嗎？

燕飛：你也太小看這些君主了。君主想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假如你是秦惠王，你會怎麼想？

商鞅你那麼聰明，又那麼的壞，那些統治百姓、駕馭群臣的壞主意都是你出的，萬一哪天你造反了怎麼辦？你不是教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嗎？連老婆孩子都不能信，那我為啥要信你？可以說，不殺你，後患無窮。而殺了你，大家都會拍手稱快，為我點贊，起碼我可以暫時穩定那些貴族勢力！而且，殺了你商鞅，才對得起你教我的一片苦心嘛，你不是教我要六親不認、要無情無義嗎？哪怕你是有功之臣又怎樣 ？

還有，你商鞅不是教君主「治國之道，務在弱民」嗎？你不是教君主要以弱去強嗎?按照你的標準，你就是那個必須剷除的強民啊！怎麼現在鏟到你頭上了，你就不樂意了？

對了，你居然敢謀反，你們法家不是說什麼「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嗎？

你說你沒有謀反，是公子虔誣告你的？但誣告、揭發、告密不是你商鞅一直都鼓勵的嗎？可憐的是被你牽連的家人，白髮的老母，無辜的妻兒。但這種株連，不也是你商鞅最喜歡搞的嗎？你不是動不動就株連人家三族嗎？那些在渭水河邊被你一口氣處死的七百多人，難道都該死嗎？你用別人的鮮血來染紅自己官帽的時候，在乎過那些生命嗎？

兩千多年來，你那些殘暴的帝王術，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可他們又上哪裡去喊冤？

豹叔，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豹叔：我……我，我好男不跟女斗，我閃了……

燕飛：我在想，如果商鞅當初遇見的是秦獻公，以秦獻公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政治智慧，估計早就把商鞅這個酷吏攆出去了。而年僅21歲的秦孝公，卻因為毫無政治經驗，又急於求成，就採用了商鞅那些能收一時之效的主張。萬萬沒想到，正是商鞅那些非常操切、非常殘暴的治國之術，讓秦國走上了軍國主義的不歸路，雖然一時間風景這邊獨好，卻很快就崩潰了。

另外，法家有啥值得欣賞的？商鞅有啥值得學習的？只要你足夠殘忍，足夠沒人性，你就可以成為「商鞅」，成為法家。反正背後有老大撐腰，只要有人不聽，你就挖他眼睛，割他鼻子，砍他雙腿，你就殺他，腰斬他，滅他三族。有人敢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你就活埋他，這樣簡單粗暴地治理國家，需要任何智慧嗎？

世界上很多文明一般都是毀於一個外來的蠻族，而我們的文明，卻毀於自己的同胞，這真是天下奇觀啊！也是一大特色。所以，說法家是千古罪人，一點也不冤枉他們。

如果說，中華民族在歷史上只有法家，那我們可能早就完蛋了，因為叢林社會，豈能長久？那隻能是一個相互殘殺，最終走向滅亡的過程。好在我們還有儒家道家，還有無數多真正的仁人志士，無數多既懂天道又有仁慈之心的牛人。那麼，儒家，道家，還有那些牛人，在我們的歷史發展中，究竟起到了哪些作用呢？他們與法家究竟有怎樣的糾葛？又有哪些精彩的故事可以啟發我們呢？請繼續關注我們的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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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燕飛，一個試圖從迷霧中尋找真相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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