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期的第二隻貓

抑鬱期的第二隻貓

2018.4.25下午放學以後,老師攔住我,說要和我談談。後來我知道,是心理諮詢室的老師打電話給我的班主任,讓他們看住我,直到爸爸來接我回家,以免我自殺。

我一下子變成瀕危保護動物,一直以來我都盡量不讓自己給周圍的人添麻煩,我很害怕,我不想被這樣扭曲地關注。老師勸導了很久,我知道這些話對我沒有實質性的作用,但我由衷地感謝他們的善意。

不想回家,無論是媽媽那裡還是老家,我知道都不是我的容身之處。我在電話里跟媽媽開玩笑:「那你把我關到精神病院吧」,媽媽讓我不要亂說話。

我跟著爸爸從學校往外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一路上他一直希望我講出原因,講出真相,說希望幫我打開心結。所有人都希望我的痛苦有一個原因,因為拿到原因才能有解決問題的頭緒。然而我的抑鬱沒有具象的根基,我像浮萍一樣漂浮在苦水上。我壓抑了太多東西,到底哪一個是根本的源頭?

我聽見貓叫,是一隻只有巴掌大的小貓,趴在路邊不停地叫。按理來說這麼小的貓不可能單獨出現,還沒有斷奶,必須有母貓陪伴。我閉上眼睛走過去,告訴自己不能管,自己的事情都亂成一團,哪來那麼多無用泛濫的同情心?

但那個叫聲直衝我的頭皮,在耳內被無限放大。我知道自己也在哭,只是那個哭聲被我壓在身體里,我太害怕,太無助,我在內心深處也渴望著有誰能救救我。

放棄思考,轉身,抓起貓,放在懷裡往回走。我聽見爸爸說「你不要撿它啊,太麻煩了,這種小貓很多,物競天擇,大自然是很殘酷的。」我想起爸爸還沒有吃晚飯,突然被老師叫到學校,被告知女兒有自殺傾向,肯定有很多不解,又驚又怕。但是我停不下來,我低頭看,見自己走得飛快,裙子被大步伐拉扯出很多橫向的褶皺,我對自己的腿說「快停下,快停下」。

我不敢看爸爸的臉,我知道他不會強制攔下我,只能跟在我身後一直勸告「太麻煩了,太麻煩了」我對不起爸爸。「我把她帶回教室,喂一點牛奶」,我說「學校里有野貓野狗,貓太小會被吃掉的,晚上冷了也會被凍死。」

會死的,會死的,這樣下去真的會死的。我知道我在找理由安慰自己,如果只有物競天擇,那我也會死。因為我無法戰勝抑鬱,無法戰勝恐懼,我被擊倒了。

貓在我懷裡一開始會掙扎,但漸漸安靜下來。我回到教室,用瓶蓋盛牛奶,它喝得很快,還會嗆到咳嗽。我找到上一隻貓(之後會提到)的箱子和毯子,把牛奶和貓都放在裡面,我想它在室內起碼能活過下來。我知道小貓對不是媽媽的陌生氣味會感到害怕,我在教室里來迴轉,希望找到其他箱子,但是無果。我不停地原地打轉,直到確認自己不再能為它做任何事。

第二天很早去教室,它已經從箱子里爬出來,一動不動趴在地上。我一靠近,它就慘叫著逃開,縮在角落裡,我倒了牛奶遞過去,它就伸出爪子打翻。這麼小的貓就知道齜牙咧嘴地威脅敵人,把爪子從指縫裡伸出來,直勾勾地對著我。過度驚嚇,只能用盡所有力氣保護自己。

我跟老師解釋,跟每一個陸續到來的同學解釋。我說如果不管它真的會死,我知道會很麻煩對不起,我想待會兒就還給貓媽媽。我從寢室找出不想穿的衣服,用紙箱和膠槍給貓做新的窩,上一個貓窩也是我做的,但那時候只是順手幫忙。

貓不斷地叫,不吃不喝,那個叫聲讓我崩潰。一個同學說,聽說被人摸過的小貓還回去,會被母貓咬死。我不信,自己上網查了卻發現確有其事——沾上人的氣味,母貓會覺得受到威脅,在極度恐懼下會吃掉小貓自保。同時我也查到母貓為了確保一窩小貓的存活率,會棄養有殘疾的小貓。我才注意到貓的左眼無神,眼睛周圍有一圈鐵鏽色的污漬。我覺得心涼了半截,我開始後悔,自責。

昨晚狀態太差,就不應該做任何事——當時和老師說完話,我提出要回教室做完展覽作品,頻頻走神,平切卡紙的時候刀一歪,割到手,之前做過很多模型,從沒有這樣的失誤。鮮血直流,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爸爸來找我,昨晚他沒有問出個究竟,讓我先回寢室好好想想,是去媽媽那裡,還是去他那裡,今天他要帶我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像旋渦一樣,我被吸進一個旋渦,又被吐到另一個裡面。我大腦放空站在路邊,看天空從樹的空隙里透出來。

小時候一個人爬上過一個平頂的石亭,在上面平躺下來。沒有被樹,被建築物,被路燈切割過的天空給我一種純粹的美感,乾淨、完整。它從四面八方地向我襲來,將我團團包裹。在這樣一種完全暴露毫無遮掩的狀態下,我卻能拿到極大的平靜。

爸爸在一旁不斷勸說我跟他一起去和老師談談,去教務處請假,去寢室收拾行李······我只覺得累,後悔,累,沒有力氣去後悔。

在老師辦公室里坐了很久,等爸爸從教務處回來。老師又跟我說話,我轉頭看向窗外,已經沒有力氣去作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感覺清醒過來——我要走,我要離開。我很後悔把貓撿回來,我也很後悔去心理諮詢室。我要回教室,在手腕割一刀,然後抱起貓就走,哪裡撿回來就放回哪裡去。它現在這麼痛苦,叫個不停,是我的錯,我們一起離開這裡。這個想法佔據了我整個頭腦,我不再走神,腦子裡只剩下這個強烈的願望。

跑回教室,卻發現貓已經在窩裡睡著了,縮成一團,好像完全忘了剛剛叫得多凄慘,胸腔安靜地起伏著。我頓時心軟了,再去找刀,腿窩就開始發軟。

我走了好幾個來回,翻箱倒櫃地找刀,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找不到(也許上帝在救我),最後拆開替換用刀片,在手上划了一刀,沒有力氣,沒有感覺,傷口很淺,血慢慢地滲出來。

我把刀片用紙包起來,裝在口袋裡。在等爸爸跟老師談話的時候又划了一刀。我恍恍惚惚地聽到同學叫我的名字,但我已經沒有餘力去回應他們。

恍惚著收拾行李,坐車,託運······這樣的感覺就像醉酒,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但是不能再加以控制,痛苦到麻木,不再激動地為自己辯解,爭論。失語了。在飛機上又開始面無表情地流淚,沒有人發現,那時候爸爸睡著了。

再清醒過來,已經下了飛機,打開手機看見同學群的消息,他們已經帶貓去看了獸醫,要滴眼藥水,腸胃也不好。我把醫藥費全額發了紅包在群里,我說對不起,貓是我衝動帶回來的,還是希望貓被領養,但願它找到一個好主人。我又挨個跟老師道歉,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

到這裡有關第二隻貓的回憶就結束了,但我的抑鬱期還沒有結束,今天2018.5.3得知貓已經被領養了,是一個負責認真的同學。我也是從今天開始服藥。

活下去


推薦閱讀:

當他躁狂時,我該如何幫助他?
你是「可憐的受害者」嗎?——雙相情感障礙自我管理
如何治療雙向情感障礙
陪女兒治療情緒病-38
你不是神經病,因為你不配!

TAG:抑鬱症 | 抑鬱 | 雙相障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