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15-16)
來自專欄 一朵小花
15.
陳年在家的這幾天,陳大春沒敢太過火,還是早上出門,但是晚飯前會回來。去茶館也就是喝喝茶,偶爾打牌賭注也是最小的那種。也不跟小六廝混著喝酒了,每天回家要麼拎著一兜水果,要麼提著一碗冷盤--燒鵝,鹵豬頭什麼的,總是往陳年跟前一擱,討好似的笑笑。
陳大春在沒有爛醉如泥或者通宵賭博蓬頭垢面的時候還是挺有模樣。儘管四十歲了,因為人瘦高,加上不幹農活不受日晒,皮膚挺白,特別是一雙萬事不沾的手,十指修長,指甲整齊乾淨,一個繭子一個倒刺都沒有,腦子清醒的時候還總愛把自己收拾的妥妥貼貼、人模狗樣的,都說他像個城裡來的知識分子,不像個農村人。
都說兒子長得像媽,但陳年卻很像陳大春,如果不是一眼看去就是父子倆,就他兩人差得十萬八千里的品性,愛嚼舌根的村裡人多半會說陳年不是陳大春的種,但是像到這份上,就只有說陳大春不配有這樣的兒。
陳年也是一張窄長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口整齊的白牙,笑起來總是兩眼一彎。原本也是白白凈凈一臉的書生氣,但是暑假在工地上幹了三個月,加上農忙期間也要干農活,袒露在外面的皮膚被夏日鍍上一層健康的麥色,這層顏色得過一個冬天才能褪掉。因為從小就幹活,看起來身材修長但並非一把骨架子,身體也很勻稱,該有的小肌肉一塊不少。有說有笑的時候就是個陽光少年,青春得逼人。
然而生活的困頓不是沒有在陳年身上留下痕迹。他偶爾冷著臉的時候,那雙眼睛才顯得特別深,有著與年齡不相襯的複雜,和一副遠離人事的淡漠。還有那雙手。陳年指節也很長,但是用到力氣的掌腹有大大小小的繭子,手背不少割傷、燙傷的疤痕。左手食指的指甲總是長歪,那是八歲時砍豬草一個不小心,被自己用大菜刀一刀剁掉了半個指尖,肉長回來了,指甲卻長不正了。右手最難看的是中指,為了寫一手漂亮的字,陳年總是握筆緊,下筆重,長年累月,中指尖低著筆頭的那塊起了個又大又厚的老繭,骨頭也被擠得有點歪。
下半年沒什麼農活,陳年趁著在家的這幾天,幫陳老太種好了冬季的蔬菜,去自家的竹林里砍了幾捆柴火,用稻草給黑子重新編了個狗窩,去鎮上買回來幾對小雞,又把那幾間土坯房子徹底地打掃了一遍。當陳年站子灶台上,想把那結在房樑上厚厚的油煙給鏟乾淨時。陳老太發話了,「哎喲,大孫子,你沒事歇著不行,灶王爺的老圿圿攢了多少年,比你年紀都大,你去鏟它幹啥子。」
是啊,陳年也不知道自己沒事找事地在幹什麼。今天最後一天了,這趟回家的主要目的一直拖著呢。他最討厭、最憎恨、把他心比天高的少年氣性摧殘踐踏得破碎不堪的那件事,他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借錢。
他先去了大姑陳世英家。大姑家就在津塘水庫東頭,跟他家隔庫相望,但是繞著水庫也十多分鐘就走到了,但是陳年一年也不會登門超過三次。走到院子,聽見表妹張茜帶著哭腔的尖銳叫喊,而陳世英正在咒罵。陳年猶豫片刻,硬著頭皮進去了,陳世英站在堂屋一手叉腰,另一隻手的巴掌剛要落到張茜臉上,張茜瞥見了陳年,轉身跑回房間「砰」地摔上了門。
陳世英看到陳年,剛還怒氣沖沖的臉變戲法似的換上了一臉親熱的笑,說:「小年來啦,來來,屋裡坐。」給陳年搬了把椅子,又端來一筐橘子,「吃橘子。」說著還給陳年剝好一個遞給他。陳年被他大姑一反常態的舉動弄得有些莫名其妙。陳年瞥了一眼張茜的房間門,裡面的哭聲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
陳世英接著說:「那個死丫頭,成天要這要那,衣服鞋子也就算了,這天回來要個手機。纏得沒法說給她買個雜牌的吧,她嫌沒面子,說她同學都用的諾基亞,一個要兩千多,頂頭大肥豬了。小年你們同學都用諾基亞嗎?」
陳年班上的同學只有少數幾個有手機,他知道的就游牧歌跟秦東陽有。游牧歌的東西從來都放得規矩,不讓人碰。只有秦東陽那個跟公用電話似的,陳年在寢室的桌子上、空床上看到過好幾次,的確是個諾基亞的。但他還是順著大姑說:「不清楚,我同學也沒幾個有手機的。」
陳世英得到了佐證,站在張茜房門前,大聲吼道:「聽見沒得,你小年哥的同學都沒有用諾基亞的。人不大點,全是鬼心眼,天天在學校讀書不行,歪門邪道行得很。你哪怕學你陳年哥一丁點,人家念個高中,學校獎勵大三萬,也沒有要買什麼狗屁的諾基亞。你個狗東西,怕是高中都考不上,諾基亞,狗屎亞,我明天去找你們劉老師,看你天天在學校搞些什麼鬼名堂。」陳世英給房裡的張茜一頓罵,張茜在裡面用一聲聲尖叫回應她媽的責罵。
聽聞這番話的陳年明顯臉色一僵,陳世英是怎麼知道學校會獎勵他三萬的。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陳世英重新換上一副討好的笑臉,「小年啊,還是你爭氣,別人讀書都花錢,你讀書還賺錢呢。學校真的給你發了三萬啊?」
「大姑,你從哪兒聽來的?」陳年語氣有點冷。
陳世英有點不高興,「我還能從哪兒聽。你爸天天耀武揚威就差拿個喇叭喊了,說你考上高中,不僅不交錢,學校還獎勵三萬。整個村的都知道呢。」
陳年想起當初奶奶擔心沒錢給他交學費,為了安老太太的心,他就跟奶奶一個人說了,還特別叮囑不要讓陳大春知道的。
陳世英換上柔和的語調,一團親熱地跟陳年說:「你爸上個月跟我說,你家沒有打米機,吃米不方便,問我借了兩千塊錢,說去縣裡買個打米機,還能幫別人打米賺錢。我說不借的,你爸什麼人我還不知道嘛,借多少都肉包子打狗。但他說,你讓他來的,說你到學校領了錢,回家就還我。你我還是信得過嘛。」
聽到這裡,陳年算是知道今天陳世英為啥對他這麼親熱了,合著以為他來還錢的。想到這,陳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垂在腿上的兩手緊緊捏成拳頭,要陳大春在這,他真會毫不手軟地狠狠給他一拳。憤怒之外,他心裡真是說不出的一陣酸澀和委屈,都顧不上尷尬了。
陳世英見陳年並沒有還錢的動作,乾脆挑明了,「小年,你看大姑最近也等著用錢呢,你表妹想要個手機也買不了,成天的跟我鬧脾氣,鬧得我心慌。反正你手上正好有錢,前面借的我也不催,就近這點也不多,就乾脆先還我嘛。」
陳年頓時羞愧的無地自容,耳朵根子紅透了,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大姑,學校的錢還沒發。要期末考試後才發。」想了想,乾脆一口氣說完了,「一學期就發三千,剩下的我考上大學才給發。我還得自己交學費和生活費。」最後才補了一句:「陳大春沒去買打米機,我也沒有讓他來借錢。」
陳年看見陳世英臉上的熱情像雪崩似的一下子垮了下來,揚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冷冷地說了句:「這樣啊。」甚至沒有責罵陳大春騙了她。
轉而用她慣常苦口婆心,對陳年嘲諷道:「陳年啊,你也是對你爸上點心,多說說他。叫他不要去喝酒,那玩意兒有什麼好喝的,傷身體就算了,喝醉了到處撒酒瘋。你不知道,才沒幾天,大上午的就喝醉了,跑到鎮上人鄧寡婦開的理髮店裡纏著那小寡婦跟他睡覺,把鄧寡婦纏得店都不敢開了,他就睡在別人理髮店門口,又唱又滾的,一個鎮的人都圍著看,像個什麼樣子。他自己不要臉就算了,我當姐的走出去都要被人說閑話的。還有人跟我說,隔壁村有個傻子女人,問介紹給我兄弟要不要,說他還很能嘛,不定還能再生個好兒子。日他先人的,就是看你爸、看我們一大家人笑話呢。我是粗人,說話你爸不聽,你讀那麼多書,一點道理總能跟他講明白嘛。你是他親兒子,你不管他還指望誰去管?」
陳年沒等陳世英再說什麼,從她家逃似的出來了,往與自己家相反的方向一口氣狂奔了十幾分鐘,跑到了一片桉樹林里,才停了下來。不知是不是跑的太厲害,他只覺得胸口憋得慌,胃裡翻騰,有點想吐。他一拳砸在手邊的一顆手臂粗的小桉樹上,樹榦搖了幾搖,幾片樹葉落在他弓著腰的後背上。他一手扶著樹榦,一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胃,乾嘔了兩聲,什麼也沒吐出來。頓時一陣腿軟,靠著樹榦坐了下來。那種羞恥的感覺浸透了他的每一根神經,有時候陳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帶著這種無法逃離的感覺在全村人的注視中活了十多年的。
坐了半個小時,陳年起身朝二姑家走去,二姑陳世梅是他最後的希望。陳世梅家離陳年家有半個小時的腳程,陳年熟門熟路地往陳世梅家走。二姑對陳年比大姑好很多,小時候陳年常去二姑家玩,二表姐張蘭比陳年大九歲,但是卻跟他關係十分親近,張蘭十八歲出去打工,二十歲就嫁人了,陳年也長成了大男生,這幾年才不那麼黏乎了。
半小時的路,陳年走了快一個鐘頭,距離陳世梅家還有兩百米時,陳年沒再往前走,而是低著頭在小路上徘徊。說起來二姑家經濟情況比起大姑差不少,二姑有糖尿病和高血壓,一直要吃藥和打胰島素,二姑父早兩年在工地上把腰摔壞了,雖然治好了,但是再不能下重力,這幾年幾乎沒怎麼出去打工。陳年其實知道二姑要是寬裕點,很有可能不會拒絕自己,但是他實在很難開這個口。除了二姑條件也不好之外,二姑父對陳大春更是恨得透透的。因為二姑心軟,陳大春連哄帶騙的幾乎是把陳世梅家的那點積蓄掏空了,二姑跟二姑父因為陳大春打了不少架,弄的快五十的兩口子差點離了婚。這讓陳年每次面對二姑時都充滿了愧疚。
「大幺兒,你在這兒走來走去幹啥?踩螞蟻玩?」陳年看到陳世梅在他身後十來米遠,背著一背簍紅薯,一腦袋的汗水把長頭髮亂七八糟地糊在臉上。身材矮胖的二姑背著個大背簍硬是圓成了一個球。她總是叫陳年幺兒,跟不認識的人介紹都說陳年是她家的小兒子。
陳年喊了一聲「二姑」,把陳世梅的背簍接了下來,背在了自己身上。
「什麼時候回來的。」陳世梅問。
「三十號。」陳年不想繞圈子,也不打算客氣,他怕再說兩句就再也沒有勇氣開口了。「二姑,能不能借我五百塊錢。」五百其實也不太夠,接下來還有差不多四個月才期末,加上他身上剩的三百,一個月花兩百,吃飯是不夠的,不過總之是餓不死了。
「行。」二姑爽快地答應了,讓陳年鬆了口氣。
不過陳年還是趕緊說道:「我寒假回來就還你。我有獎學金,不過要等放假了才發。」
「還什麼還,你不用還,哪有小孩還的,我記你爸賬上,讓他還。」陳世梅這麼一說,讓陳年一陣眼熱,他懂陳世梅是什麼意思。但陳世梅馬上又補充道:「你要等會兒了,早上你張姑父去縣城給我開藥去了,把錢跟卡一塊兒拿走了。等他下午回來拿給你。中午就我這兒吃飯啊。」陳世梅說著進屋換掉她幹活的衣服,陳年把背簍放在大門口旁。
來不及了,陳年想。自己馬上吃完中午飯就得回學校,等不到張姑父回來了。而且,他總覺得這其實是二姑在婉拒他的意思。
「那就算了,我一會兒要回學校了。」成年朝屋裡的陳世梅喊道,不等陳世梅回答,轉身走了。走出去一百米了,聽見陳世梅在他後面喊:「幺兒,等會兒。陳年···」陳年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二姑站在門外,面朝著他的方向。
他覺得自己鼻子酸的厲害,眼睛也漲得很。但他不想哭,仰了仰頭,突然就笑了,他想到自己流著眼淚一臉委屈的樣子肯定特別可憐。不,要把眼淚含在眼眶裡,把眼睛張得大大的,然後咬著嘴唇,充滿委屈而又膽怯地看對方一眼,那樣的一眼應該沒人不會心軟吧。他想,以後必要的時候,應該用這招才對。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一路飛快地跑回了家。
陳老太飯做好了,正等著陳年,陳大春又不在。陳年想,陳大春運氣真不錯,以自己名義借陳世英兩千塊錢的事,陳年還等著跟他算賬。
飯吃到一半,陳世梅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進門了,氣還沒喘勻就罵開了,「你個小王八蛋,跑挺快呀。欺負老娘腿短跑不過你是吧。」說著就伸手往陳年胳膊上狠掐了一把。然後把一個大包塞給他,陳年打開一看,是件長款藍灰色羽絨服,又厚又大,胸前還有「川東石化」幾個大字。
「這你鍾哥廠里發的,張蘭叫我帶給你去學校穿。丑是丑了點,不過厚實,這麼厚的外面還買不到呢。再說了,我們幺兒長這麼帥,丑的也能穿出模樣來。」陳世梅爽朗地說著,拉過陳年,背著陳老太,把一卷錢飛快地塞到陳年兜里,低聲說道:「這是一千,我先從隔壁借的,你早不說你下午就要走。自己在學校吃好點,這次回來都瘦了,把你姑都心疼死了。」
陳老太給陳世梅拿碗盛飯,「嘰咕嘰咕說啥呢。快坐下吃飯。」
「說這個小東西沒良心,回來這麼多天,今天要回學校了才來看我一眼。哪次你來二姑家,沒給你肉吃么?留你吃飯都不吃了。」
陳年低著頭飛快地扒飯,眼睛有點澀,一大口飯在嘴裡嚼了又嚼,吞不下去,喉嚨堵得慌,想說點什麼,也一句也說不出來。
「團團在家給我幹活呢。哪像你似的,天天沒事兒這兒那兒地串門。」
吃完飯,陳年找了個乾淨的麻袋,飛快地收拾了點秋冬的衣服和厚棉絮,準備返校了。
16.
返校還比較順利,三個小時九塊錢,就直達銅景中學大門。陳年背著書包、拎著麻袋從公交上跳下來時,正看見游牧歌也剛到,正從計程車後備箱往外拖行李。
這他媽不是孽緣又是什麼?陳年現在可是沒有一點心情再給游牧歌再當苦力。他見游牧歌正背對他,弓著腰往外拖一個旅行袋,陳年飛快地從他身後繞進了大門。這時,游牧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年。」
陳年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
游牧歌拖長了聲音:「班長~,陳小賤兒~,那個扛麻袋的~」
從大門魚貫而入的返校生們停下了腳步,紛紛朝陳年側目。陳年不得不轉過頭,一臉陰沉地瞪著游牧歌。
「幫我拿點東西。」游牧歌理直氣壯地要求。
陳年不想在這大庭廣眾下跟他逗留,轉身去拉了個行李箱,大步流星往前走了。游牧歌返程的東西除了帶回去的兩大箱子和吉他又多了一個碩大的旅行袋。現在他正一手拉著另一個行李箱,一手費力地提著旅行袋,身上掛著書包和吉他,快步趕上了陳年。
「我正愁東西拿不走,你來得正好。」游牧歌語氣輕鬆地說。過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你怎麼不買個手機,找你的時候多不方便。」
陳年一直聽著游牧歌廢話,不想搭理他。陳年還沒想到那個別人口中高冷得拽上了天的游牧歌不僅是個自來熟,還是個話包子。別的都好說,就他那自以為是態度讓陳年很火大。「啥?方便你給我找事兒,我還得專門去買個手機?我怎麼沒發現你不僅事多,還特別有想像力,不去寫小說簡直埋沒了你。」
「是嗎?我還真有寫小說的打算。」
「……」
陳年悶了一會兒,說:「晚上沒事?我請你吃飯。」
游牧歌對他那沒頭沒腦的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請我吃飯?因為我讓你幫我拎箱子嗎?別客氣,你要想拎,這個也給你。」游牧歌把旅行袋也遞了過來。
陳年是騰不出手,只用眼神抽了游牧歌一鞭子。很不愉快地說:「去不去?」
「去去去。誒,你這口氣不像要請我吃飯,倒像要拿我去做菜。」
陳年斜著眼在游牧歌身上逡巡一圈,嫌棄地說:「我怕硌掉牙。」
回到寢室一個人都沒有,陳年三下五除二把東西歸置好了,抱著手看手忙腳亂的游牧歌。先是把兩個箱子擦乾淨了,拎到了他下面的空床上,又去洗了手,把裝床單和空調被的箱子打開,拿出來放到床上,準備上去鋪床,爬到半路看看自己身上似乎是嫌臟,又下來了。從箱子里找了另一個乾淨的袋子,把吉他重新裝了,放回到上鋪。陳年想,多虧寢室還有張空床,要不然游牧歌的家當還真沒地擱。把旅行袋拉開,陳年看到裡面花花綠綠的袋子,全是吃的。游牧歌從側兜里拿出個疊好的袋子,從旅行袋裡翻翻找找,裝了一袋子吃的,遞給陳年,「給。別又說你不要,你實在不要就拿去扔了。」
這下陳年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了。對於別人給予他東西,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用」「不要」,天上不會掉餡餅,任何獲取都是需要付出的,而任何別人的付出都是有所期待的。陳年並不想去滿足誰的期待。但是,游牧歌一句話把他的台詞搶光了,留下陳年自己尷尬地沉默著。
游牧歌見他不伸手接,乾脆一股腦扔到了陳年桌子上,說:「陳年,我覺得你····怎麼說呢,就是忒難處了。」
「哈,你竟然說我難處。也不知道誰開學沒幾天,老師得罪完了,同學得罪了一半。」陳年挑眉看著游牧歌。
「我看得慣的一般都覺得我很好相處。」游牧歌笑笑說。
「那估計你最看不慣的就是我了。」
「你還湊合。對了,明天起你陪我去三樓吃小炒吧。」
「不去。」陳年乾脆地回答。
「為什麼?」
「沒錢。」因為我們沒有熟到那種程度,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沒錢。
「我請。」
「說了不去了。」陳年也終於有點不耐煩。
「為什麼?」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不去就是不去,我為什麼非得陪你吃飯去?」陳年很惱火地說,每次游牧歌總能成功地逼著陳年撕掉自己那滿懷善意的偽裝。
「因為我沒去三樓吃過飯啊。」游牧歌無奈地說。
「你去吃一次不就吃過了嗎?你還是小女生啊,吃個飯要人帶,要人陪?你他媽站著都快碰到門框頂了吧,是不是該學下怎麼獨立生活了。」
「哈哈哈哈。」游牧歌突然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這說話的口氣跟我外婆一模一樣,我媽都不這麼說話。哈哈哈。」
陳年看傻逼似的看著游牧歌,「你有完沒完?還去不去吃飯。」
走出校門,游牧歌才問:「你沒叫齊妍?」上次他們是三個人一塊去吃的,況且陳年和齊研比跟自己更熟。
「為什麼要叫她?」陳年想不出叫齊妍的理由。
「我以為你們關係不錯。」
「跟我關係不錯的我都要叫,那半個班的都來了。」陳年不知道作何解釋。
游牧歌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陳年帶著游牧歌徑直到了蹲著兩個大獅子的狀元樓前。天色有些昏暗了,狀元樓的廣告牌和獅子身上綴著的彩燈都亮了起來,氣氛十分熱烈。走到門口是,竟然有迎賓過來問詢:「請問幾位。」
「兩位。」陳年說道。
迎賓領著他兩走了進去,中途問了下另一個服務員,轉過來對他們說:「不好意思,大廳已經沒位了,二樓包房還有。二位是去包房還是等下位?」
陳年環視一眼,果然大廳里熙熙攘攘的全坐滿了人,沒有空位了。陳年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返校日,肯定很多家長送孩子來學校了。他看了游牧歌一眼,游牧歌臉上的表情很明顯--我一點也不想等。
「就包房吧。」陳年說。
中途換了一個服務員帶他們去二樓的包房。推門進去,陳年嚇了一跳,一間四五十平的房間,房間是仿古裝修,褐色的實木地板和木質鏤花的門扉窗欞,中間放著一張十八人的實木大圓桌,桌面正上方懸掛一盞水晶大吊燈,頗有點琉光四射的感覺。陳年沒想到這小破鎮上還有這麼恢弘的裝修,頓時覺得自己的土鱉氣質有點摟不住。問服務員:「還有其他小點的包間嗎?」
「沒了。這的包間都是這麼大的。如果你想要更大的倒是有。」
「那這包間的服務費是多少?」陳年戰戰兢兢問了句,如果太貴,哪怕游牧歌把臉拉到地上,他也打算去等位。
「十塊。包間有單獨的衛生間,還配單獨的服務員嘛。」小服務員解釋道。
這麼便宜,這就是小地方租房便宜的好處之一吧。「就這兒吧。」
點菜的時候,陳年把菜單遞給了游牧歌,游牧歌也沒客氣,接過去翻了幾翻,點了三斤多活魚和另外兩個菜。菜先上來,兩人坐了一個角落默默地吃著。服務員站在門口,空曠的包房就兩個人,顯得有幾分寂寞。游牧歌看陳年沒有什麼說話的興緻,也沒主動開口。陳年自己心裡一直有點憋,每次回家呆段時間都會這樣,情緒會低落好幾天。上了初中,學校給他提供免費的食宿,他就不怎麼回家了,即使二十分鐘就能走回去,也只是每隔兩三周回去看眼奶奶,和農忙季節回去干農活。
魚上來了,還是那麼大一盆,這地方只有這一個型號的盆么?不過桌子很大,大盆也只佔了小小一角,廚師濾了上面的辣椒走了,游牧歌很自然地把碗往陳年跟前一推。
陳年愣了一秒,驚異地看著他,「你還讓人伺候上癮了?自個盛。」
游牧歌一臉失望地把碗拖了回去,自個盛了一碗。拎著勺,問陳年:「那要我伺候伺候你么?」
陳年搶過勺,給自己盛了一些:「我沒你這種欠揍的愛好。」說完,兩人又低頭默默地吃著。
吃了好一會兒,游牧歌突然說:「請我吃個飯這麼不高興么?我看你今天臉黑了一下午了。」
「是么?」陳年抬眼看了游牧歌一眼,「高不高興都跟你沒啥關係,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看你這副樣子沒什麼胃口。」
陳年看他空了的碗,拖過來給他盛魚。「說了不關你事了。還有人能成天都很高興的么?那不是個二百五就是有狂躁症吧。你不也有無差別把學生證往人臉上摔的時候?」
「我現在已經在努力適應大農村的生活了。」
「還真是難為你了。」
「是挺難為的。」游牧歌真誠地說。
「你媽為什麼非得把你弄這地方來?」陳年問。
「這說起來話就長了。」游牧歌賣了個關子。
「那不用說了,我就隨便一問,沒想要你真回答。你不是說我黑著臉影響你胃口么。」
「你…小賤兒,你跟誰說話都這麼欠揍嗎?」
「當然不是。我這種農民的兒子就看不慣你這種地主家大少爺的裝逼范兒,要擱以前,我們之間就是階級矛盾。」陳年這句倒是實話。
「算了,你還是黑著臉吧。發現聽你說話更倒胃口。」
陳年從善如流地閉了嘴。游牧歌悶了一會兒,噎不死似的,又開口了,「你還挺好玩的。嗯,除了嘴太欠。」游牧歌略一思忖,「對了,你腦子還挺好使的。」游牧歌說完挑了挑嘴角。
這語氣似乎是在誇他,但陳年聽得眉頭擰了個八字,「你年級倒數前一百吧,竟然有勇氣評論別人腦子好不好使?關於你的這一點,我實在非常佩服了。」
游牧歌笑了起來,「過獎過獎。」
吃完飯,陳年又陪游牧歌去買了四個開水瓶。游牧歌還想再買兩,但是陳年立馬冷著臉表示,我是不會每天幫你拎洗澡水的。於是作罷了。
游牧歌回到宿舍,又挑了幾條三角巧克力,拿去給齊研。陳年站在陽台上看游牧歌把東西給齊研的時候,旁邊的女生寢室一陣起鬨聲。光線暗淡,但是陳年已經能想到齊研紅透的臉了。陳年發現,還有一個人的眼睛落在這一幕上一動不動。旁邊叼著煙的宋寬,兩手緊緊抓在鐵欄杆上,煙會積了長長一段。嘖嘖,有人要倒霉了。雖然陳年十分肯定游牧歌絕不會對齊研有什麼多餘的想法。至於為什麼不會,感覺吧,陳年多年來對人的觀察讓他對別人的直覺非常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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