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孔雀
來自專欄 墨櫝精選
文/石雲,已獲得作者授權,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今貪慾如烏毒林,
勇如孔雀能調解,
懦如烏鴉命葬送,
自私焉能調此毒?
仁福寺的智岸和尚留下的筆記中記錄有不少奇聞異事,其中一件事引起了我的興趣,事情是這樣的:
一日,智岸正在坐禪,樂善居士不待通報便徑直闖了進來。樂善居士本是寺中的熟客,常常布施不說,年前更是許下大心愿要給菩薩重塑金身,算是一件莫大的功德。智岸亦曾多次邀他在禪房清談,所以對他的唐突闖入並不十分責怪。於是便請他落座,又吩咐小沙彌看茶。趁著上茶的功夫,智岸打眼看去,一向沉穩持重的樂善居士此時臉上卻掛著一副驚甫未定的神情,像是撞上了什麼惡鬼。少頃上了茶,樂善居士端起茶碗一氣喝完,這才神色稍定,張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啞聲道:「師父,動物死後也會有魂魄嗎?」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智岸倒不如說是樂善居士在自言自語。智岸聽他話起有因,就以目視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樂善居士猶豫了片刻,像是在下決心似得,終於說起了事情的原委。以下是樂善居士的話:
「您還記得我和您提起過的那隻孔雀嗎?就是我花了重金從大理購回的那隻孔雀。我自從聽說孔雀可以吞噬世間一切毒物,就一心要弄一隻回來飼養。您知道,我本來就很喜歡這些珍奇的動物。我養的這隻藍孔雀更是孔雀中的異種,當它開屏的時候啊,那情景真令人目馳神迷,就好像能看到極樂世界一般。可是,就是這麼一隻孔雀,卻離奇地走失了。至於是怎麼走失的,請容我過一會再說,我先說說昨天晚上遇見的怪異之事吧。
昨夜寅時,我忽然被一陣難以描述的聲音驚醒了。沒錯,卧房中只有我一人,我已有多年獨自睡覺的習慣了。昨晚是個滿月之夜,白霜般的月光照亮了窗檻,那個時候本該萬籟俱寂的,可是我明明聽見從屋角傳來一陣輕微的響聲。我一向是不怕鬼魅的,就大著膽子擰亮了桌上的煤油燈,舉著燈往發出聲響的屋角看去,燈影憧憧之下似乎有一團事物在動。呵,你猜我看到了什麼,那可不是我走失多日的孔雀嗎。現在看見走失的孔雀又回來了,我當然是又驚又喜。我心中稍定,就走過去想要仔細看看。沒錯,這確實是我走失的那隻孔雀,它就和平日一樣慢慢踱著步向我靠近,瞪著那漆黑彷彿沒有瞳仁般的眼珠直視著我,然後就毫無徵兆地打開了(說到這裡樂善居士突然露出了畏懼的表情)。可是,那個本該是絢麗燦爛的開屏,此刻打開的卻是根根白骨。這景象實在太過怪異,明明是森然的白骨,可是這孔雀看起來又是個活物,我一時被迷惑不知所以,片刻之後竟然忘記了這不合理情理的怪異之處,只是把它當成走失的孔雀來看待。是的,我向您發誓,我確實是看到了孔雀森然的白骨,可是在當時,我竟然忘記了這怪異之處,這確實很不同尋常。後來,在把這怪異之處拋諸腦後的情況下,我就像平日一樣,玩賞逗弄起了孔雀,還仔細查看了一下孔雀這些天來有什麼變化。可是除了露出的白骨之外,孔雀一切正常。過了不知多久,天色漸漸明亮起來,我走到窗前查看了一下外面,再返回去的時候,孔雀卻不見了。我一開始以為它莫不是躲了起來,可是天大亮之後,仍然沒有找到。我細細回想起這件事,覺得實在無法解釋。您不是常常勸誡我不可造下殺業嗎,我一直是這麼做的,可是為何又會見到白骨?所以我一早就跑來向您請教。
您問我孔雀是怎麼走失的,我剛才沒有說嗎?是這樣的,我前一陣因為出門訪友,所以就想把孔雀託付給東街的李大寄養幾天。就是那個什麼都敢吃的李大。您不用提醒我關於這個人的種種品性,我也早有耳聞呢。據說他曾捉過南湖修鍊成精的大鱉,偷過白雲觀千年的蟠桃。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干這些事的目的竟然只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口腹之慾,這些難得的珍品最後都祭了他的五臟廟。不過這些事和傳聞中猢猻的那件事比起來簡直算不上什麼,您大概也不清楚吧,那我就再多啰嗦幾句好了。前些年有一個草台戲班路過本鎮,戲班裡有一隻能吐人言的猢猻,戲班把它扮作孫大聖的模樣做個噱頭。每天去看這隻猢猻的人多得簡直可以把鞋子踩掉,大家都被這隻猢猻說話的樣子迷住了。當時神婆就說:『猢猻能說人話可不尋常,不是高僧轉世就是受過菩薩點化的靈物,若能吃上它的一塊肉可就等於百年的修行那。』不過神婆只是隨便說說,旁人聽了也不在意,就發出一陣鬨笑,隨後就忘記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猢猻卻頭開顱裂開地死在籠子里,腦子已經不見了,真是罪過罪過(樂善居士雙手合十)。由於草台戲班是借住在李大家裡的,加上李大素來的惡名,有人懷疑是李大吃了猴腦,但是拿不出什麼證據,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也有另一種說法,說是李大畢竟做賊心虛,就偷偷賠償了戲班一些銀子把他們給打發了。不管怎麼樣,這件事從此就成為了鎮上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您想到哪裡去了,我當然不願意孔雀進他的肚子,我把孔雀託付給他實在是出於不得已啊。您可能不知道,這個李大除了貪吃的惡名外,他也是一等一的養鳥好手。您去他花園裡看看就明白了,什麼古怪精靈的金翅山雀,能說會道的黑羽八哥,神威赫赫的金剛鸚鵡,世間種種異物他都調教有方。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比李大更適合託付的,所以就在臨出門前把孔雀送了過去,並暫時忘記了他的種種劣行,期望他能代我好好照顧孔雀。
可是,等過了幾天我再去找他的時候,他卻把我領到一個空空如也的鳥籠旁邊。我問他孔雀去哪裡了,他竟然也和我一樣,顯出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看著我。最可氣得是,後來他又露出了一副戲謔的表情。我無法可想,只能到他家後廚轉了轉,不過什麼也沒有發現,連羽毛也沒有看見。這就是孔雀走失的經過,我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您問我為什麼要把孔雀託付給李大,我剛才不是已經說明了嗎,李大是一等一的養鳥好手(說到這裡樂善居士突然沉默了)……好吧,為了減輕心中的罪孽,我只能都說出來了。我之所以這麼做,這都是神婆的主意啊。您可能不了解這個人,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她。仁福寺燒香許願可以看見神婆的身影,白雲觀施符送水也能看見她,碰上誰家有婚喪嫁娶,神婆都要不請自來。誰若是聽了她的話,就會被她記下一筆人情債,如果那人並不自覺,她就會時不時拿出來敲打一番。誰若是對她的意見置之不理,也會被她永遠記恨下去,並讓這個人從此背下目無尊長的名聲。久而久之,大家都叫她神婆,她本來的名字反而沒人記得了。所以我每次見到神婆,總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和她虛與委蛇一番。
某一日,神婆不知為何事到舍下造訪。閑談幾句之後,我就領她去觀賞飼養的藍孔雀。我有意賣弄,極力逗引孔雀開屏。神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鳥,就湊近了細細觀察。突然間,孔雀就開了屏,擺出一副鬚髮皆張的樣子,口中發出刺耳的叱聲,好一個吞噬世間一切毒物的靈鳥啊!可是神婆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了一跳,往後一跤跌坐在地上。我趕忙扶起她,口中連連賠罪。神婆喘息稍定,看看孔雀,掛著一副苦臉說:『阿彌陀佛,這孔雀號稱佛母,養在家中怕是不大穩便那。』我知道她說話一向有些神神叨叨,加上對孔雀十分喜愛,就一笑置之沒有理她。神婆板著臉,一字字道:『日後大爺家中若起了什麼變故,可莫怪老身沒有提醒過你。』聽了這話,我不由不寒而慄。加上我飼養這孔雀開銷頗大,原本就是為了討個吉祥才堅持養著,聽神婆這麼一說,我不禁猶豫起來。可是在本鎮並找不到第二個願意飼養孔雀的人,而且孔雀不是本地的物種,放生是無法存活的。神婆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勸慰道:『大爺不用過慮,只需把孔雀交給李大即可。老身曾聽李大談起生平最大遺憾就是未能嘗到龍肝鳳髓,想來世間的鳳髓就是孔雀了。』神婆說到這裡便住口不說,留心看著我的反應。我又驚又怒,斥道:「怎可如此!怎可做如此惡行!」神婆譏笑道:『大爺菩薩心腸可是要害了自己?此事非你親口所教,非你親手所為,不聞不見,又有何罪孽呢?一切自有李大去承擔罷了。』我還在驚疑不定,神婆卻討了孔雀去交給李大,對外只說是我托他代養。我拗不過她,只能由她去做,並給了些賞錢打發了她。
過了幾日,我心中不安,再去李大家看時,孔雀卻早已不在了。現在我一閉上眼就能看見那隻孔雀。師父,你一定要幫幫我啊!」
孔雀的故事記敘到這裡就沒有下文了,筆記後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已經無法辨認。不過智岸和尚批註的一段話倒是很有意思,他是這麼說的:
「世人只知道惡人為惡,並指責惡人以彰顯自己的善。又怎麼知道偽善之人為了一己私利的所作所為才是一切惡行的根源。至於神婆這樣的人,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也一定會有。」
這樣的筆記在仁福寺里估計還有不少,不過這種封建迷信的東西全都是一派胡言。如今是紅日普照的光明世界,哪來這些魑魅魍魎?我這麼想著,隨手就把筆記丟進了火堆中。
火燒的更旺,革命小將們的歌聲也更嘹亮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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