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反感說教?

我們為何反感說教?

來自專欄 死理性派

  許多人反感「說教」的理由,可以歸結為:說教者的地位不如自己(沒有資格)、說教者的觀念落後(無知), 然而這些理由都是偶然的,並非「說教」令人厭惡的本質,難道說教者的地位高,內容正確,就不會引起人們的反感嗎?如果用更深入的眼光看,說教這一現象不僅在心理上容易引起反感情緒,而且從根本上與其所宣稱的目標(使某人更道德)是南轅北轍的,它是一種不折不扣的偽善。

  如果我們放寬「說教」的定義後,可以把「說教」這件事理解為:一個人做了件事,說教者以某種觀念為依據,徹底否定了這一現實行為的價值,並宣稱只有做到另一種觀念下的行為才是道德,且這一過程具有毋庸置疑的必然性這裡的問題不在於說教者所秉持的觀念究竟是進步還是落後,而在於它的「毋庸置疑」

  人自出生起便沉浸於家庭內具體的關係,浸沒於種種感性的慾望之中,這時候的他在被反覆規訓的情況下,只懂得趨利避害而對自己的行為還沒有意識。現實里,許多家庭對孩子的道德教育則是將具體的行為,與人內心的好壞對應起來,好好吃飯就是好孩子,努力學習就是乖孩子,愛鬧騰就是壞孩子。然而這種教育完全不能被稱之為道德教育。它使一個孩子的行為更多地取決於撫養者的意志,而非自己的判斷。此時孩子的精神完全沒有自由和客觀性,他之所以不做壞事,主要是感到做壞事(違背撫養者意志的事)的壓力太大,大到喪失了作為人的尊嚴,於是他的乖巧,善良只是一種習慣,或者被逼無奈,絕非發自內心的道德。

  而道德則必須以主觀自由和一切人類的普遍性為基礎,我意識到我可以行善,也可以行惡,這才能稱之為自發的選擇。由於閱歷和見識所限,一個人在生命的開始,必然不能將道德上升到一切人與人之間的普遍性,而只能適用在局限於家人,朋友之間的小圈子,他只能從父母開始認識人類,然後是親戚,朋友依次展開,最後認識到人,這本來是符合人的認識規律的,承認這一點,也就意味著人一開始就是對真正的道德所無知的。

  因而,一個人若要成長進步,必然要經歷一個懺悔期,他意識到自己的過去之所以沒有罪感,只是出於無知和不會換位思考;他其實無意間傷害過很多人,只是在他看來,那些人都是可以傷害的生人罷了;他其實做過很多壞事,因為那些事情大家都這麼做;他明白自己或許沒能力作惡,但為惡的意識卻並不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消除,這是深層次的懺悔。雖然這種懺悔帶來了強烈的精神痛苦和孤獨(我要為我的一切負責),但這卻是一個人過渡至真善的必經階段,在此階段,精神開始揚棄了自然的定在,逐步的返回自身。它開始超脫出自然意識。自然意識就是人取決於外在的偶然性而行事,沒有內在的邏輯,只是隨波逐流,人還不能意識到諸多偶然背後的統一性---是自我選擇放棄了自由。

  而超脫自然意識的開始,就是明白不論是外在自然(天地、風雨、山川、他人)還是內在的自然(情緒、慾望、感受、衝動)都能被我通過提高自我意識所捕獲,不再享受免於自我意識監督的特權,當自我能意識到它們時,便有可能做到超越。而說教則將一件事說成完全沒有價值的,並認為有絕對的善惡黑白,它聲稱只要做到另一種感性的行為便可達到好的效果,這是將德行再次貶低為一種算計和無聊的站隊,即把在群體意識的壓力和逼迫下做出的行為,與自由選擇的結果等量齊觀,從而無視了人的精神鬥爭和對立。

  說教者的偽善在於,他們往往躲在天理背後,試圖以不可反駁的自然實體群體意識來命令另一人聽從,將自己的說教行為,冒充為一種維護道德的善舉,似乎自己站在道德高地上,就也在實踐一種道德了,然而說教者本身也在通過曲解道德,從而追求一種虛榮,客觀上造成了以大我來吞沒小我的「以理殺人」。

  因此,真正的教育必然帶有一種終極關懷,偽善的教育,則暗示人要一輩子謹小慎微,完成群體規定好的路線而從不逾矩,那必然導向了以無知為榮,以無能為美的反智主義和虛無主義——無知無能當然也不會有野心犯什麼大錯了。

  雖然這種教育客觀上把人貶低為一架完美的機器,然而偽善之所以是偽善,在於它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這一點,它總是要打著「能讓你更幸福」的旗號。我們同樣應看到,這種偽善相比赤裸裸的暴力仍然是一種進步,它至少承認了某種程度上的平等,即我必須要用某種方式說服你同意,給你洗腦,但如果你的本性就是順從,毫無自由可言,那何必還要洗腦呢?

  我曾經和一個朋友聊天,他總是順從母親的許多繁瑣的要求,母親還把他當小孩子對待,我問他:你真的願意聽從那些要求么?他重重地說:那可是媽,怎麼能不願意呢?我說對啊,如果你本性是願意的,你能從她那裡感到自然的快樂,你又何必用提醒她的母親身份來強調呢?你會根本沒有這個意識,而徹底融入其中。

  這個對話正體現了人與人控制的真相,即從來沒有絕對的控制,看似不平等的關係,其實都是兩個自我意識達成的共謀。被控制者總覺得自己沒有辦法,迫不得已,是控制者的強勢造成了我的懦弱和沒有自我,然而如果被控制者能夠再多想一步,就能理解自己的無奈和服從恰恰體現了自我意識的存在---一個沒有意識的死物,是不會被洗腦的,也不會出現思想鬥爭。於是他就要思考為什麼他會服從和無奈,是出於恐懼死亡,恐懼失控,還是恐懼不安全感?不論怎樣,這便是教化的開始。他意識到自己精神的弱小無力,從而將一切的原因返回自身,這正是一個人走向道德的起點,最終他將領悟到這些感性的特殊的東西都不具有本質的存在,而一個人能夠一以貫之的只有自己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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