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雄追龍，吾等逐雄

來自專欄 馬雞講聲色

鬼馬王胖胖，有點意思嘛！

自詡「香港情懷濃重」的王晶，9月30日放出最新力作《追龍》。今天，票房破億了。

感到意外是不可能的，正如評價「驚喜」有點為過。

這是一部典型的港片，立足於港島曾經真實發生的歷史，片中幾乎每一個人物都有現實的原型：總華探長、超級毒梟、四大探長……被外界普遍唱衰定義「江郎才盡」的王晶，突如其來一盪橫掃江湖的氣派。

王晶是誰？鬼才導演，鬼才編劇、鬼才製作人。上世紀五十年代生人，從影以來經手電筒影高達160部，曾貢獻《歡樂今宵》這樣的長壽綜藝節目撰稿，並憑藉多部「扣女片」為邵氏狂撈上千萬票房——在那個內地普遍還不知電影真實內涵為何物的七八十年代。雖然王晶並不是這類喜劇的開山鼻祖，但其《精裝追女仔》前後三部曲著實是當時時裝商業片中為眾人津津樂道並爭相仿效的經典作品。

爾後，八九十年代交際，尋求變化的王晶又攜手周潤發、劉德華、周星馳等戲精、戲骨拍攝以賭場風雲變幻為題材的系列電影。3600百萬的年度票房冠軍《賭神》，開啟了王晶賭片之王的新黃金時代。

再後來，王晶繼續探索。《賭俠》、《整蠱專家》之外，他還與周星馳等人合作了其它類型的港味喜劇，如《鹿鼎記》、《九品芝麻官》、《玉蒲團之玉女心經》、《大內密探靈靈狗》等。

然而，從2014到2016的三年間，《澳門風雲》系列合家歡賀歲喜劇雖收穫不俗票房戰績，卻在影評劇評中間掀起了於王晶而言毫不友善的談論：連《澳門風雲》這樣的口水作都能拍三部，曾經的勞模大概只會吃老本、毀老本了吧……在今年舉辦的第八屆金掃帚獎中，王晶甚至憑藉《澳門風雲3》拿下最令人失望導演獎項。

多年來，輿論對王晶的批判主要都是題材局限，只能拍低俗、色情、市井、商業，而王晶本人對此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從不反駁，壓根就不理會，就像電影界公認的「苦行僧」王家衛，長年被數落，長年無回應。王家衛能夠用多變的電影題材隱喻各種人性的天然，王晶同樣也能用一如既往的娛樂給這個有正有邪的世界帶來多多益善的歡笑。

這是香港電影娛樂化的巔峰縮影。即使爛片叢生，多久都難得碰到一部叫好又叫座的影片，王晶的存在，連同他成功的模式，仍舊是值得我們關注並思考的熱門話題。按常理說，導演的爛片一旦多起來，觀眾應當是對導演越來越沒有信心，但故事終究是迎來讓人措手不及的反轉：邀來兩大老牌勁旅劉德華、甄子丹首次同台飆戲，王晶聯合關智耀取道泰國、香港、潮州，拍了黑道梟雄風雲《追龍》。

影片正式公映前，王晶接受了幾家採訪，他心知肚明「這一部戲特別珍貴」。一邊是擅長警匪題材並紅遍亞洲三十年的實力派天王劉德華，一邊是擅長動作戲題材接演《葉問》系列後人紅是非多的實力派打星甄子丹，這樣仗勢的強強對決，前所未有。除此之外，曾江、鄭則仕、湯鎮業、黃日華等極具才華和經驗的經典港片老演員集聚一台，再用上香港影史上最具話題性的故事「五億探長雷洛＋大毒梟跛豪」，有料再有料，這可是一手的好牌。

手快如王晶，曾創下一年完成7部電影的紀錄。量多從不等同於質高，那麼這部噱頭很大的新警匪動作片，究竟值不值得看呢？這是片子猝不及防橫空出世之時觀眾內心普遍的疑問。而現在，隨著後期票補、保底等預估，《追龍》收官三億票房已幾成定局。在這個群魔亂舞，不乏好片的雙節檔期，這樣的成績，算不上大驚喜，但也收穫不少真心的調侃：「王晶終於不再是快跑」，「一個拍十幾年爛片的導演，突然來這麼一下子，真是驚嚇」，「這大概是王晶十年來最好的作品」。

必須要提醒注意，「最好」的大前提是，其他都極爛。

王導終於燃起了硝煙瀰漫的大火，一片劍拔弩張，氣勢長虹。從片名《追龍》開始，社會和歷史的鏡像呼之欲出。用錫紙加熱海洛因，會產生一種讓人錯覺騰雲駕霧的煙，吸毒者為求快感，即追隨著煙的方向吸食，又因了空氣流通的緣故，煙霧走勢崎嶇，酷似游龍，故而追龍，實為吸毒的代名詞。

港英政府統治下的那些年，曾有一黑一白，坐擁天下，稱霸香港。就連三不管的城寨地帶，也是他們作威作福的自家後花園。起因便是濃濃的港味，不怪得《追龍》一上台便吸引了包括新舊影迷的目光和視線。

吳錫豪、呂樂，這兩個在香港殖民地後期如雷貫耳的大名，觀影稍有點年歲的人們便不會陌生。二十年前，幾乎同時上映的《跛豪》同《五億探長雷洛傳》讓好些對香港既不熟悉又無比好奇的影迷大飽眼福。一個是因窮困潦倒偷渡討生活的潮汕佬，一個是從疾世憤俗的愣頭青逐漸憑過人的智慧和凌厲的手段爬上華總探長職位的大老虎，雙雄問世，傳奇開啟。

為著出人頭地的宏大目標，為著規範秩序的心中烏托邦，兩個看似只可能敵對的狠角色，聯合彼此，盡善盡美，終於達到隻手遮天。從最開始的四處碰壁（犯錯被打），到拜完把子互相扶持，成就了一個黑道最大，一個白道最大，而實際上兩人都是邪狷猖獗的超級犯罪分子。如此精彩的故事背景，光是想想，都能讓人亢奮不已。

更何況，無論特別演出的華哥，還是第一主角的丹哥，都在本片貢獻了接近教科書級別的演技。第三次出演老虎總探長，劉德華的表現沒有明顯的突破。但往哪兒站都一副西裝革履、霸氣十足的主攻犯兒，只讓人看了大呼過癮——即便演雷洛這麼多年華哥依舊從未獲得呂老爺子本尊的首肯。而首次挑戰「跛豪」形象的甄子丹，一下子抵消大家對他「只能是優秀的功夫明星」的成見。老土的捲髮造型，潮州腔的難聽粵語，甄子丹花了不少心思去貼合角色原型，儘管神態上的仿照出於武打明星痕迹的留存並不那麼完美。

最重要的是，《追龍》在「正宗港片」的創作中，試探性地索得一條嶄新的道路，繼續落腳純粹的人性的關懷，同時也自然植入家國的載道意識，卻沒有過分使用傳統的道德觀或價值觀。

誠然，在合拍片甚囂塵上的今日，遵從資本同市場傾向的港籍電影從業人員，鮮少有機會堅守本土拍港片。前些年彭浩翔關於低俗喜劇的嘗試，看似獨闢蹊徑地發掘出一種既有情懷又能賺錢的模式，但離開了機緣巧合下的觀影氛圍，哪怕多走一遍「西行路」，也只是讓人貽笑大方的投機取巧。而這一次的《追龍》，卻有了明顯的長進，那便是，在任何創作基調下，港人的所謂本土，始終離不開粵，特別是在語言上。王晶費盡心思將香港影史上赫赫有名的兩大故事揉在一起翻拍，剪輯明快抓人，佔用一定筆墨鋪墊主角「南洋人」的身份，並通過幾次「水路進出逃亡」寓意此岸同彼岸無法割裂的聯繫、發展，是為一新。

香港資深影評人列孚就曾說過，盆菜深圳有，香港被割讓英府前隸屬寶安縣，同樣也有盆菜，這是無分先後優劣的。如果把廣東與香港切割而談本土，最終只能是狹隘、片面的。到了王晶的《追龍》，經典的港片元素引入了粵府的前塵往事：被關閉的啟德機場，三不管的九龍城寨，「功高震主」的遞煙與遲緩，榮歸故里的無奈與期待……在港味越來越淡的今天，不得不說，王晶這樣的處理，有點浪漫。

當然，《追龍》也有不足。越發囫圇吞棗的故事情節，兩小時有限時間內無限延伸又沒有交代利索的空間概念，一個時代隨一代梟雄沉浮起落參差不齊的高高低低……這本是社會史詩一般的素材，卻始終連幫派的史詩氣派都沒有呈現出來。也不怪老王吧，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更何況拍電影。

為什麼我們總那麼熱衷於八卦曾經江湖的一切打打殺殺、恩怨是非呢？大概是，他們曾經歷的英豪我們從不擁有，也不大可能有機會去體驗、追求，只能在開水一般平淡無奇的凡人生活中一面觀賞一面暢想吧，雙雄追龍，吾等逐雄。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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