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蓬
來自專欄 湘北記事——小城澧縣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我折了一片大荷葉頂在頭頂,迎著暴雨,自小池塘邊的田壟間的泥地里奔跑而來。地里的泥土和著水,經人一踩,遂變作了稀稀拉拉的爛泥。水牛走過的蹄印里,總不免落下了層層疊疊的牛糞。趕上天晴,這堆玩意兒倒是乾巴巴的,與人相安無事。要是半干未乾,甚至一滴滴兒①都未乾時,大堆綠頭蒼蠅或者小型的蚊子飛蟲嗡嗡嗡集在一起,往往使得路過的行人怕的飛奔而去,生怕沾染上了半點東西,無論那玩意兒究竟是牛糞還是飛蠅。
及至跑到路口的屋檐下避雨時,雨已經幾乎不下了,只留了額上三不五時滴落的雨滴,宣告著它的存在。即便是涼鞋,濕濕嗒嗒的擱在腳上也不舒服,倒不如脫鞋走來得暢快。成年之後諸多顧忌,即便在家裡也鮮少光腳走路了,想來還是少時比較隨性,在不懂得更多禮數之時,又不違背當時的自然規律,一舉一動都特別自然。
手上提的錫皮小桶倒是沒有在慌亂中忘記,畢竟這是假日里的一大收穫。不算大的桶身里淺淺疊了一層赭紅或者深紅的龍蝦,也有些比較年輕,全身還泛著青的泥土色。短了鬚鬚②的,少了大鉗子的勇士們依然鬥志昂揚的在桶子里翻滾打架,嘴裡還吐著泡泡,真真好玩極了。
夏日的雨,突如其來得彷彿春夢一場,待到仔細去品的時候,又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提步往家走,路滑而寸步難行,及至到了家,正好遇著了原住在隔壁的表親。表親家裡那會兒圈了幾個魚塘,魚塘的魚少不了人看著,於是一家子都搬到了魚塘去住了,原來的老房子倒是空了出來。長輩邀我去魚塘玩,孩子心性也沒考慮其他,提溜了一身衣服就跟著去了。
鄉間的路,經千百人踏過,風吹日晒,日漸堅實。路邊野草叢生,四時風景各不相同。野草枯又榮,春風吹又生。倆孩子一邊在路邊弄些野菊花摘著玩,間或扯一根蒲公英,一口氣下來,蒲公英的種子紛紛四散開來,隨之飄散在山間田野間墜落,輕的如同羽毛。交通不便的土地上,步行便是唯一直達的路徑。少不得要走上半個多時辰,方搖搖晃晃到了魚塘拐角的小賣部。
彼時黃昏向晚。橘黃的夕照自樹林子的縫隙里透出臉兒來,斜斜的落在了魚塘的上方。長輩見著我們著實饞極了,各自給買了支冰棒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去往魚塘的小路旁連著一條狹長得野渠③,滿滿當當的擠著一池可愛的小生靈。大如銀盆的蓮葉,粉白相間的蓮花,連同小兒手掌大小的蓮蓬,見著真是喜人。我們來時,溝里已經有人搶了先,他們正提了滿滿一桶蓮蓬,有的提留了一根竹竿,喜笑顏開的翩然離去。我們也借了幾根長篙,長輩還穿了及胸高的水褲④直接下水去摘了。孩子身短而力不足,只稍稍攏到了幾根靠岸邊的小蓮蓬,而遠點兒,更遠點兒的水中央,蓮葉間,便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了。撥得累了,湊到長輩跟前的岸上眼巴巴看著他摘,水褲再深也只能走到離岸稍遠的水邊,再往前也是不能夠了,因著那水太深,至少得弄條小船來,方可抵達。倒騰了會兒,雖然不多,倒是夠了倆孩子一飽口福了。大家收拾妥當便往家去,進門開了燈,暮色四合。
巴掌大的蓮蓬,只看了會兒電視的時間都消滅了大半,剩了一小半留給長輩,便止住了肚中的饞蟲,攜手出了門外。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月色,也從未經歷過今天的時光。門口兩尺之外便是魚塘,青色的水在月色下看得不太真切,偶爾有魚兒突然跳出水面,吸足了氧,又貿貿然落入了池子里,只余了一圈碧波蕩漾開去,在明亮的月光里顯得悠然而神秘。
我們不知從哪裡冒出一股勇氣,沿著那條漁船躍入了水中。因著都不會游泳,便拉著船沿,一任四肢和身心在這一池碧波里蕩漾,池水還帶著白日里的溫熱,絲毫也不覺得冷。累了就在船上坐會兒,歇夠了就再次撲入水中,彷彿魚兒得了水一般親切自然。終於玩夠了,起身的時候,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在露天里倒是顯出了寒。瞥著長輩還未歸家,我們匆匆洗了澡,便匆匆躺在床上睡了。
其實自而今我尚未學會游泳,倒是不怎麼怕水;夏日裡見著擔著擔子賣蓮蓬的貨郎,覺得夠新鮮卻再也未曾買過。不知道,是因著長大了不愛了,還是這卻不是家鄉的味道。人們越長大,越懷念過去,我想便是因著這些記憶深處的物什,還有近了又遠了的人。
注釋:
① 一滴滴:一點點
② 鬚鬚:根須,觸角
③ 野渠:無主的溝渠
④水褲:下水時隔水用的橡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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