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皆風景

來自專欄 櫻桃的滋味

三十歲到來的時候，也是恐慌的，眼角的干紋頑固不肯走，估計以後就要相伴到老。從前覺得老、死這種東西，似乎永遠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像這世界大多數人一樣，彷彿自己永不會有那一天似的揮霍著此刻、今天，身體與精神。雖然無論怎麼做，時間都是一樣無情的流逝，只是不再想迷迷糊糊度過時間。

即使三十歲來臨的時候，我並沒有變成雞湯里所謂想要成為的樣子。不過我一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子。即使還是和以前一樣穿牛仔褲、運動褲、優衣庫，沒有在造型上取得什麼突破，然而，時間與經歷還是令人驚訝地留下了證據。

比如，和不熟悉的人開口說話的時候，心裡還是一樣害羞彆扭的，然而發出的聲音、語調令我詫異的竟是低沉與平穩的，然後這種外在的反應反而給了心之力量，更加沉著地把話說下去。

我的情緒管理能力，依然沒有到及格線，即使已經到了這個歲數，成了母親，依然是時常活在與自我的糾纏中。然而，也更多地會去關注他人與自我以外更廣闊的世界了，或者說有意識地這麼做。

當你去關注自身之外，一朵花、一棵樹的名字、他人的打扮，什麼都可以，會逐漸覺得眼前世界的維度得到一定擴展。比如走在一條逛了無數次的街上，以前從來不曾有過一點兒關注的、路旁被尾氣熏得歪七八扭的樹，原來是香樟，開著低調的小花，果實成熟的時候確實有一種木姜子的香味兒。這條街道就不再僅僅是我印象里逼仄、亂吐痰、狗屎遍地的印象了。

工作了六年的地方，感覺就像每天開半小時車從現代穿越回九十年代，陳舊、破敗、貧瘠，風大的時候灰塵滿天，連一句話也不想多說。早年我一直懷疑這樣的體制是怎樣運轉才沒有徹底衰敗的，而如今，越來越覺得平靜又有趣。這裡連接著當代社會運轉必須的東西，物流、倉儲、鐵路、高速、再生資源……路邊沙塵迷眼的時候會有打扮時髦的女子不知從哪個破落的角落裡鑽出來等車。

生活在九十年代留下來的老式樓房裡的人們，會認真的布置他們自己的庭院，用鐵絲網改造成一個私人小花園，種上各種花，用大瓷缸養金魚，儘管小貓在主人的藤椅上虎視眈眈。花朵都是肆意生長，因為沒有物業修剪的緣故，開得蓬勃隆重，我看到過大顆的繡球、木槿花泛濫，三角梅已經多得不值一提，還有單位老房子後院竟有幾棵大到夢幻的合歡，六月的時候默默地開著，十分壯觀。米蘭也是，這種矮矮的景觀樹竟然長成了可以樹下躲陰涼的大樹呵。

有風景之處自不必說，在以為沒有風景的地方竟也有無數風景，在看似雜亂無章的秩序之下，竟也有無數可看之處。聯想到一個人的境遇處境，似乎也是如此。

身居高處、處在人生的上行，意氣風發之時有可觀；居於下游、苦苦掙扎無果時，又何嘗沒有風景呢？「以境遇為上師」，得意時看潮平岸闊，失意時看波濤洶湧，況且一切順逆都只是暫時的，唯有長久的宇宙平衡之道，所以喜憂參半才是人生。

昨天看到一句話，說三十歲快來的時候，自己感到：「喔，所謂人生就是這樣轉瞬即逝的啊」，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