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制度之三：從皇帝集權制到民主集權制（6）

來自專欄 名著·職場·智能系統

三·2

體製革命只是煬帝的小功一件，煬帝真正的不朽功勛，是他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開創了科舉。

不錯，一千多年來，特別是五四以來，科舉被罵得體無完膚，舊中國落後挨打的罪過，甚至全是科舉惹得禍，即使盛唐，科舉也被罵得狗血噴頭。科舉讓一千多年來的一代又一代社會精英恨不得對每一天都來一個食肉寢皮。

世界歷史上，還沒有哪一個行政舉措有這麼大的魅力，更沒有哪一個政權和皇帝的文化行為，讓無數個政權千年如一日跟著亦步亦趨。別說當今中國和當今世界就沒了科舉，考公務員是幹什麼的？難道不是新的科舉？八股文是敲門磚，門開了，磚就扔了，世界各國考公務員的考卷，就不是敲門磚？

煬帝有軍政分開和科舉兩個關於社會制度的大招，讓全世界一千多年後還亦步亦趨，人類歷史上，有幾個人能做到？

科舉誕生以來，罵科舉是個政治正確，很多罵科舉的人，並沒有能力站在文化是社會的靈魂的高度，去打量科舉，也根本看不見科舉那真正無與倫比的正能量。再說了，煬帝並沒有讓大唐皇帝把狀元郎和妓女放在一個背篼里去遊街，更沒有讓進士們全去麗春院過夜，沒正經的是李世民一家，煬帝根本就不在現場。

實際上，詛咒和仇恨科舉的種種滔滔雄辯，都是根本看不見實質的淺薄之論。

《舊唐書·選舉志上》：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舊。

這是開篇第一句，李世民和李淵，就別爭這個開創專利了。

《舊唐書·楊綰傳》：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當時猶試策而已。

《舊唐書·薛登傳》：煬帝嗣興，又變前法，置進士等科。

孤證不立，三條證據擺在這裡，煬帝才是罵科舉的人應該焚屍揚灰的正主兒。

科舉的最大貢獻是文化第一，教育第一。你有文化，就可以進入朝廷，直至當上總理，你給子女良好的教育，子女又成功地取得功名，你就可以光宗耀祖，覺得見列祖列宗的時候有面子。從此，華夏大地上，貴族迅速地失去了生存土壤，因為國家選幹部不再看門第而只是看考卷。你出身再高貴，考試不及格，即使當了個官兒，也沒人看得起，大家眼裡心裡，都覺得你不過是個草包。

從煬帝到武則天，不過短短几十年，貴族就基本被消滅了，你不能說這是武則天的功勞，如果沒有科舉，武則天想不起來也不敢想消滅貴族的事情，因為她必須依靠貴族和她一起治理天下，現在，大量的寒門子弟走進了體制內，「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幾家貴族，還是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吧，不願意夾起尾巴，武則天刀子侍候。

我們到歐洲特別是英國，最大的收穫就是看到貴族們一個個趾高氣揚、千年如一日冷眼向洋看世界，哪個都覺得世界人民都是下九流，上不得檯面，他們自己才是上等人，血管里流的不是人血而是金子。這種十分低端的封建文化，滲透了大英帝國子民們的每一個細胞里，融化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里，大家以此為傲以此為榮，跟大宋時代的回鶻姑娘一樣，痴心不改神思飛揚。

盛唐之後，我們無論是在新中國還是在舊中國，還見到過這種血統第一的現象嗎？

如果我們天天生活在貴族的頤指氣使、挺胸凸肚、予取予奪里，會是個什麼滋味？如果華夏子民的絕大多數一生下來就從文化上、政治上、血統上，無可改變地低人一等，又會是什麼感受？是誰和什麼樣的、歷史性戰略行為，給了我們人人平等的文化理念？是煬帝，是科舉消滅了貴族，是科舉徹底夯實了華夏文明以文化認同為基本政治原則的普世價值觀。

事實上，任何一個政權上台，它的體制內里的絕大多數，都覺得自己是貴族，而舊體制的遺老遺少和芸芸眾生，不過是苟活於自己腳下低等生物。即使新中國，這種境況也司空見慣，搞政治的，材料絕對不好收集，本文也不願意說出什麼敏感言論，但是，搞文學的，都擺在明面上，容易拿來說事兒：最典型的，是哪個叫王朔小說家，看他的作品，一股濃濃的貴族味兒力透紙背，永遠都在宣揚和鼓吹海軍大院（好像就是海軍大院吧？）的孩子不屑於和平民孩子交往，永遠都在鄙視和點贊平民子弟為了接近海軍大院的孩子，不惜犧牲尊嚴和色相。

這其實是貴族情愫貴族情節貴族心態。為什麼會這樣？他的父輩成功了，拿到政權了，當官了，別人行嗎？以王朔這種只是住在「大院兒」里的官二代而遠不是住在國家領導人的小庭院里的官二代，其父輩，絕大對數還是因為饑寒交迫起而革命的窮苦人，一旦拿到了政權，就打心底里貴族起來了，可見，人性中，把自己裝扮成貴族的基因，有多兇悍。實際上，西漢政權的體制內大多數也是這麼想的，更是這麼乾的。可惜，儘管其手握軍權政權，卻連一個文弱書生王莽都鬥不過，全部翻車。

當貴族，永遠當貴族，有雄厚的人性基礎。有政權、軍權、資產的情況下，不是文化感悟力稍微高一點的，都會走上當貴族這種下三路。

但是，科舉在大唐全面佔領文化陣地和組織部的幹部選用渠道之後，政權可以在最廣泛的基礎上選擇優秀人才，優秀人才也有了巨大的上升通道。

從此，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不再僅僅是個憤青的浩嘆，而成了切切實實的文化存在和政治原則，叫花子家的孩子中了狀元，一樣可以昂揚於朝堂、統領百官；從此，無數個政權和無數個取得政權的利益集團，無論如何都長不成貴族，無論他們在心態上怎麼覺得自己是貴族，終究敵不過文化的力量，待到政權倒台的時候，他們和他們的後裔，又淹沒在平民之中，絕對不可能像英國貴族那樣，哪怕天天吃糠咽菜也嘴上抹點兒油，出來顯擺自己的貴族范兒。

同時，在人們的心裡，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貴族在文化面前，弱爆了，不值一提，夾起尾巴做人還可以往下混，翹起尾巴放臭氣，得到的只能是千夫所指、老鼠過街。

事實是，無論哪一個政權的體制內，越覺得自己是貴族，他們的政權就死得越快，也越能顯示其政治和文化的不成熟。

科舉是什麼？是一場華夏文明最高端的、文化上的、具有偉大歷史和戰略意義的革命。不錯，煬帝沒有這麼宣傳，魏徵連一句都不情願提，但是，華夏文明不是單靠宣傳和史書，才能夠成為人類歷史和現實中唯一不間斷的大文明體系，而是靠無與倫比的文化感悟力和戰略能力。

煬帝有兩場革命，另一場就是前面說過的軍政分開。

皇帝集權制在煬帝手裡，無論是從文化上還是從政治上，無論是硬體還是軟體，都幾乎臻於完善，我們至今還在享受其制度革命和文化革命的紅利。

請看官注意，本文沒說煬帝的文化高度，煬帝的文化高度不在陸賈之上。

煬帝的水桶，有的板子太短，不配當一個政治家，但是，煬帝無愧於華夏巨人的稱號，他「美姿儀，少敏慧」，時至今日，仍然「容貌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