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齡單身女青年,我想為「年」正名

作為大齡單身女青年,我想為「年」正名

近幾年,每逢春節,「被催婚」就成了「春節團圓」的代名詞,還沒正式過年就已經頻頻刷到各種鋪天蓋地的「控訴」和所謂的「應對攻略」。我不否認這種現象的普遍存在,但其實並不至於都像「圈」里所描述的那樣如狼似虎,更不必如臨大敵地「避年」。儘管這似乎已經成了這個時代兩輩人集體溝(dui)通(zhi)的唯一方式,但我還是想說些「唯二」的事情。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個有父母的孤兒,除了過年的時候。因為只有春節,當整個家族聚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懵懵懂懂地感到自己是可愛的,我應該是被愛的。不過,有一句話經常掛在母親的嘴邊,「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嘴藐藐」(粵語方言:第一代直系的親屬是親生的,所以會特別親;這一代所生的下一代,就變成了表親了;再下一代就什麼關係都沒有了,見面可能連招呼都不打一個的意思),所以當年外婆過世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們這一家人也許就不會再像以前那麼親近了,甚至有可能會越來越疏遠,各過各生活。

兒時的家,都在別處

我出生前,奶奶看著我母親的肚子斷言說「一定是個男孩」,結果我出生後,奶奶到醫院一看,丟下一句「一定是抱錯了」扭頭就跑了。所以接我出院,把我抱回家的人是我的三舅母。當然,這也許是我母親的片面之詞,但這個故事我從小聽到大,每次聽出來的都是母親那發自內心的怨恨。不過我一直覺得三舅母身上有種道不清的親近感卻是真的,而我人生中的第一台電子琴,第一個芭比娃娃,第一套文具都是三舅母給買的。

到我開始學會講話了,母親大概是被「孟母三遷」的故事洗腦了,所以篤信如果我每天跟著爺爺一家過日子的話,肯定會學壞,於是果斷每天把我送到外婆家。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去世了,外婆跟我的三舅母一家三口住,那個家儼然成了我寒暑假的幼兒園。每日午餐基本不重複,三舅父做得一手好菜,反正他做的菜,我從來分辨不出與酒樓大廚的區別,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我們家族的人肉菜譜,甚至是粵式食材研究專家。午睡過後,我會趴在外婆身邊,一邊看她織毛衣,一邊跟她念唐詩,不必認字的,因為外婆當時都是張嘴就來的,不用看書。反正至今仍能一字不漏留在我腦海的唐詩都肯定是外婆教過的,至於只是在語文課本上背過的那些,早還給老師了。剩下的時光,不是偷偷去勾三舅舅掛牆上的木吉他的弦就是去翻表姐書架上那些蔡志忠漫畫集。總之上小學前,我就把《莊子》《老子》《菜根譚》《禪說》《中庸》的漫畫版都分別翻過三五遍了。

我小學的課外讀本全都是外婆書架上的書,幾個寒暑假就把中國四大名著、巴金的兩套三部曲、金庸最經典的幾部武俠小說、二月河的帝王系列統統看完了。當然少不了也會跟著表姐看《青春之歌》《花季·雨季》那些,我表姐是我當時的偶像,我覺得她博覽群書,知道任何我不知道的事情,會很多我不會的事情,譬如割水仙頭,做手工等等。儘管她只比我大五歲,但我所理解的西關小姐的所有形象就如她那樣,所以她喜歡的東西我都喜歡,包括她要當老師的志願我也喜歡得一塌糊塗。我最愛看她寫毛筆字,因為我可以爬到雲石桌上幫她磨墨,我一直覺得磨墨比寫字好玩多了。

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普通得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記住的事情,而且也不過是很短暫的一段段碎片時光,卻成了我覺得自己總算是個有童年的人的唯一佐證。

內心破碎,但外表完好的「家」

我們自己的小家十分有活力。爸媽每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所幸的是,廣東人從來動嘴不動手,光憑眼神和語言就能把人虐死的那種,所以吵得怎麼激烈都能保證全家人的人身安全。母親與我之間定期就會出現一個固定問答,「我跟你爸離婚的話,你跟誰?」「我跟外婆!」每次我心裡都會接著嘀咕一句「那到底你們什麼時候才肯離!」然後無數次在心裡上演著獨自跑去跟外婆過日子相守一輩子的內心戲。

母親是一個特別會講理的人。但凡我有任何要求,諸如想參加學校假期的夏令營,想買書想幹嘛的,她都總會循循善誘,有理有據地讓我深刻認識到「我們家的經濟是很困難的,我要懂事,而且必須懂事」。以致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總是擔心會不會哪天醒來,我們家就沒錢給我讀書了。所以我青春期以前那從不提任何要求的乖巧聽話,除了我爸媽以外,全世界無人不疼。就是那種,就算面前給我放一大罐超級好吃的糖果,沒人看著我我也只會乖乖吃一顆,絕不多拿的自律。不是不想吃,而是從來不知道還可以這樣想。

母親管教甚嚴,我在家是這不行那不行的,只有過年大家聚在一起的時候,才由不得她管,雖然我也放肆不到哪裡去。我根本無需提任何要求,我的碗里都會被大家塞滿了好多好多我愛吃的菜,雞腿肯定是留給我的,因為我最小。就算不小心做錯了什麼,大家都會攔著我母親,不怪我。那時候我喜歡聽電台,三舅父居然肯讓我打電話到電台節目去,那在我母親眼中可是要花好多好多錢的「無聊事」,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只有把我放在家族裡,我才是被允許的。

我們家似乎從來不用怎麼自己掏錢買東西的,反正自我記事以來,我看的書不是表姐的就是外婆的,我穿的衣服不是表姐留下來的就是姨媽舅母送我的,我最愛的毛公仔都是四舅母送的,我們家的第一台收音機、打字機和電腦都是姨媽和表姐給我們的,就連我們家的房子也是靠四舅父買地建房子時以成本價賣了一層給我們才有的。以前,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我乖巧聽話,後來才知道,那是全家人對我母親的寵愛,她是老小,從外婆到我姨媽,乃至所有的舅父都寵著她,把她寵成了公主,所以連她的女兒也都被大家不由分說地寵著。

家族的愛彌補了父母的愛

長大以後,我成了家族裡最不安分的孩子。我表姐是小學老師,表姐夫是中學老師,表哥是大學老師,表嫂是大學心理輔導老師,我時常覺得,我只有在企業里也當個老師才配得上這個家族系統。而且我這輩所有的孩子都是一畢業那份工作一直做到現在沒換過的,唯獨我,跳槽跳得讓大家恐慌,還每次都裸辭。當然,也許是小時候在家族中奠定了如此堅實的群眾基礎,又或許是在他們的眼中,我永遠是最小最該被呵護的那個,所以長輩們對此並不會批評指點,反而紛紛幫口勸我媽放寬心。

外婆過世後,她的五個兒女一直很理所當然地遵循著「長兄為父」的傳統,逢年過節,母親首先要去孝敬的是我的大舅父,然後他們五兄妹輪流做東請整個家族吃飯聚一回也就算過節了。平時大家也極少聚在一起,畢竟就連我這輩的孩子都幾乎各自成家了,姨媽一家還在海外。我甚至覺得他們連通電話的頻率也太低了,怎麼說也是親兄妹哦,每次說到這,母親只會丟來一句「切,有什麼好說的,各有各的生活,講來講去不就那三幅屁」。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真的對母親說的那句「一代親二代表三代嘴藐藐」深信不疑。直至表哥大婚。

表哥是我們這輩唯一的男孫,廣府人很講究傳統禮節,所以娶妻這種人生大事肯定是要做足全套的。於是從一開始的提親到表哥的孩子出生取名這一路上,我們由始至終都是全家總動員的。當時為表誠意,由大舅母技術指導,三舅父三舅母作為家族長輩的代表陪同四舅父一家三口坐了七個多小時長途大巴浩浩蕩蕩地去提親。到了表哥孩子出生以後,我們全家族最有文化的這輩孩子各自捧著手機一起在微信群上開了一日一夜的網路會議為孩子取名,海外的大表姐從五行術數的角度,另外兩個表姐一個從家族傳承的角度,一個從專業語文老師的角度,共同討論出了十幾個候選名單,而我什麼都不懂,當然是專責頭腦風暴的了。

當討論了七日七夜後,我們的意見被全家族一致通過時,我忽然體會到,哪怕我們自出娘胎就被標籤,這標籤其實也相當的來之不易。這裡面有著全家族的祝福與期待,如果我們不活在標籤里,那我們又能活在哪裡呢?

傳統禮節維繫著家族成員之間的連接

隨年漸長,由於經歷和性格的不同,越發覺得與表哥表姐之間是很難相互理解的,甚至連三觀也相距甚遠,更別說長輩了,但這並不影響我們的關係。儘管見面時也不過是談論旅遊見聞天氣孩子等諸如此類的家常話題,哪怕我們相處了三十年也不如只聊三個小時的新朋友懂我的人生觀婚姻觀,但我們彼此尊重和關心的心是不會變的。

我每次裸辭之後, 表哥不止一次偷偷跟我說「你要是想學什麼東西想考什麼證書不夠錢的你儘管跟我借就是了」。而我堅持搬離家獨居,全家族沒人敢勸我媽放手,只有表哥當著大家的面開解我媽,還領著我表嫂山長水遠大包小包地趕回來看望剛搬家的我,二話不說就動手幫我拼這砌那的。有時覺得,也許親生的也未必能如此,至少,我父親不會這麼做。

長大以後的春節團年,跟大家所分享的也沒有什麼不一樣,長輩之間永遠一致的「交換禮物」儀式,桌上永恆不變的團年菜式,永遠一樣的話題,退休金漲了多少,年終獎多少,哪裡好吃好玩,孩子學位怎樣,打算二胎嗎,最終當然還是落到唯一未婚的我身上。但奇怪的是,我從不因此感到困擾或苦惱,也沒想過要逃,反而很享受一大家子圍繞我的單身說事的氛圍,畢竟這個時候,我甚至比表姐表哥的孩子們更受關注,這跟小時候受寵的感覺其實並沒有任何區別。

常看到大家吐槽過年走親戚的各種累,不想與三觀不同的人打交道,甚至面對家人親戚時會有莫名的無力感和孤獨感云云。然而,我卻在每一次的交集中感受到許多無法解釋但又確切地真實存在的家族力量。譬如,我們家族每一代里都有且只有一個人是莫名喜歡吃爽芋頭的,我的大舅父,我姨媽的女兒,我小表姐的大女兒,說不出原因的,他們三個都不生活在一起,卻有著同樣的癖好。再譬如,我的爸媽都不喝酒,也從來沒人教過我喝酒,但我的酒量卻遠超我幾個有著幾十年酒齡的舅父,我只能歸因為那是我外公的隔代遺傳。又譬如,我們全家人除了外婆,就只有我的小表姐會織毛衣,而且各種針法純熟得她兩個孩子的毛衣全是她織的,款式琳琅滿目,她倆冬天的姐弟裝總能讓我們這輩每個孩子都想起當年外婆親手為我們織的毛衣,到現在我們都還保留著甚至還在穿。

而最讓我震驚的是,表哥的兒子、小表姐的小兒子和我小時候的樣子居然一模一樣,就是三張照片放你面前簡直就是同一個人的那種相似程度,而這一幕是讓我最治癒的。因為從小到大,每個人都說我長得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然後又有奶奶說我抱錯了的故事,還有各種荒謬的孤兒感受,我真的曾經一度懷疑,我不是親生的。但如今,我每一個小外甥小侄子的到來,都在確認我是屬於這個家的事實。

拒絕與家族連接,其實就在拒絕你自己

很多人會認為,你之所以不抗拒自己的家族,那是因為你們是大戶人家的後代,再不濟也都是有教養的人,你又怎麼會理解那些蠻不講理甚至讓人噁心的親戚嘴臉是多麼討厭呢!然而,我想說的是,如果你足夠細心的話,應該會發現我這通篇講的都是我母親的家族,並沒怎麼提到父親那邊的親戚,如果一定要說教養,這兩個家族真的是天淵之別,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我至今無法理解這結合是怎麼發生的,但這卻確確實實是個不爭的事實。然而,我也從不拒絕去接觸父親那邊的所有家人,儘管那在母親的口中是個扭曲甚至齷齪的世界。真要說起來,又能開個小長篇。

而事實上,母親這邊家族也從沒少發生過那些很狗血很觸目驚心的事情,那些即使在電影和小說中都不可能讓這些劇情同時發生在同一個家族中的可怕的意外。但是,這些年,這個大家族,這個大家族裡的每一個小家也都這樣跌跌碰碰地走了過來。那些在世俗中甚至不被理解不可原諒的事情,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也不過就是曾經發生過的過往而已,並不能動搖我們彼此是一家人的這個存在。

因為家從來不是講理的地方,我們成為家人,是沒有任何理由的,無法割裂的,哪怕有些家人我們素未謀面,有些家人天各一方,有些家人甚至反目成仇,哪怕他們做出殺人放火傷天害理的行為,我們的身體里卻真真切切地始終有著同樣的血脈。除了生理意義上的連接,心理學觀點裡也有家族潛意識一說,我們很多與生俱來無法解釋的信念,就由此而來。更有觀點說,我們所擁有的財富就是與內在母親的關係呈現,我們所擁有的權力則是與內在父親的關係呈現,前者決定了我們的安全感,後者決定了我們的自信心。人活著就是來尋找與他人關係的連接的

只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學習的途徑太多,我們往往很容易斷章取義,認定原生家庭決定了我們的命運就因為對現狀的不滿而總想方設法地企圖去擺脫自己的家庭。真相是,這跟物理學中力的作用原理是一致的,對抗的力度越大,反作用力就越大。當我們用儘力氣逃離與抵抗時,無論物理距離有多遠,心理距離反而更近了。於是,各種強迫性重複就出現了,女性重複著母親的命運,男性重複著父親的命運,我們拒絕誰,就會成為誰


所以當我們否定自己的原生家庭時,當我們拒絕與家族發生連接時,我們是最孤獨最無力的。因為,沒有任何個體是可以單獨存活於世的,只有活在關係里,人才會看到自己

又由於我們的父輩經歷了那個特殊得無法用言語或任何方式去解釋的年代,那起碼還會延續很多代人的來自於中國歷史與文化的能量。即使我們自己再強大,其實也難以獨自去消化如此深入靈魂的影響的,那是我們整個家族整個時代乃至整個民族需要一起去扛的事情。所以嘗試與家族去連接,無論這種連接是爭執是冷漠是關懷還是其他形式的,那都是一種能讓你看到自己存在的能量,才有接納自己的可能性發生。

現在的我很珍惜每一個「年」,每一次的家族聚會,每一次的團圓,乃至與家人的每一次對話,那都是我們認識自己與接納自己最好最直接的方法。

對於家人,做不到接納就去理解,做不到理解就去尊重,做不到尊重就看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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