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農夫

城市中的農夫

來自專欄 翡冷翠十日談

媽媽睜開眼睛後的第一件事,是到陽台上檢閱她的花花草草。

在北京的十五年蝸居生活掩蓋了她作為一個園丁的天賦與熱情。當她在波士頓的郊外得到了一小塊土地後,就迅速地搜集了各色種子,像給羊湯加蒜末那樣毫不吝惜地大肆播撒。

仲春的時候,玫瑰,聖女果和南瓜的新芽爆炸式地破土而出,將巴掌大小的花園擠得滿滿當當,絲瓜,

牽牛花和豆角的觸鬚攬住籬笆腿,向著有光的地方攀爬。

媽媽拎著噴壺,巡視她五平方米的領地,盡量把步子放小——如果一步跨得太大,就會越過國境,踏進鄰居阿姨的薄荷叢中。只有在這種時刻,她和姥姥像一對母女。

種植是姥姥為數不多的愛好。我小時候,她在家屬樓旁的土山上有一塊地。每天上午,趁著日頭還清爽,我提著塑料小桶和鏟子,姥姥扛著鐵杴,我們拉著手去務農。姥姥將黃土刨出一條條溝渠,我則用小鏟挖得塵土飛揚,將渾圓的石子和酒瓶碎片當作寶石埋進土中。北方的野地里有一種西瓜蟲,學名叫鼠婦,用手指一碰,西瓜蟲就會蜷成一個圈。我用樹枝驅逐西瓜蟲,將它們像彈子一樣彈來彈去。

姥姥教我在地上用手指畫出南瓜,將雙腳圈在手指拓出的線條里。我玩累了,就蹲坐在南瓜中間,眯著眼睛看空氣中漂浮的透明飛蟲。

姥姥只種植能吃的作物。波士頓的土撥鼠咬了她的西紅柿,她心疼了許多天。鄰居的阿姨設下陷阱,捕住了一隻油光水滑的臭鼬,將它關進籠子里,提來給我們開開眼界。

據說臭鼬的臭氣在兩三公里外都能聞到。我們端詳了一會兒臭鼬,並不敢很招惹它,便打開了籠門。臭鼬飛也似的逃走了,也許回家後召集它的土撥鼠弟兄們開了個會,從此沒再叨擾過姥姥的小番茄。

我們從老家搬到北京後,姥姥被困在十六樓上,只能靠種菠蘿葉子來解悶。她將菠蘿的上端切下來,浸在清水裡,居然生得欣欣向榮,不比藤蘿等綠植差。

因緣使然,幾經周折,我們又遷回家鄉。媽媽在陽台上種了一排花草,多是多肉,養在各種異想天開的容器里。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尋來一截枯木,在木窠里植入一株指甲蓋大小的多肉苗,如滿天星子般綻放,應了枯木逢春的美意。

陽台上還有一大盆淤泥,裡頭浸著一根好友從蘇州太湖取來的蓮藕,如果侍弄得當,到盛夏時分就能得見滿盆荷花。

前天,她出差去講課,臨行前叮囑我每天給含羞草澆水,其他的不用多管。

三天後,她掀開窗帘,與她的花花草草重逢時,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大吼。

「這麼美的花,為什麼把它刨出來,種上棵地瓜?」

她指著白瓷花盆,一尊地瓜大剌剌地佔據了中心地帶。

媽媽跟地瓜的淵源很深。在波士頓的時候,她把一棵秀氣的地瓜種在一個富麗堂皇的花盆裡,到處跟人炫耀。別人看到怒放的地瓜,都很驚訝地問:「呀,你這盆人蔘榕長得真是好,已經有地瓜榕的形狀了。」這時候,媽媽就會哈哈一笑:「這本來就是地瓜啊。」

姥姥將媽媽的多肉刨出來,安上一棵地瓜,並給每一棵仙人掌澆了一大瓢水。

「我的仙人掌,」媽媽哀嚎著,「我的仙人掌也躺在一片汪洋里。」

她回頭看了一眼剛給我在陽台打的一張桌台,怒道:「虧我還專門給你安了個座,還沒看好的我的花!」

她將根莖朝天的多肉苗用鑷子一株株刨出來,沖凈,晾乾,一邊抱怨道:「我的多肉啊,平時都是用清潔相機鏡頭的皮老虎吹乾,用狼毫筆刷凈,這次回來,居然都灰頭土臉的。你看看,多肉最忌諱的就是花心存水,太陽一照,花瓣都燎幹了。」

她將半死不活的花苗列了一排,總結道:「我估計這次得掛一半。」

我提醒她,今天是母親節。

媽媽將鑷子放下,答道:「對,我的娘親高興就好。」

姥姥買來四大瓶酸奶,一齊擺在我的面前,唆使我喝下去。她又剖開一個榴槤,將果肉挖出來,自己到廚房去用勺子刮殼上遺留的果肉。

「天啊。」媽媽自虐似的踱回陽台,端詳暴風雨過後的一片狼藉,「我好歹保全了一盆。」

她端起一隻木匣,匣中鋪著一層泥沙,跟花種混在一起,姥姥以為裡頭空無一物,所以得意倖免。

我湊上前去:「是什麼?」

「是生石花。」媽媽正色道,「長大之後跟屁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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