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不逃離東北，因為有家。

來自專欄 一個回到東北的年輕人

一轉眼又是畢業季了，距離我畢業正好一年。

我是個很幸運的孩子，小時候還挺喜歡學習，有著還不錯的成績；父母給了雙大眼睛，外貌上也不算丑；家庭成長環境不優渥但稱得上溫馨，塑造了開朗樂觀的性格。這樣的我，懷著滿心期待去了南京讀書。

哦，忘了說，我是個東北孩子。

畢業回來東北面試，幾乎每位面試官都會問我「怎麼不留在南方？」

我心裡想，留在東北，不好么？

這些年，逃離東北不僅成為了年輕人的熱門話題，也是很多東北年輕人的求職趨勢。

我的朋友圈裡有大量的初中、高中同學朋友圈的日常定位是北上廣深，甚至畢業前和同班的東北老鄉聊天，她也不想回到東北。她說「瀋陽是一個養老的城市」。我心裡想「那是你沒去過我家」。

我的家鄉是位於黑龍江省偏東部的一個小農場（和美國電影里的農場是不一樣的~南方的小可愛們），比村子大一點，比縣城小一點。典型的北方氣候，四季分明，冬冷夏熱，湛藍的天空永遠漂浮著油畫一樣的雲彩。幾乎每家每戶都能有一小塊地種些農作物，辣椒、茄子、豆角、香菜……花園和這些農作物在一起有著別樣生機盎然的美感，即便現在大家都從平房搬進了樓房，小區中央的空地，還是能看見一壟一壟整齊分區的作物。這邊架了木條長出藤蔓，那邊挺拔的莖稈上結出小小的綠椒。

過了晚上8點，大街上幾乎沒有人，路燈滅掉一大半；過了晚上九點，路邊的柳樹都顯得有些寂寞。在這樣的地方，你能聽到早晨清脆的鳥叫聲，也能看到夜晚滿天的繁星閃爍。沒有地鐵上你見到的格外靚麗的都市白領，也沒有馬路上行駛著的應接不暇的豪車。春日的陽光是公平的，你走出家門它就迎接你；黃昏的晚霞是公平的，你抬頭看它，它就回你雙眸一片色彩。

我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從這樣的地方走出去。南京好像接納我，但它又默默地疏遠我。

我在食堂初次吃沒有味道的米飯，想買個饅頭，發現不是處處都有；我在宿舍穿著輕薄的睡裙入睡，半夜翻身卻是一床的汗；我向路邊的老者問路，滿面端著笑意卻聽不懂一個字；我覺得清晨真好，帶來涼爽的霧氣，然而4月下旬就要向太陽投降；我想著夜跑鍛煉，7月的夜晚操場不開燈，每個人卻都像被陽光直射般汗流浹背；在家裡幾塊錢就能買一個的西瓜，我在這裡看著價格計算每周買半個是否奢侈……

我覺得南京對我最好的，是校園本部那邊有個烤鴨，一整隻也才36元，美味至極，卻離我的校區足有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程。而我自小暈車，更是受不了汽車尾氣。但是馬路上的車，永遠川流不息；公交車司機的技術，永遠向秋名山車神看齊。

所以我20歲那年新建的空間相冊，名字叫做「四年之後。回黑龍江」。

雖然我食言了，去了遼寧，但在我心裡，東北三省都叫做家。

南京很好，有蔥蘢的樹，有便捷的交通，有發展無限可能的企業，有六朝古都的美譽；但南京沒有我心裡想要的幾樣東西，沒有大碼的飯菜，沒有可口的米飯，沒有適宜的氣候。最重要的，是沒有家。

我不是個上進心很強的人，不想大富大貴只想平凡快樂。希望來到這世上讓人有所慰藉，希望最後告別世界沒有辜負重要的人，比如我的家人。

大學期間有一件事非常觸動我，是暑假的時候爺爺去世。我穿著新買的純白色上衣滿心歡喜地趕回家，想見最喜歡這種純色的爺爺奶奶，卻行李都還沒有放下就被爸爸帶去了醫院。病房裡站著的是去南方定居本不應在這裡的大爺，躺著的是面容消瘦骨瘦嶙峋的爺爺。

爺爺身體不好是很多年前就開始的事情了，一開始他拎著自製的木頭小馬扎拄著拐杖在清晨和黃昏散步，累了就坐下歇歇，乾淨的白色汗衫隱隱透出年輕時強壯的肌肉線條。後來走不了很遠的路，拎著馬扎在家門口坐著，和對門坐下摘菜的鄰居聊聊天，看看西邊漸漸下落的日頭，晚飯好了回到炕上盤起腿坐著，等著開飯。再後來，相識的同齡好友接連去世，這其中有些人甚至比他硬朗得多，他日日坐在炕上看著電視，累了就低頭打盹，夏日的腳上穿著兩雙襪子，冬日的腳上套著五六雙襪子。

我清楚地知道爺爺的身體並不好，但心裡還是個孩子，覺得生老病死離我的生活很遙遠。所以在醫院看到這幅景象，還是呆傻了。一整個下午，我握著爺爺輸液的右手，生怕他亂動弄掉針管。病房裡靜悄悄地，靜得我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過快的聲音。我努力勸說自己接受爺爺病重的現實，內疚和自責卻依然盈滿了腦袋。

爺爺幾乎是在夢中度過整個下午，偶爾眉頭緊皺想揮舞手臂，我都慢慢撫平他的眉頭握緊他的手試圖給他一些安慰。我不知道這些有沒有用，但是我想，我要是在離家近的地方，能多陪陪他，此刻的心情會不會更舒坦一些。

再後來，爺爺的兒女們全都聚齊了，除了在南京醫院工作的小姑因為工作安排暫時脫不開身，需要晚幾日才能回來。爺爺一天比一天糊塗，我錄了小姑問候的視頻放給爺爺看，他在病床上笑起了滿臉皺紋。小姑在視頻里說「爸，等我哦，馬上就回去了。」紅著眼，含著淚。爺爺對著電腦屏幕招了招手「嗯，等你，等你。」此時，小姑已經八年沒有回過家了。

最後爺爺還是沒能等到和小姑見面的那天。但小姑讓已經放暑假的女兒先獨自飛過來見到了姥爺，也算有個安慰。

而奶奶也在爺爺去世的同一年隨他走了，那時我在南京上學，家裡人統統瞞著我，我得知消息已經是奶奶去世的第三日了。而在一月前，我夢到奶奶病重，打電話詢問爸爸奶奶近況如何，他還騙我說一切安好，那時奶奶應該已經住院了。得知消息的當時我放聲痛哭，下午帶著一雙紅腫的眼睛去上機課，我想我要是在哈爾濱上學，幾個小時的車程，爸媽是不是就會讓我回家了？

大概選擇沒有對錯，只有認定了的選擇和被拋棄的選項。

我知道，如今距離不是問題，中國有先進完善的交通線路，飛機、火車、高鐵、高速公路都能幫你更快地回到家，可是人生中無奈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今年孩子假期補課，需要人陪；明年公司加班項目重要不能請假；後年機票便宜安排了情侶春節出行計劃父母不想同去；大後年……我們總想著人生且長時間諸多，和父母的相聚留待下次也可，便一次又一次錯過陪伴他們的機會。我們還是年輕的體魄，父母卻是不能再等的年紀。

逃離東北的人是逃離經濟發展的滯緩，逃離工作受挫的固化體制，逃離創業面臨的官僚主義，但這麼一個小小的我，不準備逃，心裡裝的都是東北的好。

所以東北有什麼好？

有家，一個時刻牽掛著你，也被你牽掛的家。

公眾號：一頓燒烤

希望你遇到的事，一頓燒烤都可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