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介莽夫,參加了《偶像練習生》

我一介莽夫,參加了《偶像練習生》

來自專欄 看客

唉,捉摸不定,大概就是娛樂圈的常態吧。

前言

即使我平時不怎麼看選秀節目,流連在b站也只為金坷垃鬼畜視頻,但作為一個在互聯網衝浪的人,怎能不知道《偶像練習生》這個網綜大IP。

今年早些時候,它作為一款現象級綜藝燃爆了半個中國。抱著白嫖心態看了兩集後,我也無可倖免地被「Hey you hey you hey pick me」的主題曲旋律洗腦。

整個節目的選拔機制很簡單:不設報名渠道,由節目組從1908名男生中,選出100位公司選送練習生或個人練習生——這個過程已經淘汰了十分之九的人——然後通過層層集訓和競演,由全民票選出9個人——即再淘汰掉十分之九的人——組成全新的偶像男團出道。

在其中,我找到了鏡頭不多,但卻以一種另類的方式被我記住的偶像練習生黃若涵,並向他發出拍攝的邀請。

愛奇藝官方發布的《偶像練習生》合照里,左上角比「Y」的黃若涵。

提起「偶像練習生黃若涵」,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誰啊?」第二反應是「哦,上舞蹈課睡覺那個。」甚至,在他最熱門的一條微博底下,全是別人家的粉絲IKUN給自己偶像刷的留言。

「吹牛逼的吧?」居然有人要採訪他,他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我想了想,騙子應該不會找我4次。」於是他答應了我的請求,並告訴媽媽:「我在拍攝,不給錢的那種。」

黃若涵

節目里,畫著韓式妝容的男生對著鏡頭「比心」讓很多筆直的中國人感到害怕,於是錯過了瞭解中國偶像工業的機會;而在100進60的首輪淘汰中離開的個人練習生黃若涵,則因為半路折戟而錯過了被更多人了解的機會。

「越努力越幸運」,對於節目的slogan,我是持保留態度的。難道不是「鏡頭越多越幸運?」我把疑心拋給黃若涵。

他只微微一笑,雖然不傾城,但卻有了下面的故事——並非傳統意義上成功者或失敗者的敘事,這是屬於天真者的故事。


自己的鏡頭不多,是黃若涵在第五集被淘汰以後才知道的。2月11號,他從廊坊大廠出來,拿著節目組買的機票,直接回了湖北老家。

出來以後,他才意識到,原來《偶像練習生》火了。

錄節目的時候,手機是要上交的,節目也看不了。做這個訪談時,手機已經要回來了。他還接到一個陌生電話,以為會是通告。結果發現:「是淘寶叫我給個五星好評。」

節目的火初見端倪。大大小小的後援會和站子迅速組建。每天都會有「站姐」蹲守在集訓所在地,「炮姐」架著巨長無比的鏡頭,在他們往返的路上等著。不知是全民製作人還是其他更神秘的力量,把他們送上了微博熱搜,一連好幾天沒掉下來過……

錄頭兩集的時候,一群人還能到附近的便利店覓食。後來,為了不麻煩工作人員「護送」,外出覓食的計劃就作了罷。

2018年5月1日,外出商演的黃若涵行李箱上還貼著《偶像練習生》的名牌。

按下去就開始,沒有重來的機會

屏幕上是清一色的淺灰制服和韓式妝容,男生們揚起一張張靈透的臉,像一簇能夠隨時點燃回頭率的篝火。

而在鏡頭掃不到的地方,則是一道灰色的,由殘酷、酸楚、不甘和堅持組成的陰影。

《偶像練習生》片段 圖 / 愛奇藝視頻

去年12月,位於河北廊坊的集訓基地和錄影棚布景就浩浩蕩蕩地搭了起來。剛進廠的時候,黃若涵覺得城堡式的布景特別好看——但很快地,他就覺得天花板上的星星燈「丑爆了」。

從12月3號進廠起,任務便接踵而至。首先是主題曲任務,三天時間,要學會一首歌一支舞。緊接著是小組對決任務,7個人一個舞台,需要磨合。導師只負責提出目標和時限,然後驗收成果。而100名練習生,則需要迅速將舞和曲攻克。

「歌好說。三分半鐘的舞,你敢睡覺嗎?你不敢睡覺啊。」

節目播出來的練習室畫面攏共不超過20分鐘,但實際上他們在裡面練了4天4夜。

再加上射燈炙烤,棚里特別干,錄影時兩分鐘的舞足以讓人口乾舌燥,飢餓感也來得特別快。就連打哈欠的聲音,都帶著一種破碎感。

陸續地,有很多人得了抑鬱症。錄決賽那幾天,黃若涵覺得胃隔兩分鐘就疼一次。

在練習小組對決的曲目《get ugly》時,有組員因為簽證到期飛回家辦證,也有組員因為身體吃不消需要打點滴。而黃若涵從頭練到尾。

「練到眼睛模糊,大腦無意識,不知道自己在跳什麼東西。」到了最緊張的關頭,原本是走著去的便利店,結果看到前面幾個人小跑著去,他也緊走幾步跑著去。

主題曲任務發布的三天後,《EI EI》的唱跳考核來了。節目組安排每個人自己按下錄製鍵,自管自地跳。按下去就開始,沒有重來的機會。

「很多人本來跳的很好,手一按下去,腦袋就懵了。」黃若涵也懵了,評級直接從C掉到了F,沒有資格站上主題曲的舞台。

2018年3月30日,搬家整理箱子時黃若涵翻出了放在床底的節目制服。

但也不全是壞消息。整個一月份,他們最開心的時間是化妝時間。以及有一次,節目組答應讓他們出去吃一頓海底撈。

「其實也並不是海底撈,也沒多好吃。但對於困了很久的人來說,這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山寨。」

當時全部人都在吃肉。

那是我第一次有脫穎而出的感覺

在這裡,「努力」是只要你願意就能做的事情,而「幸運」則是極少人能擁有的東西。種種跡象表明,他不是他們要推的人,而最後播出的畫面也沒多少。

在變速舞的環節里,黃若涵像蛇一樣痙攣著。這是導師程瀟布置的遊戲:通過《EI EI》的變速舞,分組決出8人,再由這8個人決出1個人,他可以嚮導演組索要一個願望。

在小組賽中,別人都在喊「高茂桐」,「李俊毅」,「閔喆祥」……程瀟卻宣布:「這組的優勝者是黃若涵。」

「那是我在節目里第一次有脫穎而出的感覺。」

《偶像練習生》筆記本,《寫給4個月後已出道的自己》。

「我偏音樂就像學生偏科一樣。」他更喜歡安安靜靜唱歌。但是,在重唱跳的練習生選拔里,偏科的人註定是走不長的。

在2月16號播出的首輪淘汰中,張藝興問大家:「馬上要過年了,有沒有想回家過年的?」

當時黃若涵感覺,一部分的他想逃離,但更大一部分的他想永遠留下:「人就是這樣。還是有野心想繼續下去,想進接下來的位置測評,想進vocal組唱首歌,再多發光發熱一會。」

另外,節目組也安排他們寫了另一個版本,《寫給4個月後未能出道的自己》。


事實上,在鏡頭之外的隱形賽制里,黃若涵被分到了1班,也就是最好的那個班。

那是錄影進行到1個月時,等待全民製作人投票結果的空檔期。那段時間,上課是沒有任何機器拍攝的,老師會給練習生分班,但不計入最終結果。

在音樂團隊面前唱了《我懷念的》之後,有人說:「啊,原來黃若涵這麼會唱歌,我都不知道。」

2018年2月11號,河北廊坊,淘汰當天。

但淘汰時刻終歸是要降臨。「一是覺得解脫,二是覺得難過,三是有一點點捨不得。」四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因為輸掉比賽哭得那麼傷心。

他自己也迅速抹了兩把淚,結果卻被鏡頭帶到了——唉,捉摸不定,大概就是娛樂圈的常態吧。


離開了《偶像練習生》的舞台後,黃若涵開始陸陸續續走起了之前接的通告。

2018年5月1日,不同於錄《偶像練習生》時的狀態,黃若涵在通告日可以睡到下午1點。

當時的化妝師告訴他:「你的眼睛適合戴美瞳。」但目前黃若涵還沒有成功戴進去過。

演出前,黃若涵檢查自己的皮膚問題。

2018年5月1日,演出前的化妝時間。

這是他最放鬆的時間。

在演出前,他需要練習如何簽名——這是他第一次寫簽名照,字體也是臨時上網找的。

黃若涵的簽名照

在保安的陪同下,黃若涵和另外兩名藝人一起走進表演場地。

2018年5月1日,候場中的黃若涵。

2018年5月1日,演出中。

演出結束,回到酒店,黃若涵查看錯過的手機信息。

晚上,他戴上小豬佩奇挎包,準備去網吧開黑。

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人,突然老天爺給了你一個夢想

「我一介莽夫一介草民就來參加了《偶像練習生》,unbelievable ! 」

而對於一個普通家庭而言,「走娛樂圈」顯然已是超出全家人經驗範圍的事。

他是2016年高考完的那個夏天到達北京的。最初,他請求爸媽讓他在暑假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有一個條件:九月份一到,馬上回去讀大學。

他先是去了長城、紫禁城、天安門等所有那些遊客都要去的地方,然後一個拐彎,拐進了另一條路。

和經紀公司簽約那天,他打電話回家攤牌:「媽,我一年花三四萬上個大學,不如你一年給我三四萬,讓我到社會上大學。」

2018年4月18日,「社會」。

······

1999年,他出生於湖北某個普通人家。中學時,就表現出某種不安的特點。

媽媽一心希望兒子考上大學,然後去做個公務員,過安穩的日子,怎麼也和娛樂圈沾不上邊。

要知道,在湖北這種教育強省,正常人的軌跡就該是如此。「你搞音樂,什麼飛機啊。」

「越是管得嚴的地方越是容易壓迫出一些東西,我們那邊就有很多電競大神。」

2018年4月18日,第一次見面,黃若涵就向我吐槽了很多事情。

看到自己主動去買額外習題資料的同齡人,黃若涵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有喜歡跟書本做朋友的?有喜歡X軸Y軸,X函數Y函數反比例函數,喜歡拋物線的?」

黃若涵也喜歡拋物線,「不過我喜歡的是遊戲里火球技能扔的那種拋物線。」也喜歡天天做實驗,「不過我喜歡的是遊戲角色把這個合劑倒到那個合劑,最終成為一種終章合劑,喝了能夠加特技的那種化學實驗。」

更多的時候,一節課下來,黃若涵只學到了如何睡得更香。

2018年4月18日,北京朝陽。

初三那年,他聽了beyond的《海闊天空》。「就覺得,哇,真他媽的太驚人了!」

當時他聽哭了,那種「大腦被穿過的感覺」,就是一個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人,突然老天爺給了你一個夢想——「用非主流的話來說,像突然有了鎧甲,也突然有了軟肋。」

為了完成向家裡要一把吉他的交易,他開始發奮圖強,中考用兩個星期的時間從300分考到了500分。

畢業填同學錄的時候,在「你夢想的職業」一欄,有人填護士,有人填建築師,有人填「我只想很有錢很有錢很有錢」,黃若涵填:酒吧歌手。

2018年4月18日,他路過前經紀公司的舞蹈練習室。

······

在經紀公司的「待出道人選」位置呆了大半年之後,2017年4月,公司為他安排了《明日之子》的海選面試。

當時面試官問他,「你的夢想是什麼」。

如果真要說,這個從湖北來的外省青年有著中國人最樸素的人生目標:靠音樂養活自己,然後買一套房。

但他回答說:「我這個人是沒有什麼夢想的。我就是不喜歡讀書,對音樂學院的學習也不感興趣。就想唱歌,希望有很多人可以聽到並且認可我。短期的目標就是可以不靠父母,養活自己。」

如果問黃若涵對方有沒有給什麼反饋,他會告訴你,這些東西都是沒有反饋的。

「夢想人家聽多了。就話不多說,唱唄。」

2018年4月25日,黃若涵在家中練歌。

2017年4月18號是他在北京過的第一個生日。那天他叫了幾個玩得好的練習生朋友吃了個東北菜。有人朝他臉上糊了一道蛋糕,最後一共糊了18道,慶祝他18歲生日。

很快,《明日之子》的面試結果也有了。經紀人衝過來說,導演組很喜歡你,覺得你很合適,今天可以把合同簽了嗎?

「我告訴我媽,我媽都不敢相信耶。『就你這麼爛都能過』。」在這之前,黃若涵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在家人面前唱過歌。

2018年4月25日,黃若涵打電話給媽媽請教做菜問題。

然而娛樂圈的善意是如此匱乏。「那邊(《明日之子》)給的條件比較好,之前有的人要簽我們公司,結果選上了《明日之子》就不簽了。」

公司怕重蹈覆轍,最後沒讓他去。「你能想像我當時有多生氣嗎?」及至第一集播出,黃若涵在節目上看到毛不易。「我們當時就在一個休息室。」

2017年5月份,經紀公司以「我們覺得你可能不合適」為由和他解約。

那幾個月,是他這幾年來過得最煎熬的日子。「沒有公司了,首先這房子沒得住了,也沒有錢。如果真的沒有錢,就只能回家啊。回家丟人是一回事,你甘心嗎,你甘心嗎?」

2018年4月18日,北京朝陽。

未出道的自己

《偶像練習生》來得恰到好處。

聽說《偶像練習生》要選人,他於是托朋友引薦到一個面試的機會。

在愛奇藝創新大廈,負責海選面試的人問他:

「你會唱歌嗎,唱一個。」

「你會跳舞嗎,來一段吧。」

然而前公司安排的「三天打魚,兩天晒網」式的培訓,在這個時候根本發揮不上作用。當時很多排在他前面的人,「上去就是biabiabiabia咚咚咚咚,那控制,都能上《熱血街舞團》和《這就是街舞》了。」

輪到他。跳了兩秒鐘,黃若涵就停下來說:「老師,我畢生所學就這樣了。」對面的人說:「好了我知道了。」

2018年5月1日,黃若涵在酒店房間琢磨著抖音的舞步。

錄製完畢。

10月底,一通電話打過來:「黃若涵恭喜你,成為100人中的其中一人。」

「什麼?選上了?真的嗎?」

上完節目,他的體重漲到120斤。「搞這個120斤算挺重的了,都說上鏡胖10斤。」最近他在剋制。


自打上節目以後,有人開始在微博上督促他要好好唱歌,早點睡覺,照顧好自己,告訴他時光不老我們不散。

還有人踩著點兒對他說土味情話。

「我喜歡西瓜,西瓜汁兒不行,西瓜糖不行,不是西瓜,就是不行。就像我喜歡你,像你不行,性格跟你一樣不行,聲音像你不行,不是你,就是不行。」

「謝謝你的喜歡。」黃若涵回復。後來,他一度在微博上失蹤,掉了不少粉。

一有時間,黃若涵就會刷刷抖音或微博。

命運看似被重新裝訂。一提到黃若涵,大家就會想到《偶像練習生》,彷彿他一生中只經歷過這件事。

節目播出沒多久,老爸幫他拉票:「我兒子在《偶像練習生》,各位幫忙投票吧!」

「吹牛逼的吧?」叔叔阿姨當時不信,他的同學也不信。直到他在朋友圈發了投票鏈接,大家才說,哇這麼牛逼啊原來真的有啊。

陸續地,有一些以前不熟的人加他微信。「過年回來一起聚啊。」微博也經常收到私信:「我是你某某某班的學姐,我來pick你了小弟弟。」

2018年5月1日,演出中黃若涵和粉絲互動。

2018年5月1日,演出結束後有粉絲追車。

淘汰之後,他回湖北呆了攏共兩個月。一個星期後,他開始找不到存在感。

「他們覺得你參加了節目,走這一行了,身上帶著光似的,肯定賊傲。覺得你跟他們玩不到一起是你的問題。所以我在家裡都沒什麼朋友。」

錄製4月6號的總決賽後,有人回去上學,有人回去跟經紀公司解約,有人活動代言不斷。而他從湖北老家飛回北京,繼續在通州一個20平米的單間公寓,吃著自己鹵的雞腿。除了接通告和跑商演,其餘時間,基本以朝陽的朋友家和通州的自己家為半徑生活。

也一度有經紀公司和他畫大餅:「誒,我看你也不錯,你有興趣嗎?」

2018年4月25日,家樓下的菜市場。

2018年4月25日,在通州的家中。平時黃若涵喜歡自己做飯。

這是黃若涵第一次做家鄉的魚蛋粉。

除了耳機之外,他的睡褲也是《偶像練習生》發的。

2018年4月25日,黃若涵請我吃了頓飯。

在看完電影《後來的我們》後,黃若涵特別認同裡面的一句台詞:「我寧願在北京苟且偷生,我也不願意在家大吃大喝。」


北京飛柳絮的日子就要過完,他的房間里還掛著剛剛過去的4月份日程表,最後一行,被他用馬克筆劃掉了。

那是幾天前,他剛剛得知《明日之子》第二季自己選秀失敗了。「影響力有了,第二期海選的人多了幾十倍。」

2018年5月6日,牆上的日程表。

它的正下方放著一把吉他。這是最懂他的一個吉他老師送的。琴一共三、四千塊,老師給墊了一千。

老師說:「這一千塊我現在不要你還。等你搞音樂掙到了錢,你再還我。靠別的掙到的,我不要。」

目前,這份情誼還還不上。手頭上的通告,都跟唱歌沒什麼關係。但無論如何,「搬家什麼都能丟,唯獨這把吉他不能。」


4月18號是黃若涵的生日。有粉絲在微博@他:「生日快樂,我的園長@黃若涵_」

這一天,朋友們都在外地,他一個人附近的一家網吧打了幾把《絕地求生》,但都沒吃到雞。

被問及未來的打算。他說:「說不準,你可能在一個跟歌唱完全不相干的節目里看到我。」

他的臉上浮著一種古怪的堅定——並非那種「不得不堅定」的虛張聲勢——而是那種「時也命也」的淡然。

讓人一度忘了,眼前這個少年,才剛剛滿19歲。

2018年4月18日,通州網吧。生日這天,《絕地求生》的遊戲進入頁面彈出了「Happy Birthday!」他迅速點掉,並進入了遊戲。

攝影 / 李 晶

編輯 / 簡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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