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死去，你是願意化作灰燼被長埋地下，還是成為一座教堂

來自專欄 兩個瘋子一輛車的亞歐之旅

Pára aqui a considerar que a este estadohás-de chegar.

後來我才明白這句葡萄牙語銘文的意思：「在這停下來、想一想，你也會有相同的命運。」

銘文就那樣默默地高懸於禮拜堂門口，彷彿跨過那道門便是跨過了死生的界限；它毫無顧忌地說出真相，提醒著每一個帶著信仰、獵奇或是玩樂等目的前來的拜訪者：死亡終將來臨。

大概因為這句話、以及銘文後面的禮拜堂內的場景，我印象中的法魯是一個陽光明亮但孤單，歡樂中帶著沉重的悲傷的城市。

走進死亡的世界

2016年4月10日，我們的亞歐自駕之旅進行到第212天，來到了葡萄牙最南端的城市法魯（Faro）。

法魯面積並不算大，歷史卻很悠久。這裡曾經是羅馬人的城市，卻又被信仰伊斯蘭教的摩爾人統治過500年，之後在被西班牙佔領期間遭遇英國人的劫掠。

如今的法魯是一座安靜的海濱度假小城，狹窄的石子路穿梭在一群群白白的小房子中間，午後的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只有那些融合了天主教和伊斯蘭教風格的建築在藍天下靜靜地發獃。

我們是因為獵奇才來的。在市中心有一座雄偉的卡爾莫教堂（Igreja do Carmo），暗紅色大門緊閉，蜂蜜色鐘樓高聳。

教堂建於1713年，當初屬於加爾默羅會（天主教托缽修會之一）。內部有華麗的鍍金裝飾，聖器收藏室展示了大量中世紀的物品——神情獃滯、鮮血淋漓的塑像與繪畫，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更甚後院那小小的、黑暗的人骨禮拜堂。

從悄悄打開的側門進入教堂，穿過金燦燦的華麗殿堂，從一個小門走出，道路從一個小院子穿過，路過幾個插著十字架的墳墓後，右手邊那小小的神龕就已經全是人骨建造了。

猛烈的陽光下，這些堆積的人骨都顯出溫暖、帶點蒼白的蜜色。可能因為暴露在外，長期受海濱的日晒雨淋，大量頭骨已經不知所蹤，但擺放得密實、整齊的腿骨還是能清楚分辨。

在神龕對面，則是那座真正的人骨禮拜堂（Capela dos Ossos）:

"Pára aqui a considerar que a este estado hás-de chegar. "

（「在這停下來、想一想，你也會有相同的命運。」）

銘文就刻在入口高處，但我們那時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毫不猶豫地就走進了死亡的世界。

空洞眼眶注視著你的靈魂

禮拜堂內沒有燈，全靠大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人的骨頭被利用得很充分，建造者將其一層層精心地排布、碼放，形成了門拱、牆壁、天花板、祭壇。

根據建築結構的需要，牆面被分成了多層，頭骨作為視覺的重點，豎向每一層都錯落有致、橫向每一塊頭骨都間距相等。填塞在頭骨之間的則是大量的腿骨、肋骨、脊椎骨等，整個牆面彷彿無數個人合體而成的龐然巨物。

門拱、窗拱和祭壇，都採取了類似的設計，頭骨的排列呈放射狀，從內向外數量逐漸增多。尤其以祭壇上方的半圓形拱最為壯觀，密密麻麻的人頭骨排放在十字架上方，當我們抬頭看去，這些空蕩蕩的眼眶，俾睨著來人，審視著這些人的信仰。

天花板被分成了正方形的小格子，每一格都有1到3塊頭骨，空洞的眼眶同樣沉默地俯視著下方走動的人。因為年月久遠，有些頭骨已經脫落，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洞，讓我感覺這一小塊天花板被抽走了魂，有些悲切。

這個24平方米的人骨禮拜堂建於1816年，使用了1245位加爾默羅會修道士的骸骨。這些修道士死後被埋葬在旁邊的教堂墓地，當禮拜堂開始建造，他們的骸骨就被挖了出來，成為了建築的材料。

人死被埋7到10年後，再挖出來，骸骨用來建造教堂，是天主教時期的歐洲很常見的事情。據說這是為了強調人生短暫，人類應該過好的生活，避免永受地獄之苦。

當然更實用主義的原因是，隨著時間流逝，墓地會變得越發擁擠，那麼將死者的遺骨取出作為建材，可以為墓地空出更多空間，也能為教堂的建造節省費用和材料。

看完這個小禮拜堂只需5分鐘，但我們喜歡一塊塊仔細觀察，甚至發現某些腿骨呈現出骨質疏鬆缺鈣的現象。春季強烈的南歐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一些骸骨之上，另一些則在陰影里，光與暗的形成的對比並不比生與死更加強烈。

一牆之隔的幼兒園傳來孩子們遊戲的歡笑聲。透過透明的玻璃門，這些孩子日日都可望見這座人骨構建的教堂，這些人骨的空洞眼眶日日都在注視著這些幼小的靈魂。

凡人終將一死，化成灰燼長埋地下，和成為一座教堂，如果可以自由選擇，不知道這些骨頭自己都怎麼想？

我們離開時再次路過卡爾莫教堂金碧輝煌的廳堂，新來的參觀者被修女收了2歐元門票——而我們只被收了1歐元。可能比起死後歸宿，生時的利益計較更為重要，活在當下的態度倒也很好。

教堂外的法魯還是那個安靜的海濱小城，在乍暖還寒的春天，顯得冷清又懶惰。被廢棄的房子外牆滿是塗鴉，在剛走出死亡世界的我們看起來，充滿了頹廢、憤世嫉俗的氣息。

傍晚，我們去法魯最著名的、有十幾公里長的沙灘散步。日落在大風中降臨，春季的海水帶著冷冰冰的白浪，沖向細膩的沙灘。

風吹沙飛，我們發現了一具海鳥的屍體。它仰面躺在沙子里，羽毛豐滿、喙尖而長。有一天它也將化作骸骨，只是沒有人用它建造一座教堂，陳設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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