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汰|沒用的人早些去死
來自專欄 腦洞故事板
作者:水濺躍
一
令人愜意的燈光下,啟樹和父母一起悠閑地邊聊邊吃著晚飯。飯菜可口,話題搞笑,客廳的電視照常開著。啟樹一直很喜歡晚飯的舒適時光。
「對了,我們明天要體檢噢。」啟樹抬起沾著飯粒的臉對桌對面的父母說。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啟樹也只是隨意撿些學校里的瑣事來為話題添磚加瓦。可是沒想到父母全都停住了手頭的動作,直直地盯著他,臉色全變了。瞬間廚房裡像湧入一股冷風,將先前的溫馨氣氛吹得消失殆盡。
父母意味深長地互看了一眼,母親放下了碗筷低下了頭,臉上愁雲密布。
「是、是啊,你也快上初中了嘛。」父親勉強地笑了笑,用胳膊肘碰了碰母親。
「上初中就要體檢嗎?」啟樹有點不解父母的反應。
「是啊,我們當時也是,可能要抽點血,你可不要害怕……」父親話還沒說完,母親突然用手捂住了臉,接著是哭泣聲。
母親的反應使得啟樹呆住了,母親手背上有個黑色數字「7」。他知道父親手背上也有個數字「8」。似乎每個大人的手背上都有數字,但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你媽有點不舒服,你吃完了就先回房間吧。」父親輕輕拍著母親的背。
啟樹聽話地將碗筷收拾到洗碗槽里,在上樓時,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你這是幹嘛呢,不能讓孩子知道,這是規定。」
「可是他馬上就初中了,我真的好擔心……」
「這也沒辦法,當初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別難過了。」
耳邊只剩母親的哭泣,啟樹帶著疑惑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上了初中會發生什麼事情嗎?可是從來也沒聽人說過啊。
手機傳來一條簡訊,他拿起一看,是同桌吳峰發來的:[聽說明天還得抽血啊,啊啊嚇死我了。]
[你知道上了初中會發生什麼嗎?]
[能發生什麼啊,還不是學習嗎。我要是明天暈血咋辦啊?]
啟樹皺了下眉,決定不去想這件事。一個長發女孩的身影浮現在他腦海中。
不知道她怕不怕抽血。他想著。
二
荷槍實彈的警察將學校體育館整個圍了一圈,黑色警車和白色醫用車交錯停在體育館前,許多白大褂忙著進進出出,為之後的體檢作準備。
負責人是個精幹的女人,穿著一身黑色職業裝,黑框鏡片後的眼睛尖銳機警。
「六個班,一共三百一十六個孩子,是吧?」她看著名單,頭也不轉地問道。
「是的。」校長是個禿頂的老男人,他搓著手笑道,「名單都在這兒。」
她把頭偏向走在她身旁的高大男人,吩咐道:「一個也不能遺漏,等下嚴格按照這個名單一個個進行。每個點配備一名咱的人,務必確認跟名單上的照片相同。」
「是,我會再跟他們強調一遍。」男人剛毅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還有,學校的巡邏和戒備不能鬆懈。」說到一半,她看向校長,「對了,沒有跟學生透露任何信息吧?關於上了初中之後的事。」
「嘿嘿沒有沒有,我們嚴格按照政府的規定,學生們都以為這是一次常規體檢。」
「那就好,泄露消息的處罰有多嚴重,我想你應該清楚。」
「是是。」
「盡量為孩子們保留住這最後的快樂時光,就算只剩短短几個月。」她看著還在體育館前集合嬉鬧的孩子們,不久之後,這些孩子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再也露不出笑容來。
「這也是為了國家和世界的發展,不管怎麼說,人總是要不斷進步才行,畢竟咱們都是這麼過來的。這幾年,整個世界發展得多迅速啊,這項政策絕對功不可沒!」
女人「嗯」了一聲,眼裡帶著一絲同情,但隨即恢復冷靜。
「大家進行最後的確認,半個小時後開始。」
三
體育館內人聲嘈雜,真槍實彈的警察沒能震住孩子們,反而使他們更加興奮。
啟樹和死黨吳峰萬谷排在一起,眼睛卻在四處搜尋筱悠的身影。吳峰臉上掛著一條八字眉,連笑起來都讓人覺得愁容滿面。他現在怕得直發抖,臉頰的肥肉不斷抖動。萬谷則死撐著一張發白的臉,用手帕擦著冷汗,一副厚眼鏡架在他那像隨時會坍塌的鼻樑上。
「不行了我再去上個廁所。」朝著萬谷離去的方向看去,啟樹發現了排在隊伍中的筱悠。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抿著嘴環抱著雙臂,眼裡充滿了不安。
她突然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上。啟樹臉上發燙,連忙低下頭。
筱悠並沒有特別注意到啟樹,現在她的大腦對目之所及的物體完全沒有解讀能力,整個世界變成模糊的背景,只有隊伍前頭護士拿著的那把針管是清晰而真實的。她想像著冰冷的針管扎進手臂,鮮紅的血液湧進針筒里。她感到一陣眩暈,而隊伍又前進了一步,下一個就是她了。
冰涼的手掌里突然傳來一絲溫暖,她一轉頭,發現啟樹紅著臉牽住了她的手。
「別、別害怕。」
筱悠的腦袋完全空了,她無意識地又向前一步,回過神來的時候,針管已經扎進了另一支手臂上的靜脈中。
「啊!」她大叫一聲,朝著啟樹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下去。
四
女負責人在館內六個抽血點之間來回查看,男人跟在他身旁。看著面對抽血孩子們的各種反應,勇敢的、害怕的、哭泣的、嬉鬧的,各種真實的喜怒哀樂都表現在這些稚嫩的臉上。
「你覺得,國家制定這個政策是不是正確的?」男人突然問女人。
「優勝劣汰,這是自然規律。」女人淡淡地說。
「可是你不覺得太殘酷了嗎?他們才只有十三歲,當時我們也是。」
「所以嚴厲禁止向他們透露初中之後的事,就是為了不再剝奪他們不多的快樂。」
男人不說話。
「以前社會上的精英只佔極少的一部分,現在每個人都是精英。各種科學技術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突飛猛進的。懂得自律自強的人實在太少了,這樣多好,你不進步,政府便逼著你進步……」
其中一個抽血點突然傳來驚叫聲,原來是一個女生太害怕而死死咬住了一個男生的胳膊,男生疼得鬼叫。
「不求上進的人,只會浪費國家糧食。」女人淡淡地接著說完。
五
回家的路上,三個人一邊吃著薯片一邊照常閑扯。
「啟樹你今天好勇敢啊,帥呆了!」吳峰圓潤的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我們都嚇了一跳。」
「別說了。」啟樹尷尬地揮揮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腦子一熱去找筱悠,現在不知道她會怎麼看自己。
「要不你跟她告白吧!」萬谷一臉壞笑,託了托眼鏡突然開口。
「胡、胡說什麼啊!?」啟樹一慌張,臉瞬間紅了。
「哈哈你臉紅了。」
「我沒有!」
「開了學就初一了,咱們都要好好學習啊!」萬谷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你一定沒問題的,可是我腦子笨。」吳峰的嘴巴都是薯片渣。
「重要的是咱們三個還能在一起玩。」啟樹笑著各自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初中基本上是小學各個班的原班人馬,所以他們還能在一起玩很久。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朝前走去,夕陽從身後打來,在地上拖了三條長長的影子。他們還不知道,未來的前方正緊鑼密鼓地醞釀著一場巨大的考驗。
六
啟樹和吳峰萬谷依舊每天打鬧在一塊,快樂的暑假時光在不諳世事的笑聲中匆匆滑過,輕盈得像一根羽毛。
然後是初中開學的第一天,全國十三歲孩子命運的分水嶺。
啟樹他們被分到初一五班,班主任是個苗條的女人,穿著一身淡色連衣裙。座位由他們自己挑選,啟樹順利地又和吳峰坐到了一塊。大伙兒一個暑假沒見,聊得熱火朝天。啟樹偷偷地看了幾眼筱悠,她把頭髮剪短了。
筱悠心有靈犀似的回過頭來,他趕緊別過頭去。
「好了,大家安靜。」老師帶著笑容拍了拍手,「今天呢第一天上課,歡迎大家成為初中生。老師要先問大家一個問題。」
教室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家以後願意成為有用的人才嗎?」
「願——意——」大家異口同聲。
「據統計啊,現在社會上的人才幾乎佔到了百分百,也就是說,等大家長大後,也都會是人才噢!」
底下在竊竊私語著,所以人都很高興。
「但是啊,以前這個社會並不是這樣的。以前在中學裡,有一大群不喜歡學習的孩子,他們上課睡覺、逃課、打架、抽煙;就算是在大學裡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每天顧著玩遊戲談戀愛渾渾噩噩的人也很相當多。這些人不求上進,碌碌無為,將國家寶貴的教育資源隨意浪費。這一批人長大了之後,毫無建樹,就成為了社會的負擔,國家發展的害蟲。」
班主任停頓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笑容:「但是後來有一項科技的進步徹底改變了這個局面,那就是克隆技術。現在啊,只需要任何一個人的一滴血,便能在一個星期內克隆出一模一樣的人出來,一模一樣哦,包括外貌、記憶、聲音、知識水平、身體素質,完全一樣。大家想想,就像鏡子里的自己跑出來一樣。」
「哇——」孩子們發出驚呼,絲毫沒有預感到這件事與自己息息相關。
班主任的臉瞬間黑了下來,語調冰冷:「以此為基礎,國家開始執行一項政策——『絕對人才培育計劃』,每個孩子上了初中便開始強制接受這種人才培訓。」
「請問那是什麼?」啟樹舉著手。
「就是讓大家與自己競爭。」班主任突然又恢復了笑容,「好了,大家按自己的座位號排好隊,老師帶大家去個地方。」
孩子們帶著疑惑排好隊,由班主任帶領著進入一棟長長的建築中。門口與裡頭均有許多軍人看守著。啟樹看到了當初負責他們抽血的女負責人正與班主任交談,確認名單。建築內有很多小房間,每個孩子按自己的號碼進入到相應的小房間中,裡頭只有一張椅子和一面黑色的玻璃。
啟樹剛進去,門就被外面的警衛鎖住了。他上前敲了敲玻璃,發現是對面有一塊布將玻璃遮住了,看來對面還有一個房間。
「請大家做好心裡準備。」頭頂傳來班主任的聲音。話音剛落,眼前的玻璃突然明亮了,同時整棟建築里迴響著孩子們的尖叫聲。
啟樹看到對面房間里坐著一個和自己一摸一樣的男孩,那孩子靜靜地盯著他,露出不懷好意的陰森笑容。
「這就是你們各自的副本。從今天開始,你們的對手便是自己。這是最公平的考試,你們完全處在同一起跑線上,就看在接下去這段時間內,誰能做得更好。考試失敗的一方,將由政府回收銷毀。換言之,假如你們失敗了,將由你們的副本取代你們的位置。」
耳邊傳來孩子們的哭聲,啟樹看到自己的副本詭笑著朝自己伸出一隻手,做握手狀。副本的手背上有一個黑色的數字「1」。
他感動一陣噁心。
「人最大的對手是自己,請各位好好努力,不斷超越自己成為更好的人。最後,恭喜大家升入初中。」
七
事態的變化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看到自己的副本後,所有孩子才知道這個瘋狂的消息並不是什麼玩笑。副本們由政府培養,通過實時轉播與本人同時上課。每學期一次考試,公平之處在於所有條件都一樣,從個人資質到教學內容。失敗的一方將被政府回收,再採集勝者的血液再度培育出副本繼續與之競爭。這個殘酷的人才培育計劃將持續到每個人十八歲大學畢業,最後存活的人將正式被社會所承認,作為精英獲得自由。
「如果我輸了會怎麼樣?為什麼你們從沒告訴過我?」回到家後,啟樹大聲質問著父母。母親不停地哭泣,父親則黑著一樣臉。
父親勉強一笑:「啟樹,只要努力就行了,每個人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人總是要不斷地超越自己的。當初爸媽也是這麼過來的。」
「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早就死了,是吧?你們也是政府培養出來的!你們的手上有數字!」
「沒錯,我和你媽媽都是,每個手背上有數字的都是複製人。但我們和你一樣是人,我們當初也經過了很殘酷的競爭才能存活下來。我就是你爸爸。」
啟樹大哭著,他很害怕。
父親用力握住他的胳膊:「聽著,不想死就只能努力,努力超越你自己!這個世界,不前進的人便要被淘汰,所以你每天都要變得更好!」
啟樹看著父親,身體不住發著抖。昨天還只是想著每天玩什麼的生活,今天便要被迫考慮自己的生死。
生活的巨手隨便一翻,人生便起了大浪。
八
從此,啟樹和其他同學一起,開始了暗無天日的學習生活。
以前教室里那種融洽快樂的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壓抑和恐懼,除了上廁所等必要活動,極少人離開座位,也沒有人多說一句閑話。班級里同學之間的聯繫正在慢慢變淡。
吳峰將吃零食的時間統統用來學習,短時間內苗條了不少。萬谷本已是學霸,但副本和他一樣水平,所以他仍需努力學習。每個人不比之前的自己更好,便沒有勝算。老師們不斷提醒教室正上方的攝像機會全程直播著上課過程給副本,你走神的每一個小會兒,你的副本就多一成勝率。
啟樹每天絞盡腦汁地學著,凌晨四點萬谷便會打過電話叫醒他讀書。但他常常陷入失眠的夜晚,每次閉上眼睛,另一個詭笑著的自己便出現在夢中,要奪走自己現有的一切幸福。
天氣在狂熱的學習狀態中轉冷了,冬天逐漸接手了這片大地,給天地間留下無盡的凄清和蕭索。
很快,期末考試悄然而至。啟樹抬著一張憔悴的臉走進考場,教室里是其他一樣掉著眼袋,表情陰鬱消沉的學生。
考試方式與以往沒什麼不同,每個人一張桌子,一份試卷。啟樹的手忍不住顫抖,考場里好幾個女生自始哭著做完。萬谷期間上了好幾次廁所,面無血色;而吳峰的桌子從開始震動到收筆。
教室里瀰漫著一股搖搖欲墜的堅強,似乎只要用手指輕輕一推,學生們硬是撐起的正常模樣便會分崩離析。
九
兩天後,班主任走進教室,準備公布成績。
「過去的一學期里,大家都很努力。接下來我將念出此次考試的失敗者,很遺憾,你們沒能戰勝自己。」
「請念到名字的同學起立。」班主任一個一個名字地念著,哭泣聲和尖叫聲已經在整個年級回蕩。一群武裝人員突然湧進教室,將失敗者強行帶離。
「怎麼辦!」吳峰死死抓住啟樹的胳膊,他剛才被點到了名字,「我好怕,我、我會怎麼樣?」
一隻大手扼住吳峰的手腕,將他提起,快速揪出教室。啟樹站起身來想衝出去,卻被另一個武裝人員寬厚的胸膛擋住了。失敗者被一個個揪出教室外,兩個武裝人員擋在門口,啟樹和萬谷跟剩餘的同學一起,只能害怕地看著他們哭泣著被帶走。有人試圖逃跑被制服,有人因反抗而被打暈。啟樹轉到教室另一邊的窗戶往下看,吳峰他們被押送著一個個上了一輛迷彩軍用車。那個女負責人正在一個個比對照片。
「好了!同學們都回到自己的座位吧。」班主任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似乎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但剩餘的同學仍哭個不停。
「沒什麼好哭的,這個世界就是優勝劣汰,你不進步,便會被人取代。不止是他們,你們的副本由於失敗了,也會遭受同樣的命運。下學期會由新造的副本,也就是與現在的你們同一水平狀態的副本繼續與你們競爭。」
「老師,他們會被怎麼樣?」有女孩哭著問。
「銷毀。」班主任冷冷地說,「希望你們繼續努力,不然這就是下場。」
啟樹看向筱悠,她捂著臉大聲哭泣著。
第二天,教室里詭異莫名。首先是早晨空蕩蕩的教室,接著那輛迷彩車再度出現在校園內,昨天被帶走的同學的副本一個個地下了車,幾分鐘後由班主任帶進了教室。
「好了,大家都回來了。接下去的日子,也希望各位友好相處,共同進步。」
那些同學就座後,悄然無聲,教室里的詭異氣氛更甚了。
啟樹看著身旁的吳峰感到渾身不自在,沒想到他卻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啟樹,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他勾起一邊的嘴角笑了一下。這種笑容從來不會出現在吳峰臉上。啟樹感到渾身的雞皮疙瘩,看向他的手背。
上頭的「1」字清晰可見。
十
由於學習效率和強度的大幅度提升,每個學年只有一學期。寒假已經沒有意義了,學生們自發地每天到教室。從早到晚。
啟樹對如今這個吳峰始終敬而遠之,萬谷本就衰弱的神經變得更脆弱,骨瘦如柴,卻比以往更加變本加厲地學著。
這天夜裡,寂靜的自習室外突然燈火璀璨,煙火與鞭炮聲震耳欲聾。跨年了,啟樹想起去年的今晚自己和吳峰萬谷在外頭逛了一整晚,吳峰在半路上還摔了一跤。
「去年的今晚,咱們三個一起過的。」身旁的吳峰突然開口,煙火的光輝映在他的右臉頰。
「恩。」啟樹簡短地回答,將視線移到作業本上,阻斷了吳峰接下去的話題。
寒假裡啟樹和萬谷的聯繫明顯少了,萬谷不再每天都打電話叫他起床,也不會熱心地輔導他作業。他甚至都不怎麼吃飯,只啃著兩個餅乾過活。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瘋狂學習生活。啟樹曾勸過他注意身體,他敷衍著應付了事。
寒假的時間很快過去,初二生活開始了。新學期第一件事便是沸沸揚揚的逃跑事件,四班的一個同學在寒假裡逃跑了,新學期直接由副本頂替上學,據說本人在西北的一個省被殺,死狀凄慘。
「絕對不要逃跑,這等於直接認輸。」班主任鄭重其事地說著,「政府不會對逃兵留情,不敢面對自己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這件事使得很多有此想法的人徹底絕望,政府對人才培育計劃的投入日益增大,但帶來的巨大人才優勢使得國家發展迅速。目前世界許多國家均採取了這個計劃,人才競爭上升為國家競爭。
啟樹感到自己的腦子被剖開了,每天都有大量的知識往裡傾倒進去。像經常看到的大垃圾車,後車廂的前段一升起,垃圾便源源不斷掉下。
十一
本尊和副本在班裡形成了兩個小團體,不和諧的氛圍到處瀰漫著。副本的性格與本人並不一樣,這很可能是接受了政府教育的後果。但最可怕的還是慢慢變化著的人心。
這天啟樹在課間休息時拿著題目去找萬谷,被他一把推開。
「你……」啟樹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摯友。
「你是不是想害我?」萬谷蒼白消瘦的臉上露出兇狠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
「你故意在浪費我的時間!」萬谷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大聲吼著,「你想害我被淘汰對不對?你不會做的題目問我幹什麼?你自己被淘汰就好了啊!誰知道他們把吳峰怎麼了?你不要害我好不好!」萬谷說著說著,突然蹲下大哭了起來。
班裡其他人紛紛看向啟樹,眼裡充滿鄙夷。
啟樹頹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如墜冰窟。他知道萬谷已經快崩潰了,自己即將,不,是已經失去這個最好的朋友了。
「你哪道題不會?」身邊突然傳來一陣溫柔的聲音。啟樹一回頭,筱悠正抱著作業本站在他旁邊。「我或許可以幫你。」
「謝、謝謝。」啟樹感到臉頰發燙,指出了題目。
筱悠紅著臉俯下身來給他講題,兩人的臉挨得很近,洗髮水的味道令啟樹暫時忘掉了這殘酷的現實。彷彿只是回到了正常的初中時光,曖昧的情愫伴隨著無憂無慮的少年時期,伴隨著悠然前行的成長步伐。輕鬆、自在。
「萬谷在樓頂要自殺了!」有人喊了一句話,將啟樹打回現實。
十二
萬谷與啟樹爭執後便走出了教室,站在樓頂上。一部分同學圍在樓下看熱鬧,仍有相當多的人事不關己,依舊呆在教室學習。
「我受不了這種生活了!我不想活了!」萬谷大喊著,只要再向前跨出一步便只有墜樓的命運,他整個人在樓頂輕微晃動著身體,引得樓下一陣陣輕呼。
班主任從辦公室走來,人群迅速自動分開一條道。
班主任面對著大家,語氣冰冷:「大家都回教室去,這裡沒什麼好看的。我不會報警,也不會採取任何措施。你們聽著,你們的副本都在政府的培育室里,他們擁有你們的所有記憶,對他們而言,就像是被突然抓進監獄裡一樣。所以他們想『重獲』自由,想超越你們、想取代你們的生活。你所放棄的,正是另一個你所極度渴望的。」
「可是萬谷會死的,不能不管他啊!」啟樹大聲道。
班主任直視著他的眼睛:「聽著,扛不住壓力的人,就去死好了。由另一個能頂住壓力的、更好的萬谷替代他就行了。」
啟樹呆住了。
眾人在班主任的威嚴下紛紛回到了教室。幾分鐘後,萬谷黃著臉悻悻地回到座位上,翻開書本繼續背誦了起來。
十三
初二的期末考試後,班裡的正本只剩四分之一。
而上一批的副本近一半也被淘汰了。萬谷不出所料地被淘汰出局,吳峰手上的數字也由「1」變成了「2」。啟樹在筱悠的輔導下再次順利戰勝了副本,和筱悠暫時又度過了一關。
現在啟樹僅僅剩下筱悠一個朋友了,班裡的同學都各自為政不相往來,連跟別人說句話都會被解讀為陷害。在這種背景下,其實眾人都是孤獨的。
筱悠帶著啟樹到學校後山的神木上祈禱,啟樹倒是沒多想就跟來了,學著她跪在有五人合包粗的樹榦前,祈禱自己和筱悠都能順利渡過接下去的八次考驗。
「十八歲,好遙遠的年紀。不過等到十八歲咱們就自由了吧。」筱悠撫摸著粗糙的樹榦,帶著一絲苦澀。
「我們一定要撐下去,每天成為更好的自己,戰勝副本!」啟樹突然覺得自己多了一份責任,似乎一下子長大了。他想守護這個女孩子。
「我剛才祈禱了,希望十八歲畢業那天,我們兩個都能再次在這裡見面。」
啟樹呆了呆,隨即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願意經常花時間教我題目?我想這就是這次我能戰勝副本的原因,但是你不怕自己會浪費時間嗎?」
筱悠將頭髮撥回耳後:「那次抽血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不過後來你出現了,其實我特別感謝你。這就算報答吧。」
「其實我……」
「什麼?」
啟樹抿了抿嘴:「沒什麼,等十八歲那天,我再告訴你!」
十八歲,等到我們成功擺脫枷鎖的那天,我會把我的心意告訴你!
十四
祈禱似乎沒有效果,筱悠在接下去的日子裡突然染上了重病。起先是感冒和發燒,但班主任並未多予關注。
「保護好自己也是能力的一部分,生病了也只能自己承擔後果,結果只由成績說了算,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借口。」
啟樹背起她到了醫院排隊挂號。
「你別管我了,快回去學習吧。別忘了我們的約定……」筱悠趴在他的背上虛弱地說。
「我沒事。」啟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時間耗不起,但他無法放任不管,即使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生命。他用醫院的電話通知了筱悠父母,他們很快敢了過來,與醫生取得了聯繫。
潔白的病房內,筱悠緩緩開口:「我要轉學了,我的病必須動手術,但我沒有那個時間。我會轉到另一家離學校近的大醫院先接受治療,同時一邊學習,等撐過了這次考試再動手術。呵呵,或許不用動手術了。總之咱們暫時見不了面了。」
啟樹的心裡陷入深深的不安當中,生病的筱悠與政府培育室里健康的筱悠,能勝過的幾率太小了。但他選擇相信。
「十八歲畢業,我在神木前等你。」啟樹說得無比堅定。
「嗯!」筱悠露出蒼白的笑容,「你要努力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十五
筱悠離開後,啟樹也墜入了孤獨的地獄中,在每天為了生存資格而奮鬥的路上孑然而絕望地前行。班裡的正本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他一個。他頂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驗,在幾近崩潰中又拼湊起支離破碎的信念重新前進。他學習了大量的知識,慢慢長大成了一名剛毅的少年,渡過了高中,大學時光。
在最後一次考試前,按照規定,他再度見到了副本。
「你很了不起。」副本和他一樣,也成為了少年。手背上的「1」字依然顯眼。「算起來,我已經死過九次了。」
「對不起,我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我知道,你和筱悠的約定。」副本突然痛苦地哭了,「我也很想見見她,我也很想要擁有你的生活。我就是你,我知道你所經歷的一切,可是我只能被關在這間培育室裡面,回想著過去的回憶。我觸碰不到一絲你的生活,可是為什麼?我就是你啊,我為什麼只能呆在這個冷冰冰的地方?而你能回家,能擁有親愛和愛情?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啟樹看著痛哭的自己,默然無聲。最後一次考試,他成功地通過了。
然後是約定的日子。遙遠的十八歲的年紀。
神木依舊挺拔在後山上,啟樹穿上一身筆挺的西服緊張不安地等待著。
她會來嗎?像當初約定的那樣。既然神木保佑了我現在站在這裡,也一定保護了筱悠,對不對?
啟樹像當初一樣跪在神木前,雙手合十。
遠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他向前看去,筱悠正朝著他奔跑而來。已長成了一名窈窕少女的筱悠,黑色的長髮迎風飄起,微風帶來了一陣熟悉的洗髮水的味道。
啟樹的心「砰砰」地跳著。
「我來了,啟樹。」筱悠在他面前站住,帶著羞澀的笑意。
「歡迎回來。」啟樹淡然一笑,目光忍不住地往下移。
他看向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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