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瓶里的妖怪

來自專欄 樹塔短篇悅讀

文字撰寫：神楽

作者： 炸小魚

又是一場大雪，前些天的雪還沒化凈，髒兮兮的堆在街邊。麥苗拽了拽圍巾，將下巴埋進去，只這麼幾秒的功夫，就覺得手冷了，趕緊將手插進羽絨服口袋裡，疾步向不遠處的校門行去。

麥苗是走讀生，每個周末的下午都從家趕回學校。天兒太冷，她貪戀家裡的暖氣不想回學校，直拖到天擦黑才出門，路上又下起了大雪。

「還不如早點出來。」麥苗咯吱咯吱的踩著積雪抱怨著，抬眼遙遙望見了寢室門口的電燈。那燈一閃一閃的，給人下一秒就要滅掉的感覺，也沒人去修它，就這樣從高一直閃到了高三。大家都習慣了。

此刻一個人影正蜷縮在寢室門口，麥苗路過的時候見那人好似在哭，肩膀不住的顫抖，不過也有可能是凍得，因為這麼冷的天氣他只穿了件毛衣和條牛仔褲。怕不是精神有什麼問題。

麥苗不想惹事，快步走過去——萬一他是個瘋子呢？

高三的課業很緊張，麥苗挑著燈複習到十二點才結束當天的內容，提著壺到走廊另一頭的水房打熱水，回來路過門口時向外望了一眼，閃爍的燈光下那個身影依舊瑟縮在那裡，那人的頭頂肩膀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死了？」麥苗顫顫巍巍的走過去，「喂！」

那身影動了動，嘴裡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個字——「冷」

「什麼？」麥苗沒聽清楚。

「冷……」麥苗這次聽清了，昏暗的燈光下分辨出那是一張男孩子的臉，雖然並不真切，可感覺也是個正常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蹲在這裡。

焱覺得身上一暖，原來是女孩將她肩頭的羊毛毯子披在了自己身上。

「你在等人么？」

「……」

「你從哪兒來？」

「……」

「你叫什麼名字？是我們學校的嗎？」

「.…..」

「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

男孩指了指麥苗放在一邊的水壺。

「你想要喝熱水？」

男孩搖搖頭復又點點頭。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個杯子。」麥苗快步跑回寢室拿了杯子，還拿了熱水袋，回來時卻見暖壺孤零零的立在原地，羊毛毯在上面掛著，少年已經不見了。

這個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寢室桌上的含羞草都沒了害羞的力氣，耷拉著腦袋死氣沉沉的。麥苗照例學習完準備去打水，拎水壺發現沉甸甸的，想起來上周五打好的水沒有用掉。不過估計放了兩天也該涼了，準備把涼水倒掉時卻發現壺口冒著熱氣，拿手探了下，果然是燙的。

麥苗沒在意，以為是室友幫忙打，將水倒進盆里時卻從壺口滾出來一個發光的小東西。

她愣了一下，拿邊上的牙刷柄戳了戳那個東西，卻被嚇了一跳。原來那東西在盆里慢慢脹大，光芒也越來越盛，很快已經超出了臉盆的邊緣，漸漸顯出輪廓來，到後來光也強的讓人睜不開眼。

「啵」的一聲，那光芒炸裂開來，散碎的光點如煙花般漸漸逝去。麥苗想從指縫間看看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一睜眼卻撞進一雙碧綠的深潭中——多漂亮的一雙眼睛啊！

「噓！」少年在女孩恢復神智的瞬間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麥苗的驚叫還沒衝出喉嚨又被咽了回去。

「對不起，我剛才在睡覺，不小心滾出來嚇到你了。」少年有些歉意的撓撓頭。

「你……你待在我的水壺裡？」

「嗯。」

「你……是妖怪？」

「可能是吧，我不太清楚。」麥苗仔細的看了看少年，他的眸子此刻並不是綠色的，而是像自己一樣普通的黑，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男孩。

她不知道怎麼接受眼前的情況，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證明不是在做夢。少年好奇的看著女孩怪異的動作，開口解釋了起來。

「我很怕冷，就住進你的暖壺裡了。謝謝你昨天給我的毛毯。」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少年此刻正不著片縷的坐在水盆里，雙腳耷拉在洗漱池的外延上，頭臉上掛著水珠。

「我住在壺裡，可以幫你給水保溫，也能變熱。」

「變熱？你能給水加熱么？」

少年沒有說話，將水龍頭擰開，手指放在水流處，經過他手指觸碰的水都變得熱氣騰騰！

麥苗驚訝的看著這一切，眼睛一眨不眨，他到底是什麼妖怪？

「我可以繼續住在你的壺裡么？」少年眨著眼睛小鹿般的望著她。

「這妖精看起來無害，又能幫我給水保溫加熱，若是讓他白天住進我的熱水袋裡，豈不是能24小時暖手了？」

麥苗跟妖怪提了要求，他也爽快的答應了。只是說丟了東西要找，天氣暖和的時候會出去。麥苗問他丟了什麼，他也答不上來，只說忘了，卻感覺是很重要的。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來，雪又下了幾場。妖怪白天住進麥苗的熱水袋，晚上睡在暖水瓶中。他經常出去找那個丟的東西，卻一直空手而歸。

麥苗發現，當妖怪靠近的時候，似乎她的整個身體都變得暖洋洋的了。以前體寒的毛病好像也在慢慢好轉，連桌上的含羞草也恢復了精神。現在她出門也不用穿很多，只要帶著熱水袋就好。

麥苗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焱」。

寒假。

麥苗掛了電話，發現焱正睜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她，看的她頭皮發麻。

「怎麼了？」

「我也想去。」

「去哪兒？」

焱指了指電話：「溜冰。」

「可是我已經拒絕了啊，我得複習。」

「我想去。」

「很冷的哦」

「我多穿一點就好了。」

「怎麼跟鈴鐺解釋你的身份。」

「就說我是你親戚，哥哥。」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苗苗，媽媽要進來了。」

麥苗正要跟焱使眼色，卻發現他早就不見了蹤影。

「苗苗啊，媽媽知道你用功。但也不能光學習，要勞逸結合。放假了就出去玩玩吧，別老在家悶著。」說著就放下一盤水果。

麥苗媽媽剛一出去，焱就現出了身形，挑釁般的看著女孩。

「好吧。」麥苗認命的點頭答應。

那是艷陽高照的一天，雖然那太陽跟冰箱里的燈也沒有什麼差別，可畢竟沒有下雪，焱開心極了。

「麥苗！」鈴鐺是她的死黨，兩人從幼兒園同桌到初中，中考時鈴鐺以一分之差無緣省重點。雖然不在同一個學校了，可兩人的孽緣並沒有止步於此，鈴鐺三五不時的就會約麥苗出來玩。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死黨，叫鈴鐺。」

「你好哇，大帥哥。你是咱們麥苗的男朋友嗎？」

麥苗正要解釋，就見焱一咧嘴，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是啊，你好，我叫焱。」

「哎呦呦，還真是！」

麥苗抬手就擰了他一下，可心底似乎並不怎麼抗拒，甚至還有些竊喜。

三人從晌午玩到日薄西山，焱高挑的身影和俊秀的面龐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目光，他似乎天生就該被矚目。

麥苗看著他沖別的姑娘爽朗的笑，原來這些笑容都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啊，麥苗酸酸的想著，沒注意腳下的冰層正發出讓人心顫的咔嚓聲。等她注意到時，卻已經晚了，只來的及發出一聲驚呼。

疼，寒冷帶來的刺骨的疼痛。麥苗看著水面離自己越來越遠，冷水從口鼻中灌入，人生中第一次她如此切身的理解什麼是「活著」。恍惚中她覺得四周得水溫在變暖，那溫熱熟悉的感覺，她知道是焱來救他了。

再醒過來是在家裡，天花板的燈光有些刺眼。

「焱。」麥苗喃喃道。

「女兒，苗苗！」麥苗睜開眼睛，看見爸爸媽媽都守在床邊。好一會才把記憶找回――我落水了，焱救了我。

打發走了爸媽，麥苗悄聲對著空氣說：「焱，出來吧。」

可空氣里連一絲波動都沒有――焱就這樣消失了。

麥苗找鈴鐺詢問了那天事情的經過，確實是焱將自己救上來的。那簡直個奇蹟，那冰窟窿是釣魚的人鑿的，冰面還沒有凍實，麥苗就一腳踩了下去。一般落水的人沉下去會順著冰下的活水飄走，是很難從原處鑽回來的。可是焱迅速的救把她救上來了，三人一起打車去了最近的醫院，因為高寒之後一定會發熱。

「到了醫院安頓好了你之後，他就不見了。就一轉身的功夫，人就沒影了。」鈴鐺如是說：「你說奇不奇怪！」

麥苗猜想焱可能為了救自己折損了元氣，沒法維持人形。可他現在又在哪兒呢。

「哦，對了。她讓我把這個給你，我差點忘了。」鈴鐺說著從包包里掏出一塊碧綠的晶石。

麥苗只消一眼就知道焱在裡面，她感覺得到！

「這是什麼東西啊。」鈴鐺見麥苗捧著這塊東西激動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好奇的問道。

「是很重要的東西。」

這個冬天似乎格外的長，轉眼已經到了三月，可空氣還是極冷，前兩天甚至又下了一場大雪。麥苗將晶石鑲嵌成項鏈，帶在胸口，想用體溫使焱儘快恢復過來，一如他當初溫暖自己一樣。

桌上的含羞草又蔫了，寢室門口的燈不知何時已經不再閃爍——它徹底壞了。她心中一澀，回想起初見焱時的情景。

無心複習，麥苗早早的爬上了床，昏昏睡去，半夜被胸口的燒灼感驚醒。低頭一看，晶石正在黑夜裡發著光，並且越來越強。麥苗心中一喜，趕緊趿著鞋子來到寢室外面，還順手扯過了毛毯。將晶石小心翼翼的擱在毛毯上，光暈漸漸顯出人形來，「啵」的一聲響，焱出現在她的眼前，長臂一撈，將她圈在懷裡。

兩人相擁許久，麥苗有好多話對他說，她說以後要經常帶他出去玩，要跟他一起吃美食，要跟他一起看電影，還有……她喜歡他。

焱卻只是搖頭笑笑：「我得走了。」

「你去哪？不走不行么？」

「去做我早就該開始做的事情。」

「很重要的那件事？」

「是的。」

「我還能再見你么？」

焱不說話，輕輕的在他額見落下一吻。麥苗的懷中空了，點點瑩綠色的光芒向遠處飄去，仔細一看是極小的水珠，它們緩緩滲透到土壤里。

天空傳來滾滾雷聲，一滴雨飄到麥苗的臉頰上，她獃獃的望著天空，腦中響起一句詩來。――「一鼓輕雷驚蟄後，細篩微雨落梅天。」

「古有春之神，名曰 『驚蟄』，形如少年，畏寒向暖。玄發碧眼，有綠樹沸水之能。雷鳴之時以己之靈潤萬物蘇醒，年復一年，不憶往事」。

文章版權屬於作者，禁止任何形式的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