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污染無公害》書評連載——解構主義視角下的熱血江湖

來自專欄 網路作家談

• 一入江湖歲月催，少年子弟江湖老。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是2010年Pirest的《天涯客》。

• 終有一天，你會跨過靜謐無聲的洗墨江，離開群山環抱的舊桃源，來到無邊陰霾的夜空之下。你會目睹無數不可攀爬之山相繼傾覆，不可逾越之海乾涸成田，你要記得，你的命運懸在刀尖上，而刀尖須得永遠向前。願你在冷鐵卷刃前，得以窺見天光。

——這是2015年Pirest的《有匪》。

山河錦繡壯麗，江湖刀光劍影，俠客快意恩仇，這是Priest筆下的傳統江湖。可到了2018年，Priest把江湖搬到了21世紀，搬到了被鋼筋水泥森林包圍的絨線衚衕一百一十號院，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 武林盟主因熬夜加班爆肝，正在鬧情緒，並拒絕組織新一年度的武林大會。上一任丐幫幫主的後人是個剁手購物狂，踏雪無痕的「堂前燕」出了個重度社恐猥瑣死宅。大環境江河日下，只有魔教教眾保持了初心——他們依然每天喊口號，努力推銷黑作坊保健品，兢兢業業地擾亂著社會治安……

傳統江湖的白馬嘯西風到了現代早已化為了烏有，一群江湖豪傑的後代融進了日常生活的柴米油鹽里，陷進了車貸、房貸和繁忙工作的重壓里，路見不平一聲吼成為了笑談，人人各掃屋前雪才是真理。不給社會添麻煩、做個「無污染無公害」的公民，才真正是值得恪守的道德底線。

（一）精緻的利己主義與消極的避世者：是自保的面具，還是內在的真實？

《無污染無公害》的男女主角，分別是燕寧都市白領喻蘭川，和胸無大志的鄉非女青年甘卿。十五年前，少女甘卿在泥塘後巷救下了被犯罪團伙綁架的喻蘭川。這個不知名的犯罪團伙為什麼要綁架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小小少年，這背後是否跟喻蘭川作為前武林盟主的大爺爺身份有關，至今還是個謎。但至少在當時，早慧的喻蘭川已經看出這並不是一場簡單的綁架勒索：

• 「不是，我父母都是普通人。」男孩想了想，又說，「應該不是為了錢，他們沒給我拍照，也沒讓我給家人打電話要贖金。綁架我的是個團伙，一共有七八個人，我覺得一般參與綁架勒索的團伙應該不會有這麼大規模，因為團伙內部如果人多眼雜，就很容易因為利益而發生衝突，團伙很難穩定。」

喻蘭川在十幾歲的年紀里，聰穎剔透裡帶著不諳世事的純良與天真，曾經充滿依賴地喊甘卿姐姐，脫離危險後還畫了一整本關於甘卿的素描。反觀甘卿，年幼的女孩瀟洒恣意，大膽裡帶著一絲混不吝，很有幾分周翡的影子。

• 少女穿著一件很久的男式短袖襯衫，屬於九十年代村委書記們的流行款，不過襯衫對她來說實在太不合身，罩在身上像口麻袋，倒顯得沒那麼土了。她單手挎著個牛仔書包，包上拉鏈壞了，就自己釘了幾顆里出外進的扣子，軟塌塌的背帶垂著，看起來就像剛從垃圾箱里撿的。但儘管這樣，她居然也並不顯得邋遢，反而有種滿不在乎勁。
• 那張側臉看上去沒有正臉清秀，因為鼻樑上略有一點駝峰，濃眉很長，斜斜地往上飛，歲月還沒來得及雕琢她的臉，骨肉尚未長開，卻已經顯出了一點桀驁不馴的質地。

男女主角在青蔥歲月里共患難，甘卿用自己引開了犯罪團伙，保全了頭腦發達四肢簡單的喻蘭川。時光一晃就是十五年後，這期間發生了什麼，讀者幾乎一無所知。小女俠的捨身救人可能在喻蘭川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但時代的主流價值觀還是推動著他慢慢變成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社會精英。

• 只見這人身材高挑，儀錶堂堂，穿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鼻樑上架著細金屬框眼鏡，也不知道多少度，反正鏡片看起來很薄。不僅僅是鏡片薄，他嘴唇也薄、鼻翼窄而挺直，下頜如削——連眼皮都好像比別人薄上三分。因為個高，他看人的時候得略微垂眼，目光從眼角流出來，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

風控部門的負責人、業務水平精進、年收入近百萬的高級白領……人前風光無限，人後收入月光，背著巨額房貸，每到月底都面臨著斷炊的風險，天天加班，然後被各大公眾號上關於「熬夜猝死」的文章來回扎心，為了能讓自己熬到退休，只能早晚練劍訣養生。

翻牆耍帥撕裂了襯衣，心疼之下也要對著鏡子做一番自我譴責。

• 「為什麼非要逞能？」一日三省的喻蘭川沉著臉，對著鏡子審問自己，「在一條鹹魚面前，就算帥裂宇宙，有價值嗎？能抵一次乾洗費嗎？你真是吃飽了撐的！」

好不容易繼承了一處價值850萬的房產，卻還面臨著「充公」的問題，想不要臉私吞呢，還得承受道德的煎熬。

所以，喻蘭川固然年輕有為，但依然是個普通人。只想在良心過得去的前提下，自己過的好一點兒，很不願意花心思管閑事，對一切浪費自己寶貴時光的人都缺乏好感。

除了甘卿。

如果說喻蘭川的安分隨俗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趨利避害，甘卿的改變卻是斷裂性的。十五年後，那個敢作敢為的小女俠不見了，留下了一個神神叨叨的飾品店小老闆，每天化了妝在「星之夢」哄騙無知顧客。

• 她很高，皮膚非常白——但不是漂亮姑娘那種水靈靈的白嫩，而彷彿是常年不見天日漚出來的慘白，發冷、沒什麼光澤，太陽穴附近透出了幾根藍紫色的血管——她穿了條純黑的長裙，長發遮了半張臉，戴著誇張的首飾，顯得很瘦，一陣風來就能直接上天似的。

甘卿的處世觀消極、隨意、將就，習慣了不知所謂混日子，幾乎讓自己成為了城市的邊緣人。

• 除了吃和喝，她對自己的力氣吝嗇得很，一年四季都透著一股冬眠沒醒的勁，能省一個動作就省一個動作，能轉眼珠不扭脖子，連點頭都比別人省事——別人點頭，是下巴一縮，然後回歸原位，她點頭，就是把頭往下一低，什麼時候需要抬頭了再抬起來。

通過小說我們可以知道，甘卿的避世其實是避禍，其中的緣故與甘卿的門派和師父有著緊密的關係。喻蘭川的體面是假體面，甘卿的潦倒卻是真潦倒，一根玉米、一塊煎餅就是一頓飯，住的是非法群租房，嚴打過後立刻無家可歸。甘卿也很容易妥協，明知絨線衚衕一百一十號院里封存著不可觸碰的往事，但看到「美珍姐」舒適的小房子，甘卿的意志就徹底被瓦解了。

• 小樓在院落深處，院里茂密的植物隔開了馬路上的噪音，汽車鳴笛聲遠得像針尖落地，站在窗邊，以甘卿的耳力，甚至能聽見客廳里小座鐘的「嘀嗒」聲，安靜得近乎奢侈。進來看了一眼，甘卿就決定豁出去，不要臉了。

這樣的甘卿，這樣的喻蘭川，有點可愛，也有點可憐，卻十分接地氣。

還有從事商業活動追逐利益、熱愛名牌和網購、達則買包買表的「穿林風」傳人楊逸凡，患有社交恐懼症晚期、宅在洗衣店打工、喜歡綾波麗動漫手辦的「堂前燕」傳人閆浩，體型「三高」、在政府機構做公務員的「浮梁月」傳人韓東升，加上「萬木春」傳人甘卿、「寒江雪」傳人兼武林盟主喻蘭川，就是目前新出爐的江湖「五絕」陣容。這裡面，有人貼著精緻利己的標籤，有人背著消極避世的大旗，都想明哲保身，都想置身事外。可面對弱小之人的求助，面對不公、冤屈甚至邪惡，他們真的會無動於衷嗎？

怎麼會呢？要知道，《七爺》里有保家衛國的景北淵，《殺破狼》里有「盛世沉潛，亂世浮出」的臨淵閣，《默讀》里有匡扶正義的默讀者，那麼《無污染無公害》即將講述的，應該是一群渴望過安穩日子的平凡人艱難地突破自我、挺身而出，化身保護者拯救世界的故事吧。

江湖夢不老，薪火代代傳。兼濟天下，不問窮達。

期待年輕「五絕」的破繭化蝶。

（二）追本溯源：老江湖的崢嶸歲月

江湖五絕：

①寒江雪

老一輩傳人：喻懷德

日軍侵華時，十五六歲的喻懷德參加了民間的抗日組織，上過戰場，被炮彈碎片炸傷，並失去了生育能力。喻懷德親切、豪爽，為人處世無可指摘，知交遍天下，被各路江湖人士拜為「武林盟主」。唯一的房子是朋友眾籌買下的，成為了整個武林盟的「駐燕寧辦事處」。死後將掌門衣缽傳給了視若己出的喻蘭川。

門派傳世劍法「寒江七訣」，講究「沛然中正、平和開闊」，有君子氣象。

②浮梁月

老一輩傳人：韓姓高人

練道家一派的功夫，祖上在武當山拜過師，後世又融合了齊門、八卦的絕學。這位不知名的韓姓高人十分仗義，抗日戰爭時期救過喻懷德的性命，二十多年前過世。孫子輩的韓東升是「浮梁月」的傳人。

③穿林風

老一輩傳人：楊清（楊大爺）

解放前執掌丐幫，教徒多、門路廣，棍法超群，是「五絕」中唯一在世的老前輩，在他眼裡格外不爭氣的孫女楊逸凡將取代爺爺的位置。

④堂前燕

老一輩傳人：閆若飛

有千里追蹤的好功夫，南方人，靦腆避世，喜歡臉紅，外表像個書生。戰亂年月被人請出山，一個人闖過帶槍衛兵的層層包圍，手刃了三個大漢奸，令人聞風喪膽，被滿城通緝。後遭人出賣，倚仗輕功為同伴斷後，可堂前燕子快得過無影的清風，卻沒快過槍子，最後壯烈犧牲。傳人閆浩被母親寄予了成為「五絕之首」的厚望。

⑤萬木春

老一輩傳人：姓名不詳，「萬木春」為外號

長相秀氣，男旦能唱得滿堂彩；外表柔弱，手無縛雞之力，一兩百斤的糧食口袋能給累垮。做殺手營生，既能取人性命於無形，又能「庖丁解牛」，談笑間把人大卸八塊。

「萬木春」最早叫萬春堂，起源於南宋，一開始做殺人買命生意，並逐漸走向衰落。清末，有人將萬春堂古老的殺人術改良，整理出獨門功夫「庖丁解牛」，並自立門戶「萬木春」，門人不逞凶、不鬥狠、不與人比武、不行俠仗義，出鋒斃命，見血封喉。為避免同門自相殘殺，「萬木春」曾清理門戶，並立下一代只准收一個弟子的規矩。

據推測，「萬木春」應當死於非命，傳人甘卿右手有舊傷，且避世不出，背後一定有長長的故事。

其他幫派：

①「二錢」

錢小瑩，外號「小辣椒」、「遍山紅」，與丈夫合稱「二錢」。早年間，西南一帶有地痞匪幫沿鐵路打劫，直接鑽窗上車，搶了東西就跳車跑，「二錢」伉儷牽頭護路，帶領一幫義士打擊扒窗賊，保護乘客財物安全。

（三）從「喪人」到「超人」的N個理由

縱觀Priest筆下的「拯救世界」的人物，似乎還是天然的「超人」巨多——景北淵、周翡、趙雲瀾、駱聞舟……這群人天生就有一種責任意識和擔當意識，可是在《無污染無公害》這本書的文案里，Priest就寫著：

• 「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而「喪」，有五個層次。

這五個層次的「喪」是什麼呢？

我猜，可能是因為疾病和貧困使人喪失了骨氣，所以錢小瑩變成了跌倒了不能扶的老太太，她的徒弟們變成了搶劫犯、綁架犯。

我猜，可能是因為壓迫和不公使人喪失了底線，所以「萬木春」的假後人跳出了司法程序，唆使向小滿殺死疑似家暴的丈夫，還義正言辭，不認為自己有過錯。

我猜，更可能是千千萬萬像喻蘭川、甘卿、閆浩、楊逸凡這樣的普通人，差點被生活的瑣碎磨掉靈魂的光澤，差點喪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氣，差點在同類飽含血淚的呼喊中變成一個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旁觀者。

要知道，喪文化的起點，正是孤島文化。

可我還是相信，Priest筆下的主人公們註定會衝破孤島，因為他們生命的底色，還是對溫暖和正義的渴望。

最後期待五絕的五位傳人的珠聯璧合，期待「無污染無公害」最後順利變成「有責任有擔當」。

相信這個故事一定精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