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

求不得

來自專欄 八百雜貨鋪

求不得

文/三千八百

0.

我此生最大的敗筆,就是在十歲的時候模仿司馬光砸缸救人。

那日天晴風和,學堂下課。我在學堂門前的草叢裡找蟈蟈。

學堂前是個池塘,池塘里滿池荷花。學堂的先生喜歡荷花,今天清晨剛從荷塘里取了一株,植在院子里的大缸中。

劉小明今日因為背書沒背好,被先生打了板子。打得左手腫右手紅,因此懷恨在心。小孩子的報復手段出奇地幼稚,他知道先生放學後總會過來照料荷花,便躲在荷花缸里,待先生來的時候突然從水中鑽出嚇他一嚇。先生年過花甲,白花花的鬍子,顫巍巍的腿,如此一嚇也該夠他一受。

學堂中的學生都知道劉小明的計劃,但所有人都不看好這次行動,恐劉小明嚇不成先生,反倒被打。劉小明被先生打的場景大家已經看膩,沒什麼新鮮,於是皆早早回家,只有我在學堂門口找蟈蟈。

王爺府的南宮花花與別的女生不同,她不喜歡花不喜歡蝶,專喜歡玩蟈蟈。我此番努力尋找好的蟈蟈,也是為了在一月後她生辰日送一份大禮。

我正看到一隻頂大個的蟈蟈時,聽到了學堂院內先生的驚呼。

「娘子啊——快出來,這兒淹死個孩子!」然後我聽見「咚!」的一聲,是先生受到刺激暈倒在地的聲音。

我聞聲忙趕到院子里,劉小明睡在缸中,師娘站在水缸邊兒不知所措。劉小明成功地嚇到了先生,只是這代價不免得大了一些。

我那時英雄附體般的氣概,第一反應便是課本上學過的司馬光砸缸救人的文章。情急下拿了水缸旁的一塊石頭砸破了缸子。很不巧的是,我拿的石頭是這院中最大的石頭。因此劉小明的胳膊被石頭砸傷。

我探了劉小明的鼻息,已經沒氣了。我做了一切急救工作,胸部按壓,人工呼吸,都沒有用。

這本是劉小明自作自受意外死亡,若是要怪,只能怪劉小明本人。但劉小明的爹是尚書,頗有些權勢,愛子就這麼死了,自然是要追究一番,非要將劉小明的死亡怪罪在先生身上,要治先生的看管不嚴之罪。先生為了脫罪,便將罪責都推到了我的頭上,公堂之上瞎話編得繪聲繪色。

先生說他見到劉小明時,他還未死,在水中撲騰。他本想把劉小明撈起,我便衝上來砸了一石頭。生生將劉小明砸死了。劉小明的胳膊上還有我砸出來的傷口,頭上也血跡斑斑,開了個口子。他頭上本沒有傷口的,但到了公堂上,不知怎的就多了一個口子。

我爹是皇城外的知縣,面對此事本可啟奏朝堂查明真相。但他卻派人劫了獄,給我一個包袱讓我逃。

夜黑風高,烏雲遮月。風吹得我爹的衣袍獵獵作響。

皇城的城牆根根下面,我爹撫摸著我的額頭,他說劉小明的爹權勢頗大,此番痛失愛子,不管兇手是誰,不論我或先生,他都不會放過。唯有如此,方可留住性命。

爹派跟了他十年的貼身護衛林耀護送我南下,尋他的同窗摯友。託付妥當後,便騎著馬消失在夜色中。

十歲的我對生死之事並不理解,只覺得只要爹爹在,一切便會安好無恙。此刻我的腦中只有離開家鄉的不舍,還有草叢裡的蟈蟈叫。林耀站在我的面前,手執長劍卻卑躬屈膝。

他發誓說要護我安好,讓我安心。

可想著蟈蟈未抓到,南宮花花的生辰我無法參加,我的心便不會安。

我苦苦哀求,林耀只好遂我的願,給我抓了一隻蟈蟈,帶我深夜入城尋找南宮花花。

他帶著我飛檐走壁,奔月逐星,黑色的斗篷在風中飄飄揚揚,帥氣非常。

我雖年幼不懂生死,但也知皇城在通緝我,此行兇險。林耀雖是爹爹的心腹,也不該讓他為我冒險。

我說林耀你真好,如此冒險來滿足一個小孩子的心愿。

他說他懂我,當年他迫不得已離家的時候,也有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只可惜走的匆忙,沒來的及看一眼。這成了他最大的遺憾。林耀說他不願我有這樣的遺憾。

我臉一紅,誰把那蠻悍不講理的小郡主放心尖尖上了!

1.

林耀不愧是爹爹是貼身護衛,很輕鬆地帶我潛入王爺府,來到南宮花花的閨房門前。我以為深夜她已經睡下,準備把蟈蟈放在她的桌上便走,卻發現她根本就不在房中。我和林耀在府中尋了許久,才在府上假山下面的草地上找到她。

彼時她正同另一個小公子躺在草地上,她的小腦袋旁邊放著一個螢火蟲做成的燈籠,綠色的熒光美麗而夢幻。

我和林耀躲在假山後面,聽小公子為南宮花花背詩。一首接著一首,背了十多首的時候,小公子終於背不下去,鬧著要回屋睡覺。

南宮花花小拳頭錘在小公子的胸膛上,罵他沒用,連二十首詩都背不了。雖是嫌棄,聲音卻很是萌軟寵溺。那時我才知道,南宮花花除了蠻悍,還有軟萌的一面。不知為何,我的心中有些不舒服。

林耀拍拍我的背,「送了禮就走吧,時候不早了。」

我從假山後面竄出來,林耀便一個飛身制住南宮花花旁邊的小公子。

南宮花花接過我手裡的籠子,仔細瞧了瞧。

臨別不舍時,我才發現她的手指那麼可愛,面龐是那麼好看,我竟就這樣看痴了。

「傻瓜,你的口水流下來了。」南宮花花將蟈蟈籠子裝進口袋,一巴掌拍在我的額頭。

我忙擦擦口水,「那個……我要走了,你的生辰禮物只能提前送上。」

南宮花花收了禮物卻沒有笑容,甚至臉上都沒有表情。「你要去哪兒?」她問我。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就不知道她的心情,頗有些失落。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兒。

南宮花花開始低頭翻她的隨身布口袋,她皺著眉頭,翻了許久,久到林耀控制的小公子咬破了林耀的手,大呼救命。

王爺府戒備森嚴,霎時間便有護衛舉著火把朝這裡趕來。

火把的明亮蓋過了螢火蟲燈的夢幻,此時我方明白,等待我和林耀的是一場廝殺。

那夜火把通明,林耀將我護在身後,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南宮花花的螢火蟲燈被踢破了,星星點點的熒光隨風飛向天際。她在護衛的臂彎後面痴痴地望著我,沒有表情。

通過護衛的叫喊聲,我知道小公子是侍郎的兒子,他拉著南宮花花的手,警惕地看著我。

那一刻廝殺聲震天響,血濺上了我的衣袍,十歲的我第一次明白了爹娘口中的門當戶對、兩小無猜是何意思。

我心中難過,逃命的時候跑的便不順暢,被石頭絆倒在地上。林耀回身拉我的時候,被一個臉上有刀疤的護衛刺了一劍。

他的血剎那間噴涌而出,濺到了我的臉上。

林耀剛才的英勇氣質全無,提劍拉著我苦苦支撐。越來越多的劍刺入他的身體,他流的血也越來越多。那時,我才真正體會到死的恐懼。

我說林耀你不要死了,我爹將我託付給你,你需得等我長大。

他回眸一笑,嘴角牙間全是血。他說王府西牆有個狗洞,須得委屈我自己鑽出去。

然後林耀一腳將我踢進茂密的草叢,嘶吼著沖向人群。

我握著手裡的一個荷包,強忍淚水借著夜色在草叢中匍匐前進。

耳邊依舊迴響著林耀的耳語,他說荷包是她給的,要我好生安葬。我不知她的名姓,但知道『她』是林耀的心上人。林耀此番定不得善終,死無全屍也不是沒有可能,他將這荷包給我,是要我用這荷包給他立個冢。

那時我還不明白,林耀為何將一個荷包看得同自己身體一樣重要。我只知道要尋到狗洞,逃命出去,我不能死,我爹不允許我死,林耀捨棄自己也是為了我不死。我不能死。

我平日里蠢笨至極,今日卻機靈了起來。我成功地躲過護衛的追捕,找到了林耀說的狗洞。我正準備扒拉開草叢鑽進去,卻摸了一手的光滑綢緞。抬眼,南宮花花在望著我。

她把一個皺皺巴巴的荷包塞在我手裡,一巴掌拍在我呆愣的腦門上。「傻瓜,快走!」

我卻未動,獃獃看著她。「你等我,我回來娶你。」

南宮花花未說話,一腳將我踹進了狗洞。

2.

夜裡皇城城門緊閉,沒有林耀我出不去。

王爺府有人追了出來,四處搜尋我的下落。

我躲在王府旁邊的角落裡瑟瑟發抖。角落裡漆黑一片,我以為這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跑過來的時候卻一屁股撞到了柔軟的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有一個乞丐在睡覺。乞丐皮膚黝黑,衣服破敗漆黑,宛如融入了黑夜一般,只有下巴上的兩滴口水晶瑩剔透。

乞丐睡得很沉,我並未吵醒他。便悄悄蹲在他的身邊。

官兵走過之後,我準備走,卻被人拽住衣角。回頭看見乞丐亮晶晶的雙眸。

「你這個樣子,怕是難出皇城。」他上下打量著我。

「綾羅綢緞穿著,還是亮藍色,夜裡還好,到了白天便無處藏身了。更別說騙過城門守衛,逃出皇城。」他見我獃獃望著,便又解釋道。

「那怎麼辦?」我見他沒有惡意,便又坐回他的身邊。

「我見你小小年紀就獨身逃命,雖然痴笨了些卻臨危不懼頗有慧根,做我的徒弟吧,混跡在乞丐里,就算你在皇城中,也沒人能找到你。」他摸了摸我的額頭,眼神柔和,我卻覺得他像人販子。

「你要本少爺同你學討飯?」

「除了討飯,我還有很多本事可以教你。當今的武林盟主知道嗎?」他的眼中閃過了得意之色。

「不知道,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他當年九死一生的時候,是我將全身內力盡數傳給他,他才能夠打敗大壞蛋,當上大英雄。」

「這麼說你現在沒有武功,只會討飯了?」我爹是知縣,我卻在做商人的叔伯這處讀書,市井之人雖見的不多,但也能分辨出話音真假,眼前這乞丐吹牛不打草稿,騙術低微。

「我雖沒有內力,但武功還在。我可以教你呀。」他對我說,眼睛瞟向我的包袱。「你這裡面裝的什麼?你如今在逃命,貴重物品可不能放在身邊,容易被壞人搶走的。」

「不如將此包袱交由你保管,是嗎?」

「是是是,你果然頗具慧根,居然能參透為師話中之意。」他高興地搓著手。

我吐了他一臉口水。「騙子!作為一個乞丐,你怎麼能騙小孩子呢!」說完我緊緊抱著包袱,向前跑去。

我不知道要跑去哪裡,心中孤寂悲涼又害怕,一邊跑,一邊流淚。

我出不去皇城,便無法為林耀立冢,被官兵抓到,便害的爹娘擔憂傷心。

想到林耀,我便後悔。他死是因為我的任性,我若不執意要見南宮花花,他便不會死。我想起他給我的荷包,似乎還沒有認真看過。但我摸遍全身,都沒有找到他給我的那個荷包。一定是逃命的時候把荷包掉落了。

林耀為我而死,到最後把他立冢的東西都丟了。我心灰意冷,也不管官兵是否會找到我,便癱倒在寂靜的大街上。

我沒有勇氣回去找荷包,荷包掉落的那邊官兵很多。我痛恨自己的懦弱,卻無法不懦弱。

眼淚充盈了雙眸,我的視線變得模糊。模糊中出現一個腦袋,我揉揉眼睛坐起來,是剛剛那個乞丐。

「一個人逃命很苦的,你一個小娃娃承受不了的。」他嘆了一口氣,坐在我的身旁。「那包袱里的東西我若想要,直接搶就可以了,何苦費心騙你呢。」

我把包袱扔在他的懷裡,「幫我一個忙,這些東西全給你。」

「為師幫徒兒是應該的,還送什麼東西。」乞丐說著,翻出包袱里的銀票塞進自己懷裡。

「幫我找個荷包,然後送我出皇城。」

乞丐聞言躺在我的身側,「找荷包可以,出皇城不可以。你出了皇城,我去哪兒找徒弟去?」

此刻我唯有他可以依靠,只能行權益之計,他既願意幫我找荷包,便可先答應他。「行。」我咬牙點頭。

乞丐激動地坐起來。「你答應做我徒弟了?」

「嗯。」我看著他,說謊的時候有些心虛。但他似乎沒有看出我眼神的閃爍,一把將我攬在懷裡。「好小子,你走大運了!有我當你的師父,不論你有何志向,師父都可教你達成。」乞丐拍著胸脯。

「真的嗎?」我靠在他的懷裡。他雖是個乞丐,衣服破舊不堪,渾身卻沒有乞丐應有的臭味。是以我對他並不討厭。

「真的。」他極為真誠地看著我。

「我要娶王府的郡主,除了郡主,此生別無他求!」我站起來,指著王府的方向。

乞丐頓時咳嗽起來。「咳咳……那個……,為師最近傷了風寒,咳咳……」

「怎麼?你剛剛是吹牛,我的志向你不能達成?」

「能!怎麼不能!你師父我當年可是震懾江湖的人物,區區一個郡主,怎麼就娶不得了!」乞丐拍著胸脯,似乎說話的音量放大,別人就不會覺得他在吹牛。可惜此地空曠,他的聲音撞到層層屋牆,迴音不絕,官兵聞聲從四面八方趕來。

我心中著急,卻不知如何是好。還未想出對策,乞丐便一把攬住我的腰,雙腳點地,帶著我騰空而起,躲在了一戶人家的屋檐里。

官兵走後,他又騰空而起,幾下便帶著我上了屋頂。「這個尚書動真格的了,找你的人竟如此多。」他看著遠處密密麻麻的官兵。

沒想到他還真會些功夫,但相比林耀來說,略微差了些。他眼神澄澈,並非歹人。只是他救我的目的是什麼,我還不知。

「還未請教你的名字。」我躺倒在屋頂,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我叫大黃。」

「大黃?」

「嗯」

「我家裡養著一隻狗,就叫大黃。」

他聞言卻不惱,只是側頭看了我一眼,隨即長出了一口氣。「我還有個兄弟,叫小黑。」

「我家還養著一隻狗,就叫小黑。」我說。

大黃嘆了一口氣。「若真是兩條狗,無憂無慮相互做伴,也不算壞事。」

3.

大黃在丐幫中的地位很低,那時我才知道,皇城的乞丐皆屬於丐幫,丐幫中人皆會些武功。大黃雖有武功,卻沒有內力,在丐幫中排不上名號。丐幫俠義心腸,他們知道我並非真正的殺人兇手,便沒有為難我。將一根木棍,一隻碗,一件粗布衣交到我的手裡,便是我入丐幫的儀式了。

讓我覺得驚訝的是,大黃和護國寺的方丈竟是至交,我的包袱銀錢都被他安置在了護國寺中,他坦言待我十六歲後,本事學成,便將東西還給我。那時我開始相信,他曾今是震懾武林、同武林盟主並肩而立的大英雄。

我和大黃從護國寺出來,路過集市,看見了官兵押解我爹娘的囚車。

我爹娘以及府上十幾口人,皆蓬頭垢面,被鐵索鎖在籠子里。我如遭了晴天霹靂,愣了一刻,便要去追囚車,大黃及時將我攔住。

「你還年幼,否則今日結局早該想到。劉尚書認定你殺了他的愛子,找不到你,便要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大黃緊緊抓著我的肩膀,疼痛感讓我保持頭腦清醒,我渾身顫抖地目送爹娘的囚車,嘴唇咬出了血。

爹娘的囚車後面,跟著另一個囚車,裡面裝著學堂的先生,先生閉著雙目,似乎視死如歸,但仔細一瞧,他的雙腿一直在打顫。

無人巷中,大黃扯著偷來的燒雞,吃的頗為香甜。

他遞給我一隻雞腿,亮晶晶的雙眸盯著我。「你的志向還是娶王府郡主嗎?」

我沒有接過雞腿,只是死死地盯著它。「我要報仇。」

「好!我黃大黃一定將畢生所學都教與你,讓你家仇得報!」大黃油乎乎的手一拍大腿,說話聲音爽朗動聽。

「不過你不吃不喝可報不了仇,今日好歹是你爹娘入獄的日子,吃個雞腿紀念一下。」他把雞腿塞在我的手裡。

我望著王府的方向,想著府中那個嬌小的人兒,只覺得可望不可及。即使如此,我心中還是割捨不下。我對南宮花花做過承諾,長大後要回來娶她,我若是一心報家仇,殺了尚書恐難保自己性命,無法娶她,需得同她說清楚,讓她莫要等我,早嫁別人。

我尋了個好時機,從狗洞偷偷潛入王府。

讓我驚訝的是,南宮花花就站在狗洞前,她正痴痴地望著一個荷包。那荷包是林耀給我的,想來是那夜出狗洞時不慎掉落。

「花花,那荷包是我的。」我心中想著林耀,一時只想將荷包取回來。南宮花花聽見我的聲音卻回身抱住我,她說她總覺得我會回來看她,便在這裡等我,果然等到了。

我輕拍著她的背,心中升上一抹苦澀。「你不用等我,此後我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她推開我,雙眼不可置信地眨著。

「我來是收回那夜的話,我不會娶你,你不用等我。」我說著,眼睛瞟向林耀的荷包。

我不敢看南宮花花,不敢接受她的質問,只想拿了林耀的荷包便走,再也不回頭。

南宮花花的雙眸出現怒色,「這荷包是誰給你的?」她把荷包提在我的眼前。

「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同性命一樣重要。」我知道她已經誤會,但也不想多做解釋,既然我不娶她,便不想讓她心中再有挂念,死心便好。

我向來蠢笨,說不得謊。今日不知為何開了竅,讓南宮花花成功相信我心中已有別人。

十歲孩童非常自私,心裡只夠裝下一個人,有了一個,便不能有另一個。

南宮花花扇了我一巴掌,拿著荷包轉身跑了。

我目送她消失在假山草叢中,從懷裡掏出她給我縫的那個荷包。荷包很醜很醜,荷花秀得像草,荷葉秀得像餅。

我終於知道,我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我的心中充盈著酸澀,無奈又懦弱的酸澀。

此後一別八年,我再也沒讓南宮花花看見過我。

稍微長成一點後,我的樣貌有了幾分變化,可以不用閃躲官兵,可以大搖大擺自由出入皇城。

大黃在皇城外的小河邊釣魚,我便在小河邊練功,一練就是五年。

十六歲的時候,我的掌力已經可以從河面上激起層層浪花。我請求大黃把爹爹給我的包袱還給我,讓我去報仇。

他說我生的蠢笨,功夫練的不佳,刺殺不了尚書,不答應。

十八歲的時候,我的掌力可以從河面上激起層層水柱。我再次請求黃大黃讓我去報仇,他放下烤了一半的魚,對我說:「尚書蓄意謀反,你若揭穿他,便可名正言順地將他大卸八塊,不必承擔任何後果。」

丐幫消息靈通,他說的事我亦知曉一二。「兵部劉尚書要謀反,這我知道。可為何王爺府要在暗地裡招兵買馬?」

「你的消息倒是比我靈通。天下總得有主,何況王爺府三年前添了男丁。此番謀反的主謀是王爺,兵部尚書不過是個替罪鬼。」大黃吹著烤魚,繼而咬了一口。

「若我揭穿他們,王爺府豈不是要被滿門抄斬?」

「何止滿門抄斬,滅三族都是法外開恩嘍。」

「那我不能揭穿他們,不管他們反不反,我只管殺尚書,報我的家仇。」

「你還在想王府那個郡主?不是說好不娶她了嗎?」

「即使不娶,我也想要她安好。」

河邊的風吹過我的面龐,我的束腰帶隨風搖擺。我和大黃默默面對著河水,站了許久。

最後我打破沉默,「大黃,這是南宮花花給我的。若我此行有去無回,記得用這個荷包給我立個冢。」我把荷包交到大黃的手裡。

大黃看著荷包頗為嫌棄,「這也太丑了,你確定要用它代替你的身體造墳?這丑東西放在墓里,你會死不瞑目的。」

「我此生唯有將她放在了心尖尖上,此物最是合適。」說罷,我從大黃身側拿起劍,轉身離去。

4.

皇城內正是熱鬧的時候,熙熙攘攘。集市的盡頭有三五人斗蛐蛐,其中有一粉衣女子叫囂最凶。

這八年,我總會在暗處偷偷瞧南宮花花,幾乎每日都要瞧她一眼方能安心入睡。她卻不知道我在何處。是以八年來,我眼睜睜看著她從十歲孩童長成明艷動人的閨秀。

我知道她常吃桂花糕,喜歡蛐蛐和蟈蟈,在武堂習了幾年武卻依舊耍不好劍,把胸口碎大石的藝人請到王府教學卻沒練成內功,常去賭坊逢賭必贏是王府管家事先跟賭場的老闆打好了招呼……

而她,八年未見我,好幾次我同她擦肩而過,她都未認出我。

過幾日我準備去刺殺兵部尚書,不知是成是敗,會生會死。想著來同她道個別,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走近她,卻聽見她大喊著:「宋天遠,加油!咬它!咬死它!」她緊張地盯著罐中的蛐蛐,手裡的蛐蛐草都捏斷了。

宋天遠是我的名字,自從八年前離家開始逃命,我就再也沒用過這個名字。

「哇,天遠你太棒了!我們贏了!」南宮花花的蛐蛐成功地打敗了另一隻蛐蛐,她高興地拍掌呼喊。

高興之餘,她看見了我。

「咦,那個人在盯著我看呢。」她對同伴喃喃,歪頭看我。

我心下緊張,忙轉身疾步走去。

南宮花花卻不依不饒,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身前攔住我。「剛剛是你看我?」

「不是。」我垂眸,只希望她看不見我的樣貌。

「胡說,我明明看見你盯著我看了,說,是不是覬覦本姑娘的美色?」她把玩著胸前的一縷頭髮,杏眼盯著我。

我心下一驚,從前南宮花花雖然蠻悍,但是個好羞的女子,斷不會說這種話。這些年我只是遠遠望著她,並不了解她的性情,沒想到她心境的變化竟如此之大。

「不……不是,在下只是認錯人了。在下告辭。」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糊弄過去。

我未走遠,同南宮花花一起斗蛐蛐的幾個公子追上了我。他們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耳語,說王爺府的郡主是個不學無術的女子,稱不上什麼閨秀,從來沒什麼人敢提親。他們見我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不想我被這女子美貌所惑,娶個悍婦入室。

我與他們勾肩搭背,走到一個無人的巷子,一人給了一拳。「再敢說郡主壞話,我一人切一隻手。」

幾個公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一邊跑一邊言我是瘋了,竟看上那種女子。我便追上去,又一人踹了一腳。

悍婦也好,閨秀也罷,她在我的心裡已經安了家,不可能走了。

翌日我到了護國寺,從方丈那裡拿走了爹給我的包袱。走時,方丈雙掌合十,同我說了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當時只是覺得和尚矯情,並不理會。

爹爹給我的包袱里有一疊銀票,幾件衣服,還有一枚玉佩。我離家時年幼,此時衣服已經穿不上了。

我從方丈禪房中出來,偶然間窺見南宮花花的身影。

她跪在佛堂中,面對大佛,喃喃自語。她虔誠禱告的時候,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在她身側,跪下,也面對大佛,喃喃自語。這佛若真靈驗,就該保佑她嫁個好人家,過一世斗蛐蛐鬧蟈蟈的安穩日子。

我祈禱完,便睜開眼側頭偷偷看她。她忽地睜開眼,側首與我對視。

「你祈禱的是什麼?」她問我。她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摸樣,面無表情,目光卻澄澈見底。

「說出來就不靈了。」我說。我不知她為何突然同我說話,但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我祈禱一個人,能安好無憂,即使他不喜歡我,也要同他喜歡的人雙宿雙飛,遠離皇城這個是非之地。你明白嗎?」南宮花花盯著我,澄澈的雙眸似乎能看穿我的內心。

「姑娘說什麼,在下不明白。在下還有事,告辭。」我知她認出了我,原本我同她有很多話要講,一直期盼著她能認出我,而如今我卻想逃。

我拿起劍往佛堂門口衝去,卻被她一把拉住。

「宋天遠!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想做的事做不成的。」

「不勞郡主費心。」我扯開她的手,匆匆離去。

南宮花花在後面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我從未回頭,此後不論做什麼,也不會回頭。

5.

從護國寺出來後我回到皇城,購置好一切裝備,去尚書府查探了路線,知道劉尚書會在清晨和傍晚於府上的涼亭中喝茶。

劉尚書喝茶時喜歡清靜一人,連尚書夫人都不會邀請。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我在客棧擦拭劍鞘的時候,黃大黃火急火燎地闖了進來。

「出大事了,皇上賜婚給郡主了。」黃大黃灌了一壺水,同我說道。

「聽聞太子品行端正,且亦喜歡蛐蛐蟈蟈,對於花花來說是樁好姻緣。」我手上一抖,心中似窒息般難受,面上卻沒什麼表情。

「可郡主接了賜婚的旨就失蹤了。」

「什麼?」

「哎呀,據說那郡主走的急切,竟一文錢都沒帶在身上。郡主生的花容月貌,武功又平平,別遇上什麼壞人才好……哎你上哪兒去?」

耳邊的風獵獵作響,我飛檐走壁,一天下來跑遍了皇城,沒有找到南宮花花。

若是出城,她能去哪兒?護國寺嗎?

我出了城,以最快的速度趕往護國寺,方丈依舊是雙手合十的木訥動作,臉上依舊是慈祥如佛尊般的木訥表情。他說是有個女施主來過,求了一卦,是凶兆,便哭著走了。

我尋了一天一夜,在那條經常練功的小河邊找到了南宮花花,此時已經是黎明。

她面對河水站著,衣袂在黎明的清風中翻飛。今日風的確大了些。

「你知道嗎,三年來你日日在此練功,我便騙隨從過來抓蛐蛐,日日來此地偷偷看你。」她聽見我靠近的聲音,突然說話。

她墨色長發如瀑,我伸手欲觸,卻在半空中停了一刻,最終還是放下了。原來她心中一直有我,原來她待我,就如同我待她那樣。小心翼翼,卻日日思念。

「你該回去了,王府到處在找你。」腦中思緒萬千,到了嘴邊,卻只剩一句冷得不能再冷的勸告。

「你希望我嫁給太子?」她轉過身,瞪著明澈的大眼睛看著我。

「我希望你能一生安穩。」我看著她。

南宮花花突然笑了,笑的猝不及防,眼淚嘩嘩地往外流。「你知道嗎?我不想嫁給他,我是嫁不成的。」她瘋了似地抓著我的雙臂,又哭又笑。「我嫁不成的。」

我將她按在懷裡,任她哭鬧。她漸漸安靜下來,在我懷裡抽泣。「你帶我走好不好?」她央求我。

我何嘗不想帶她走,可我們一個江湖浪子,一個王府千金,本就殊途。何況我有家仇在身,大仇不報,無法顧及自身私情。

我撫摸著她輕柔的髮絲,只淡淡說了句:「乖,別鬧,跟我回皇城吧。」

她抬眼看著我,盛了淚水的雙眸讓人心疼。「你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嗎?一個月後的今天。」她的眼神近乎絕望,央求著我。

「沒想到皇上如此心急將你娶回皇宮。」我撫摸著她的頭頂,有些捨不得。

「你能來嗎?」

「能。」我答道。

我欲駕馬送她回王府,她卻拉著我的衣袖,遲遲不肯動身。

「我見你學了些本事,想必可以飛檐走壁,耍劍弄槍。」

「不止這些,輕功日行百里,仗劍可打遍天下。」我說道。

她露出欽佩仰慕的眼神,「那你陪我玩兒一會兒好不好?」

「玩兒?玩什麼?」

我了解南宮花花的心性,就在我連胸口碎大石,吞劍吐針的準備都做好之後,她卻跳上我的背,指著遠方樹稍上那隻綠色的翠鳥,「帶我抓住它!」

「愣著幹什麼?快飛呀,你不是輕功高手么?」

我帶著南宮花花追了半日鳥,雖然覺得此舉頗浪費我的輕功,但見她快樂得似個孩童,心中也異常歡喜。

我將南宮花花送到皇城門口,她留戀地玩弄我的一縷頭髮。「終須一別。」她感嘆道。

「是,終須一別。」我二人心照不宣,皆知此生不可能同對面的人相知相守。

「你這幾日能時常來看我嗎?一月後我入宮,你我便再不可能相見。」她揪著我的衣領,央求而霸道。

「好。」

6.

大黃同我說,尚書謀反的事情已經敗露,皇上還不知幕後是王爺,所以賜婚拉攏。

難怪這賜婚賜得如此著急。

大黃還說,尚書藏有王爺謀反的罪證,若是王爺見事情敗露要丟卒保車,便將罪證交出,拉王爺下水。

「謀反的事情敗露,王爺定是要棄棋的。可惜我要手刃仇人,這尚書需趕在王爺下手之前殺。」我擦拭著寶劍。

「你不等郡主的婚禮了?」大黃嗑著瓜子,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我。

「她婚禮過後,我便下手。」

今夜我照例遵守承諾,去王府找南宮花花,然後帶著她飛檐走壁,追星逐月。

南宮花花要我日日夜裡來找她,我便帶著她抓螢火蟲,趁點心鋪的老闆熟睡去偷桂花糕,偷偷拿走乞丐碗里的銀錢然後躲起來,再一石頭把他砸醒,看他因為丟了銀錢而哭……

乞丐的哭聲很難聽,南宮花花就咯咯咯地笑,然後將一大錠銀子扔過去。

將近一個月,我似乎將這輩子的缺德事都做盡了。

今夜我去找她,她卻同我說要去尚書府。

「為什麼?」我疑惑。

「你不是要報仇么?我陪你手刃仇人。」她一巴掌拍在我呆愣的腦門上,「傻瓜,尚書府的人不敢殺我,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我的目光暗淡下來,「這麼做是為了王爺吧?」

「你報仇,我幫爹,我們二人正好聯手。」她似乎沒看到我眸中的暗淡,依舊用輕快的語氣說。

「我不願你涉險,你爹我可以幫。」

「真的?」

「真的。」

尚書府戒備異常森嚴,尚書同一個人在書房。那個人玄衣玄帽,氣宇軒昂,正是當今皇上。

我找準時機,提著劍從窗戶飛入。劍指著皇上,「尚書引你來此,為的就是殺你。扶二皇子上位。」

未等尚書來的及反應,我便一劍向皇上刺去。

尚書嚇破了膽,忙大喊救駕。

可惜我的劍已經刺破了皇上的衣袍,斬下他幾縷頭髮。

「劉本,你好大的膽子!你以為僅憑一個刺客就能殺的了朕嗎?」

皇上拳腳功夫不錯,加之我無意傷他,我二人便一直僵持著。

外人看來,尚書是王爺的心腹。但只有他們二人心知肚明,尚書其實是王爺的一顆棋子。所以當王爺謀反的時候,尚書就為自己鋪好了後路,他只消稟明皇上,佯裝謀反只為落實王爺的罪名,助皇上名正言順地除去王爺,便可脫罪。畢竟王爺在朝堂上有些權勢,一直都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

今夜便是尚書精心安排,想要扳倒王爺,救自己一命。

我不知道一向天真蠻悍的南宮花花是如何知曉這些的,但她這一招著實戳中了尚書的死穴。他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當年我一家十幾口人,就是因為尚書污衊我爹貪贓枉法,所以落得個滿門抄斬。如今尚書也算是含冤而去,此舉既報了我的家仇,亦為王爺除掉心腹大患,實乃高招。

南宮花花說我給皇上些教訓便可佯裝受傷而退,她會為我清理出一條安全的逃生之路。

但在我賣了皇上幾個便宜,準備逃走的時候,外面突然火光閃閃。熊熊烈火包圍了這座屋子。

皇上見狀,從火勢不大窗戶飛身出去,然後將燒著了的木棍踢向窗戶,斷了後路。

整個屋子,甚至整個尚書府都著了起來,濃煙滾滾,火光烈烈。

門框被火燒得掉下來的時候,我終於願意相信自己上當了。王爺謀反,嫁禍尚書,此等機密怎能讓他人知曉?南宮花花該是早已計劃好,既讓皇上相信尚書的謀反之心,又滅我的口。若是運氣好將皇上一併燒死了,王爺正好上位,可將罪責全部推到尚書的頭上。

我頗同情尚書這個替罪羊,所以沒讓他受多大苦,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火已經燒到了屋頂,房梁搖搖欲墜。我在尋找出口的時候,看見火光中有一個人影沖了進來。

南宮花花身上披的棉被已經燒著,有幾寸肌膚已經被燒傷。左側臉上血跡斑斑。

她說宋天遠對不起,王爺只告訴她讓我來此,並未說過皇上的護衛軍已經被換成王爺的人。她亦不知道護衛軍會放火。

她衝進我的懷裡,說幸好來的及解釋,就算死也能在一處。

我心中如冰釋般暢快,一巴掌拍在她的腦門上,「傻瓜,誰說我們會死?」

我輕功日行百里,仗劍可行天下。區區火海能奈我何!

我將南宮花花抱緊,準備以身護她,衝出這片火海。

但半途中火舌舔過的時候,她卻掙脫我的臂膀,一個旋身移到我的後背,為我擋住最猛烈的火勢。

出來的時候,她的後背和雙頰皆被燒傷。

我抱著她躍在空中,以最快的速度沖向醫館。

那晚月很圓很大,她在我懷裡望著月亮,說了句:「真美。」

風吹著她的髮絲,血順著綢緞滴下,我心中顫抖,似乎要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她從懷中拿出林耀的荷包,她問我,「這到底是誰的。」

「一個俠士給我的,讓我給他立個冢。」

她撲哧一下笑了,「原來是個俠士,你可知我因這荷包傷心了多年。」

7.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這地方荒涼的讓人心寒。

我不知道南宮花花是如何到這裡的,我找了兩年,才在這裡尋到她。

她披著粗麻布,將身子和臉皆裹得緊緊得,只留一雙清澈的眸子,能讓我依稀辨出是她。

「花花。」

「俠士認錯人了。」

「花花我不嫌棄你,我願娶你。你為何要走,為何要躲我?」我拉住她。

風凌冽,黃沙迷了我的眼,再睜開,風已經將她頭上的布吹開,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殘敗不堪的臉。

看著她的臉,我心痛如刀絞。「竟如此嚴重。」我的手欲觸碰她的傷疤,她卻扭頭避開。

「我不嫁你。」

「為什麼?」

「你這一生只為父母報仇,身不由己。可知我一生都是父親奪取皇位的棋子,亦是身不由己。此番來邊關駐守,只為蓄兵養將,暗通敵國。」

我手中的劍不知為何掉落,只覺得全身的力道被抽離身體,頭暈目眩。我今日才知道,她自小裝作蠻悍,是為了避免提親,如此方能一直在王爺身邊做事。她哭著同我說太子她嫁不得,是因為王爺不會讓她嫁出去。她央求我帶她走,是因為她無法忍受一生都做王爺的棋子。那日我若真的帶她走,便不會是此時光景。

她將頭靠在我的胸膛,雙臂圍著我的腰,靜默了許久。

然後她輕輕推開我,伸手拽下脖子上的掛墜放在我的手心。

「這是九歲時你替我雕的木蝶,很醜,像餡餅。可這是我最珍視之物。我行的是逆天之事,定會不得好死,死無全屍也不是沒有可能。若我死了,你用這個給我立個冢,也好讓我有個安魂之處。」

她一騎絕塵,黃沙漫天。

「戀君多年,遺憾終須一別。萬里牽掛,莫忘。」她的聲音在風中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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