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無聲》：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最殘酷的真相

來自專欄 晏耀飛的故事簿

三年前，在一次聚會中，第一次聽朋友聊起了一個叫忻鈺坤的導演和他的《心迷宮》。

朋友是個嚴肅文學作家，為人清高，看片高冷，平常看電影，他總是不吝刻薄評價，可是對《心迷宮》，他卻讚不絕口：「《心迷宮》的非線性敘事玩得太溜了，國內這麼玩電影結構的，恐怕也沒幾個。」

他甚至把《心迷宮》和昆汀的電影相提並論。

《心迷宮》確實是一部好電影，它的好在於它在很認真地講故事，但它註定不是一部大眾電影，因為在這個動輒拍一個電影就要花幾個億的時代，它只有100多萬的預算；在這個拍一部電影都要歷經四五年匠心打磨的時代，它的拍攝只用了20多天；別人拍一部大片，恨不得把半個影壇的大咖都請來，《心迷宮》卻用的全是路人甲。

這樣的電影，註定小眾。

沒有斥巨資，沒有卡司陣容，也沒有小鮮肉大美女，卻在豆瓣得到了8.6分的高分，這至少說明一個問題，觀眾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高分是靠好故事去爭取的，而不是靠起訴豆瓣、撕逼、噴觀眾去爭取的！

得知《暴裂無聲》要上映時，其實挺害怕，害怕會失望，因為，拍過經典，然後為了票房糊弄觀眾的例子也不少。但看完之後，我發現這樣的擔心完全是多餘！

《暴裂無聲》依舊是一部好電影，不過，如果把它當《心迷宮》2.0看，恐怕會失望，因為這一次，導演的著力點並不在於玩結構，而是在於更好的講故事，它換了一種更直接的方式，和觀眾探討人性和階級。

《暴裂無聲》的故事並不複雜，它講述的是一個底層啞巴尋找失蹤的兒子的故事。

谷豐村村民張保民的兒子張磊上山放羊時神秘失蹤，在奉縣煤礦打工的張保民接到妻子電話，回到村子，開始了尋子之路。

張保民回到村子裡後，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跟自己有過過節的羊肉店店主。而在他接到兒子失蹤電話後，也穿插著店主剁肉的畫面。

張保民走進羊肉店，企圖找出些蛛絲馬跡，在他觀察食客時，也回憶起了和店主結仇的過程，原來，他們結仇，是因為曾經一家礦業公司要來村裡開礦，其他人為了補貼，都簽字同意了，可是張保民卻死活不願意在協議書上簽字，村民來勸說他，而店主在勸說過程中和他扭打在了一起，張保民失手用羊骨頭戳瞎了店主的一隻眼睛。

瞎眼之仇算大了，所以觀眾也很容易由此和張保民產生同樣的想法，他的兒子，很可能被店主綁了，或者殺了。

而此時，張保民聽到店內孩子的哭聲，他以為是自己兒子，可是衝進去之後，揭開孩子的奧特曼面具，卻發現那孩子其實是店主的兒子。事實上，這是一個伏筆，店主的兒子發出恐懼的尖叫和哭聲，是因為他親眼目睹了張磊被殺死的過程，留下了心理陰影。

這個孩子其實是全片的關鍵人物，他是張磊死亡的目擊證人，也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底層人，可他卻和張保民一樣，是個啞巴。在張保民尋找兒子張磊的過程中，孩子曾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在張磊放羊的地方，他遠遠注視著張保民，一次是張保民發尋子啟事，他摘下自己的奧特曼面具，遞給張保民，似乎是想告訴他什麼，但張保民卻並沒有理他，或者說，兩個啞巴之間，根本無法對話。

一個不能說話的底層人，在充滿假象的世界裡尋找真相，就像一個盲人在沙漠中尋找綠洲一樣艱難。他曾經距離真相很近，但真相卻輕易被上層階級代表昌萬年和中產階級代表徐文傑掩蓋了過去，而知道真相的底層，卻由於沒有說話的能力（沒有話語權），並不能及時將真相公之於眾。

很多人看完《暴裂無聲》後最大的疑問是，這部電影究竟在表達什麼？

我的看法是，這部電影想告訴我們的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就是弱肉強食。

影片中有很多吃肉的畫面，張保民接到兒子失蹤的消息，回到村去羊肉店裡，此時，導演不僅給了店老闆剁肉的畫面，還有食客們吃肉的特寫。

姜武飾演的反派昌萬年更是熱衷於吃肉，他想侵吞另外一個採礦老闆的公司時，請對方來吃羊肉火鍋，那個老闆說他信佛，吃素。昌萬年就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羊也吃素。」

羊也吃素，所以只能任人宰割！這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你是吃素的？那不好意思，你就是我們肉食動物的盤中餐。

羊是影片的一條線索，貫穿始終，張保民的兒子是在放羊時被殺的，而在影片的結尾，當尋找兒子無望時，張保民的妻子翠霞則抱著一隻羊羔，在門前失聲痛哭。

羊，代表著食物鏈最底層，代表著的底層人民，代表著被人殺死的張磊，代表著尋覓真相無果的張保民，也代表著谷豐村的村民，更代表著千千萬萬身處底層的人。

而社會階級，既像一個金字塔，也像一個生物鏈，無論處於哪個階層，都逃不過弱肉強食的社會運行規則。

同樣是富商，昌萬年輕鬆就吞掉了比自己弱的人的公司。

而中產階級代表徐文傑，更是輕易被上層階級的昌萬年左右，給他50萬，他就放下道德、違背法律，給昌萬年做假證。

身處底層的人民更慘，為了每個月一點可憐的補貼，讓昌萬年在村子裡開礦，而開礦使當地的生態和水源受到嚴重污染，人們所蒙受的，是更大的損失，可他們也許還蒙在鼓裡。

影片中有一些隱晦的暗示，比如在水裡腐爛的鳥，以及傻傻的不能說話的孩子，還有腿部一直水腫病病殃殃不見痊癒的張保民的妻子。電視中報道了礦業污染的事兒，而似乎他們還一無所知。

人性的自私和卑鄙在這些矛盾中越發凸顯，村長明知道水源遭到污染，自己喝成箱成箱的礦泉水，卻不告訴村民，而昌萬年去村小學捐款時，也不喝校長端來的水！

強者，對弱者肆意宰割。這不僅體現在階層的差別上，也體現在年齡和體能的差別上。

影片中，昌萬年不僅殺死了張磊，為了威脅律師徐文傑交出自己礦廠污染的證據，還綁架了他的女兒。

昌萬年顯然是擅長於將孩子作為獲取利益的工具的，在一開始談判收購另外一個公司時，他也提到了對方在國外留學的孩子。

弱小的孩子，無辜地成為了成人世界鬥爭的犧牲品。

或者往大了說，弱者，往往是強者獲取資源和財富的墊腳石。

那麼，弱者在這個世界上如何生存？

中產階級的徐文傑選擇了和富人勾結，違背自己的良心，做失德的事情，包括他明知道張保民的兒子被殺的真相，即使張保民幫他救了他女兒，他卻依舊不告訴對方他兒子在哪兒，到最後接受警方調查時也試圖掩蓋殺人事實，警察問他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他說「沒有」。

而底層階級，有人選擇了妥協，影片中除張保民之外的其他村民就是這樣，有人選擇了拚死鬥爭，就像張保民。影片中有一個細節，昌萬年涮火鍋時，切羊肉的機器卻突然停住了，他手下去看了看，對他說，一根骨頭卡在了裡面。這塊硬骨頭，就是張保民。

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成為一塊硬骨頭，但做硬骨頭，顯然是要付出慘重代價。

很多人覺得昌萬年殺死張磊的動機有些想不通，有說法是可能他要買張磊的羊，張磊不答應，他才殺了他。如果真是如此，那有時候，死亡，就是硬骨頭的代價。

而對於張磊的死，我有點別的看法，那就是，有一種可能是，他發現了村子的水源被污染，也就是他趕著羊喝水時看到了那個腐爛的水鳥，他提著水鳥打算告訴村裡人，正好被昌萬年發現，他就殺了他。

《暴裂無聲》延續了《心迷宮》的優點，它有很多留白的地方，給觀眾自己去想像，而在揭露弱肉強食的規則的同時，也並不完全絕望，影片的最後，強調了善惡循環和因果報應，底層的張保民和昌萬年的扭打中，他用在昌萬年車上發現的那個箭頭刺傷了對方的腿，而那個箭頭，很可能就是昌萬年射殺張磊的箭頭。射向別人的箭，也終於刺傷自己，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影片結尾那座藏著張磊屍體的山倒塌，其實，也寓意著，當罪惡累積到一定的地步，那麼，階級的金字塔，就會因為底層人的憤怒和怨氣，而轟然倒塌。

強者最大的悲哀是，只會宰割弱者，如昌萬年。

弱者最大的悲哀是，只會任人宰割，如徐文傑。

生而為人，最難的，就是成為張保民，不畏強者，也不欺弱者，不放棄內心的善良和原則，即使自己的兒子沒找到，也還願意對別人的女兒伸出援手。

弱肉強食的世界，活成一塊硬骨頭最好，難免磕磕碰碰，但總歸不會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