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橋塌

來自專欄 拈花錄

　前文提要：　第三十一章 離人花

黎別躺在地上，只覺伸手可以摸到天上的雲，突然肚子「咕咕」叫，旁邊的同學看他一眼，黎別不好意思，起身掏出夾心餅，火腿腸吃起來，遠處，上山來的方向，另一個山坡上，一團白雲浮來，好似懸在對面那幫同學的頭上，這半邊山坡昏暗深綠，那半邊陽光璀璨，一片嫩綠，一派「陰陽割昏嘵」的氣勢。

　　黎別見柳驚鵲一人坐在山坡上，雙手抱膝，孤零零的，班裡其他同學也沒人搭理她，她一會看雲，一會蝶，看雲的時候愣愣出神，看蝶的時候，笑靨綻開。黎別起身走去，坐在柳驚鵲身邊，陪她一起看雲看蝶，兩人一句話也不說。

　　黎別一拍腦門，「誒呀，忘了大事了。」

　　柳驚鵲轉頭看他，皺眉詢問，黎別說，「還要抓甲蟲，還得抓蝴蝶，你陪我一起？」

　　柳驚鵲還沒點頭，黎別起身拿出一根捕蝶網遞給柳驚鵲，柳驚鵲撇嘴笑笑，無奈地站起身來。

　　正此時，一隻手大小全身粉色和黑色相雜的蝴蝶向柳驚鵲飛來，秋天暈了頭似得，落在柳驚鵲衣領拉鎖上，立起翅膀，觸鬚不停晃動。柳驚鵲的下巴和它相距不足十厘米，把這隻大蝴蝶看得一清二楚，看得清楚才心生畏懼，不敢輕易亂動，這隻大蝶，除蟲身兩邊是淡粉色外，腹背均是黑色，每個環節粉色中嵌一黑點，翅膀上黑色的磷粉閃閃發光，這小傢伙不停地轉動腦袋，好似在大量柳驚鵲，柳驚鵲頷首皺眉，大氣不敢出。

　　黎別一見，雙眼發亮，丟下捕蝶網，「噓」一聲，抬起雙手作勢欲扣，黎別見這蝶平翅欲飛，扣手落下，黎別只覺得雙手軟綿綿的，抬頭見這黑蝶搖搖飛走，顧不上柳驚鵲羞憤地跺腳，抓起捕蝶網衝進一片竹林，這蝶隨著林中小徑緩緩而飛，黎別幾次扣網，險些抓住，竹林越來越深，蝴蝶還在前面，黎別伸手撥開一片竹子。

　　黑蝶緩緩飛走，飛下山坡，黎別此時不知自己走到哪裡，抬眼望去，重岩疊嶂盡在腳下，山巒連綿起伏，山峰上青煙四起，如海浪滾滾，霎時冰封，山巒一眼望不到邊，隨著距離越來越遠，山的輪廓也越來越模糊，最後天山一線，天山一色，深綠到淺綠在到淡綠再到灰綠，似有人故意為之。

　　黎別回過神來，向回走，他聽另一片竹林有動靜，黎別緩緩靠近，探頭看去。一個男生摟住一個女孩的腰，男孩側頭欲吻，女孩頷首嬌羞，躲躲閃閃，男的正是學長徐遠，女的正是學姐任盈月。

　　黎別愣愣神，悄悄走了，走進竹林，走著走著心如手捏，胸中彷彿鬱積著一口氣，出不來難受不已，走到柳驚鵲身邊坐下，心開始痛，彷彿被竹葉青咬了一口，剛開始不怎麼疼，等毒素蔓延開，神經有所反應後，痛苦不堪，悲痛欲絕，黎別二十年後才明白當時為什麼會有種蒸碌靈魂的悲痛，那是心中不容指染的神聖被玷污的感覺，神靈被推下祭壇，祭祀被斬首示眾，崇高不再純潔，靈魂頓時幻滅，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被吞噬的感覺，好似自己渺小不堪，守不住神聖，攔不住污穢，救不了靈魂。

　　此時，天地霎時兇險起來，浮雲見山多寂寞，俯身上前披綾羅，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雲，凝結在頭頂，好一個「黑雲壓城城欲摧」。

　　王老師手拿擴音器大喊，「下山，行動快！」

　　「黎學長，不就沒抓住蝴蝶，我把剛抓住的這隻送你。」柳驚鵲遞上來一隻白色的菜粉蝶，極為普通，春天時城市中都很常見，柳驚鵲見他還怔怔出神，拽他一下，「快走吧！」

　　黎別攤開手，這隻菜粉蝶抖擻抖擻翅膀，飛走了，柳驚鵲看看黎別，也沒敢多問，見黎別下坡時走得晃晃悠悠，趕忙跟上去。

　　No.3

　　「轟隆隆」雷聲響起，柳驚鵲嚇得縮脖子，山風一吹直打哆嗦，柳驚鵲拉起衣領，加快步伐追上黎別，看黎別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極了，這下山的時候更加危險，出個差錯怎麼辦？

　　柳驚鵲拽住黎別衣角，停在小路入口，黎別恍然回神，「怎麼了？」

　　「黎別，還在想那朵花嗎？是在擔心唐學姐嗎？你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擔心。」

　　「你擔心我？」黎別指指自己，「別開玩笑了，走吧。」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難在重力有分量，影響人把握速度和平衡，人不得不一直減速，無論是用手拽還是用腳踩，總之得出現一個力和那個分量來個抵消，要不然就得滾下山去，摔個手摺腳斷都算輕的。

　　黎別跟著最後一隊人，也就是柳驚鵲她們班的四五個人一起走，她倆落在最後，柳驚鵲手腳並用，本來還想在學長面前保持一下淑女姿態，現在看來不用手扒，不俯身探腳，不走鴨子步是不行了。

　　走到上山時摔的地方，柳驚鵲小心翼翼蹲下身來，正要跳到小平台上，見黎別馬上一個轉身消失在拐角，心裡一急，挪動一下身體，腳下一滑，摔下山坡，倒在平台上。

　　黎別聽柳驚鵲慘叫一聲，拔腿抽身回去，一看柳驚鵲倒在地上側身抱著腿，一臉痛苦，趕緊跑過去，把柳驚鵲扶起來，讓她坐起來，褲腿膝蓋附近磨出個大洞，柳驚鵲雙眼通紅，眼睛裡溢滿淚花，忍著不哭。

　　「傷到哪裡了？」黎別扶著柳驚鵲的胳膊，「都怪我，自己一個人走那麼快，沒把你照看好。」

　　「不怪你的，學長，我自己笨，在這裡都摔倒過一次，又摔一次。」

　　黎別把柳驚鵲的褲管捲起，柳驚鵲「絲絲」倒抽涼氣，裡面沒穿秋褲，單層一個外褲，大拇指甲蓋一般大的傷口，周圍還沾著泥漬，黎別看著這條魚白的腿多了一片猙獰的傷口，黎別更是自責，覺得自己真是沒用，翻出還剩半瓶的礦泉水，給柳驚鵲沖洗一下。

　　柳驚鵲咬著下嘴唇，攥著黎別肩膀上的衣服搖頭，黎別一狠心，「萬一感染了怎麼辦，你放心我輕一點。」

　　黎別剛倒上水，柳驚鵲雙手攥緊他肩頭的衣服，順帶著掐住黎別的肉，黎別齜牙咧嘴，強忍著沒喊，「試一下，能站起來不。」

　　柳驚鵲一手扶著黎別，一手扶著山石，用一條腿試著緩緩站起，起身一般，「不行，不行，學長，別拽了，疼，疼！」

　　黎別卯足力氣慢慢扶著柳驚鵲坐下，柳驚鵲指著另一隻腳，「腳底板疼，好像也爛了。」

　　黎別鬆開鞋帶，單手托著腳踝，單拽著後幫，脫下來。柳驚鵲腳上的粉色襪子腳底濕透，黎別把襪子褪到一半，見柳驚鵲腳趾緊扣，抓住了襪子，抬眼見柳驚鵲掛著淚花，笑意還沒褪去，她輕聲一字，「癢。」黎別又是心疼，又是自責，恨不得給自己兩耳刮子。

　　前腳掌上有兩個水泡，小拇指一般大。黎別把柳驚鵲的腳放在懷裡，卸下書包，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個針線盒，拿出來一根針，柳驚鵲側臉閉眼，不敢看，黎別又拿出打火機，點著火，把針放在上面烤一烤，對柳驚鵲說，「沒事，不疼，回去帶你吃涼皮。」

　　確實不疼，柳驚鵲還在想餐廳涼皮的味道，腳上一涼，黎別拿出衛生紙沾了沾，柳驚鵲問，「你還抽煙吶？隨身帶打火機。」

　　「沒，我怕林子上掉螞蟥，這玩意一吸血，不是只能燙嘛，有備無患。」說著把打火機收起來。

　　天空上淅淅瀝瀝飄起雨星，黎別伸手一試，果然冰涼，淋一場秋雨，估計得著風寒，「帶雨衣了嗎？」

　　「帶是帶了，當成垃圾袋，卷一堆零食包裝，一塊扔給收垃圾的同學了。」

　　黎別聽了，真想給這小姑娘來個腦瓜崩，掏出自己的雨衣，披在柳驚鵲身上，幫她抻袖子穿好，柳驚鵲也沒推辭，笑嘻嘻裹緊雨衣，黎別伏下身來，蹲在柳驚鵲面前。

　　「上來，怎麼想讓我抱下去？」

　　柳驚鵲收拾好，躍上黎別後背，黎別起身時並未覺得困難，柳驚鵲扯開雨衣，把黎別包進去，路依舊泥濘，雖然是有石頭鋪路，淋上雨水的石頭，比剛剝好的雞蛋還滑溜，黎別走在上面更得小心翼翼，要不然這一摔，兩人都得交代在這兒。方便的是，兩邊開始出現樹木，黎別完全可以放心的抓著樹杈挪下去，這麼一步步騰挪，終是到了山下。

　　王老師和另一帶隊老師終是盼來兩人平安歸來，王老師柳驚鵲手裡接過捕蝶網，掏出雲南白藥，給柳驚鵲膝蓋上噴兩下，疼得柳驚鵲直勒黎別脖子。

　　黎別扶著柳驚鵲坐在大巴車上，黎別一下倒坐在車座內，兩人相視一笑。

　　恍然間，黎別看見斜對面坐著任盈月和徐遠，徐遠逗得任盈月面色緋紅，嬌羞不堪，想說話又不敢接的，黎別若有所失，可怎麼也憤怒不起來，只覺得胸口似有一股氣要衝破胸膛。

　　黎別手機震動一下，正好掏出手機轉移注意力，要不然黎別心中得憋悶到一口氣上不來，噎死過去。

　　黎別一看手機有信號，進來一條簡訊，點進去，是唐橋橋的，「下午幫我收拾一下，我想回自己房間睡，還是有些脫力。」

　　「可以！」黎別好似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含在嘴裡，把那股氣疏導出去，不至於炸得自己體無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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