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的路啊，就是得慢慢地走完

來自專欄 好感生活提案

武漢漢口江灘上的枯木 圖/碎寶

在江邊散步，沙灘並不柔軟但卻細膩，在靠近江水的地方已經被踩踏得瓷實。很多紋路，像刻畫在石頭上的一般。潮汐節律在這裡依然有效，黃昏時分江水拍打岸邊，把一些遠方的故事帶到我的腳下。幾乎跟中國所有的大中城市一樣，霧霾同樣沒有放過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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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邊慢慢地走，一邊思考問題。抬頭看不到遠方的岸邊，也看不到城市的輪廓，偶爾有幾條船從江面上拉著汽笛經過。灰色和淺淺的藍，在下午三點多的陽光照射下，成為混沌不明的、稀里糊塗的色彩。

風忽然大了，冷空氣濕而硬地想鑽到衣服和皮膚的縫隙里，我想抄近路走快點折返回去。然後……我走入了一片沒有腳印的空白沙地，繼而，我的雙腳迅速地陷入了泥沼。

從天馬行空的世界把視線抽離出來，我仔細看了看這塊沙灘。的確，少有人的足跡，只是在邊緣的地方，有跟我剛才同樣的涉入者留下的深深的腳印。我快速地將雙腿抽離、跳到乾爽瓷實的沙地上，白色球鞋已經被一層厚而粘稠的黑泥包裹起來了。

我不應該這麼不看路，只為了方便，鼠目寸光地走到了這塊土地。我自責又快速地向另一個橋的方向走去。眼看著那座橋有一部分從沙灘上一直向上延伸，彷彿到了那裡就是斷開的。我想也許前面會有路，不如試試，如果能上橋，那麼就能抵達方磚鋪成的人行道路，可以騎一輛摩拜回去。

是這樣的吧？人大概是在越著急的時候越想找條捷徑，快速回歸正常的方向。但往往如此更容易喪失判斷或者眼界受阻，反而多一些波折。

這樣想著，我爬上了有些陡的橋。發現它的前面是一條平的橋樑，過了一道門，對面就是江邊大道。「你看，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看，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如此安慰自己，緊著的心鬆了一會兒。然而當我走到那個鏤花大鐵門前，卻發現它被鎖上了。

好像提著的一口氣，一下子就跑光了。面對這個無法打開、無法破壞，也無法翻閱的大鐵門，我只好往回走：選擇一條老老實實、大多數人都走過的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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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風更急、更硬。

日光像在霧氣里一樣被打散，天光是一種奇怪的淡粉色。我提醒自己要沿著多數腳印的沙灘行走，避免走到乾淨的地方，因為那裡以為著可能存在溫柔陷阱；同時我也提醒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溫和、緩慢、冗長的道路，那麼就老老實實地走，但也別忘記看看風景。

武漢漢口江灘上的天然藝術作品 圖/碎寶

就這樣，我看到了江灘上被水沖刷出的細微的紋路：

它們形成各種不同的花紋，形狀，有一些獨立的，有一些是相連的。彷彿是一個故事或者連環畫。我用手機拍攝下這奇妙的畫面。其中一幅畫面，像一位高舉雙手的妖怪，長著一個鷹嘴頭，眼有戾氣。它身上的衣服像絲綢造就，有天然的垂墜感，將身軀拉長，仿若迎風而戰的酋長……

當心不在慌亂的時候，雙眼和想像力就開始張開了翅膀。我一邊看著這些畫面，一邊沿著江灘行走。

我看到有人在這大冷天泡在江水裡，他在洗澡。他是一個騎行的旅人，背囊、跑鞋、破舊骯髒的衣服和外套……就那麼慵懶地堆積在自行車后座、車把和輪胎邊；他偶爾抬眼看看江邊，擔心有人順手牽走他的衣物。

再向前則是一個頭髮花白而消瘦的老人，沉默地銜著香煙，一次次將漁網扔到江水裡，再沉默地拉上岸。他穿及胸的橡膠衣，但只是站在很淺的水裡，這樣徒勞卻一次次不停息……

蔣晟佛造像作品 圖/蔣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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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經說，當水面不搖晃的時候，它所反映出的影像是清晰可辨的，我們的心境也是這樣。在我疏於照顧自己內心的這幾個月里，發生了很多事情，有一些感悟，而我的倔強和叛逆不停告誡自己「不要感性，不要想那麼多，不要有情緒」，就這樣走到了另一極，忘記去跟自己的心，對坐一會兒。

很久沒有寫出成形的文字，沒有靜下心思考現實中的問題，沒有喝一杯米酒感受它讓熱度從腳指蔓延的溫柔，也沒有閱讀有智性的書籍。內心的花園，雜草叢生，一片荒蕪。我，駕馭不了這個世界裡的自己。

我想起一位做佛像的年輕藝術家，他說為了更好地與佛相應，在自己的生活中，需要調伏身心。有時是正常地沐浴、洗手、靜心，有些時候還要大拜或是習武。

「內心的東西，會反映到我做的佛像上」他這樣說。

我覺得自己有點「輕敵」了，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一勞永逸，也不沒有你不碰觸它痛苦和麻煩就不存在的可能，我唯獨需要的是辨識，找到情緒的根源、承認這些緣起是根深蒂固的性格，是天生、是習氣，是需要日益凈化和調伏的部分。

我喜歡一個活得哪怕有失敗，有不順，卻依然精神奕奕的自己。

「智者的堅定，不過是將焦慮深藏於心的藝術」。也不知道在哪裡看到的摘句。在我回家脫下骯髒的球鞋後，風剛好吹起記事本，字跡有些模糊，它們是過去那個還能跟自己的心靜靜對坐的日子，我寫下來的。

被江風吹過的夏天，也許再也不回來了，我也將離開這座城市。即使不知道下一站去哪裡，起碼再次明白，不管如何上路，都不要著急，找准方向就慢慢地走下去。最笨的方法往往是最有效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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