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失格》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下）

《人間失格》是日本近代作家太宰治離世前的一部作品，是一部被稱為「遺書」的中篇小說。主人公葉蔵酗酒、嗑藥、玩女人，但仍被人稱作「神一樣的好孩子」，這既不是人性的扭曲，也不是道德的淪喪。我看過許多書評，許多人並沒有談到甚至提及文末京橋老闆娘對葉蔵「神一樣的好孩子」的評價，想想這也是葉蔵，或者說太宰治的一處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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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所看到關於《人間失格》的書評當中，有一個問題卻一直被大家所忽視：葉蔵是否有資格被稱為「神一樣的好孩子」，為什麼？

「我們所認識的阿葉，又誠實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話，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吶。」

毫無疑問，有資格。首先「神一樣的好孩子」的評價者是京橋酒吧的老闆娘，葉蔵在離開靜子母女後寄宿地也是打工地的主人，對葉蔵的過去有所了解，同時在後文服安眠藥自殺後，跟「比目魚」一同探望葉蔵，最後葉蔵的三張照片和三本手記出於感謝，也是寄給她的，可見她對葉蔵的重要性，以及對葉蔵是有一定深度的了解的。那麼葉蔵被稱為「神一樣的好孩子」的原因有以下幾點：

1.善良溫柔的性格

年幼時，察覺到自己與別人認知上的不同時，他感到非常痛苦，但把這份痛苦埋在心中，偽裝出一副滑稽可笑的面容；被人呵斥、被下人侵犯時，他選擇了默默的承受；甚至父親給他買禮物時，他都考慮父親的喜惡。長大後的葉蔵依舊溫柔地對待每個人，明明對錶妹厭煩的不行，但依舊滿足她的要求；被堀木「教育」時，害怕激怒堀木而不還嘴；對「比目魚」私自剋扣零花錢的事心知肚明，但也沒有戳破……葉蔵對所有人的傷害進行著最大限度的包容和溫柔，哪怕這傷害已經波及到了他身邊摯愛的人，這也是他可悲的地方；

2.自知之明與自我反省

葉蔵小時候就自知對自己與旁人身份差異而導致的幸福感差異；長大後即使被傷害，也依舊渴望著純潔和美好。同時對自己身上背負著的「罪孽」久久不能放下，文章中，他三次向神靈祈願或質問：

第一次，酗酒後回家，聽到靜子母女二人的談話，他祈禱：

真幸福啊，她們倆。可我這個混蛋卻夾在她們中間，把她們倆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節儉的幸福。一對好母女。啊，倘若神靈能夠聽見一次我這種人的祈求的話，那麼，我會祈求神靈賜給我一次幸福，哪怕只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幸福也罷。

第二次，良子被人玷污後，他對良子的純潔無暇的信賴之心產生疑問：

我不禁問神靈：難道信賴他人也算是罪過嗎？

難道純真無瑕的信賴之心真的是罪惡之源嗎？

第三次，被送進精神病院後，他對自己的不反抗產生疑問：

我問神靈：難道不反抗也是一種罪過嗎？

這三次向神的祈願，也正反應出葉蔵對幸福、純真和信賴的渴求，也側面表現出他的溫柔善良但軟弱無力的本性。

3.作者的自我救贖

脫離開葉蔵這個人物設定，《人間失格》作為太宰治「遺書」的中篇小說，其中不乏對太宰治自身生活的映射，他以葉蔵第一人稱的口吻說出：

我的一生，凈是可恥之事。

我覺得自打一出生我就是個「見不得人的人」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懼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

我的不幸卻全部緣於自己的罪惡，所以不可能向任何人進行抗議。

我已喪失了做人的資格。

我已徹底變得不是一個人了。

對自己的做出了「可恥、見不得人、膽小鬼、不幸、人間失格」的評價，而結尾以京橋酒吧老闆娘第三人稱回憶的口吻說出：

我們所認識的阿葉，又誠實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話，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吶。

可見作者自身雖然自我厭惡，自暴自棄，但是他內心深處是極其渴望一個人能認同，讚許他的。同時，小說的三則手記中，旁人對葉蔵的稱讚少之又少，哪怕是認可。唯有當初中學時代，看破葉蔵滑稽表演的同學竹一、同樣被生活所折磨的酒館女招待常子、內心純潔無暇的良子以及京橋酒吧的老闆娘了。竹一對葉蔵是讚許有加，能讓那時的葉蔵對他袒露心扉，把自己內心的怪物像展示給他看；受盡生活折磨的常子與同樣孤單寂寞的葉蔵惺惺相惜，兩人結伴自殺；純潔的良子讓從來都不缺少女人的葉蔵第一次動了心，兩人結為夫婦；京橋的老闆娘雖然出場不多，但也能讓葉蔵最後感謝地把自己的手記交付。除此之外，葉蔵手記記錄的二十七年中還有誰給予他的贊同和認可呢？

《人間失格》中葉蔵短短二十七年卻給他帶來了將近四十餘歲的變化，葉蔵的結局手記和老闆娘並沒直接說明，但借老闆娘之口說出：

不行啊，人一旦變成那個樣子，就已經不行了。

老闆娘所指的那個樣子，是葉蔵「人間失格」的樣子：

在迄今為止我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過來的這個所謂「人」的世界裡，唯一可以視為真理的東西，就只有這一樣。

一切都將過去。

當葉蔵意識到給繁子母子帶來不幸，選擇離開的時候，老闆娘什麼話也沒有說便收留了他。那時的葉蔵懷揣著反抗的骨氣：

我開始隱隱約約明白了世間的真相，它就是個人與個人之間的爭鬥，而且是即時即地的鬥爭。人需要在那種爭鬥中當場取勝。人是絕不可能服從他人的。即使是當奴隸，也會以奴隸的方式進行卑屈的反擊。

但是當葉蔵淪落到失去反抗的意識，把「一切都將過去」奉為真理時，他便「人間失格」了，就已經不行了。

這個世間充滿了苦難和不幸，也充滿了孤獨與寂寞，如果就此妥協，隨波逐流，然後自己給自己打上一個「人間失格」的標籤，麻痹著社會的同時，也麻痹著自己，這樣的生活雖然會安逸許多，但正如老闆娘所說「人一旦變成那個樣子，就已經不行了」。

(頭圖來源pixiv id=39533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