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陽的素粉

那年，1996，我終於進入了夢想中的高中——貴陽一中。

那時候的一中還在南明河畔，那時候的南明河畔，還沒有那麼多花花草草，那時候的貴陽還是滿地小攤，中巴車飛馳的三線小城。

我家離學校很遠，那時候每天得6點起床，趕一班交通車，7點半到學校開始早讀。

早餐，就成了每天早上很重要的一件事。

記得高一的時候，學校後面的家屬院有個早餐小攤，是兩兄弟（可能是，因為兩人完全長得不一樣）在經營，一個戴著厚厚的眼鏡，一個有著突兀的齙牙，小攤的主營業務是烤饅頭（遺憾沒圖），估計現在28歲以上的貴陽孩子都知道，一個饅頭烤得外皮焦黃，裡面鬆軟，然後用小勺抹上秘制的辣椒醬，放一點酸羅卜丁、折耳根碎、鹽菜末、花生、蔥花，再放上一勺用新鮮菜油炸出來的肉末，黑里透紅的脆哨丁，一口咬下去，各種味道混在饅頭裡進入嘴巴，那叫一個安逸。

本來學校里還有一家麵包店，但是麵包比較貴，而且只有千篇一律的甜味，於是這個小攤烤饅頭成了當時最受學生歡迎的早餐。

記得當時烤饅頭賣1塊5一個，眼鏡齙牙老闆很大方，各種小佐料可以自己加，連肉末都可以多加一點，正常的一個烤饅頭加上佐料也不會大多少，可是他們家的烤饅頭讓一個能吃的學生加出來可以放大到原尺寸的兩倍！

那時候，我們一小撮人是他們家的常客，特別是一個叫X鵬的學霸，此人身體壯實，能吃臉皮厚，基本上他去吃的饅頭都是要加2-3勺肉末的，有一回我們一起去買饅頭，此人給老闆說，今天忘帶錢，饅頭不要了，自己扯了一個小袋子裝了2勺肉末就走……

記憶到了高二，烤饅頭沒有了，估計是眼鏡齙牙老闆瘦弱的肩膀扛不住學生們的熱情。但是學校鐵門外面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素粉店，沒有招牌，還是眼鏡齙牙二兄弟熟悉的笑容。素粉肉沫粉也是我們貴陽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食品啊，沒有烤饅頭，那就吃素粉唄。

那時候，一碗素粉賣2塊，肉沫粉2塊5。

剛開始的時候，沒有烤饅頭好多人還不適應，都轉行吃麵包去了，少數朋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整了一碗，哇日，好吃啊。

只用了一周，最多一周，眼睛齙牙素粉就風靡校園了。

那時候一早上一個早讀，4節課，課間休息10分鐘，中間有個課間操，大概25分鐘左右。就這10分鐘，同學們從教室飛奔出校門，遞錢，煮粉，拿走，回教室，不會遲到！

那時候，上課總能聽見噓噓嗦嗦的聲音，總能看見某人把書立起來，把頭埋下去，總能看見有人突然滿臉通紅，吐舌頭哈氣，猛灌一口水。不要想歪，貴陽素粉的辣椒那可是又香又辣的。

記得有個老師，是教物理的，一個很有趣的老頭子，他老人家特別通情達理，說你們在我的課上吃粉，我理解，上學緊張，要吃早餐這沒問題，但是你們不許喝水，你看我講課講45分鐘我都不喝水……云云，就這要求，在他課上吃粉的反而少了。

那時候，我們的座位是前三排和後四排輪調的，身材高大的同學總有機會坐到前面，而這個時候，他們就很受歡迎，因為可以擋住老師的視線，安心吃粉了。

那時候，我們班有5個大組，4個大組之外的第5大組只坐了一個人，這個人叫X賓，他的神奇之處在於，左邊的課桌放的是書和文具，右邊的課桌放的球鞋、煙，還有半盒肉沫粉，同時他還兼任我們班的飲水機管理員。

據說我班還有人，每次下課買一盒粉，每天早上吃4盒。

貴陽的素粉，以酸粉為主料。酸粉在開水裡燙熟以後，在碗里放上鮮紅油亮的油辣椒，一小把花生，一點點酸羅卜、鹽菜、大頭菜、蔥花，講究的再燙一小把綠豆芽。肉沫粉就是再加一勺用菜油炸好的肉末，脆哨粉就是再加一把秘制的脆哨……攪拌均勻，大口開吃。

說到酸粉，這種食物估計只有在貴陽才能吃到，貴陽以外，貴州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這個東西。大學裡認識幾個山東妹子，剛來貴陽時很吃不慣酸粉，畢業以後卻又念念不忘。

眼鏡齙牙家的素粉吃了2年，高中畢業了，大家各奔東西了。一中是個好學校，滿地都是學霸，好多同學都上了外地的名校，我比較幸福，上了本地的學校，還能繼續吃吃帶勁的素粉。

大學時，每年兩個假期，同學們回來總是要聚一聚，大家碰到一起說幹啥？外地上學的兄弟姐妹們總是說，別的不忙，先去吃碗粉吧。然而遺憾的是，高中也要放假的，一放假，眼睛齙牙家也不怎麼開門。

貴陽總是有很多很有名氣也很好吃的素粉店，像現在的什麼田孃素粉、柴老弟素粉，以前的覺園素齋旁邊的素粉，但是在一中的娃兒看來，這些都是浮雲，都遠遠趕不上眼睛齙牙家的。

素粉的靈魂是什麼？是油辣椒。而眼鏡齙牙家的油辣椒就是特別的好吃，別看現在老乾媽賣到全世界，在貴陽，老乾媽的油辣椒也就一般般而已。所以好多一中的娃兒，去外面讀書、創業、安家，回到貴陽總是想要帶一罐眼鏡齙牙家的油辣椒走。

大學畢業了，上班了，有空的時候也去去眼鏡齙牙家吃碗粉，找找回憶。有一次去，驚奇的發現，眼鏡齙牙四個字變成了兩塊招牌，據說是分家了。這就帶給我很大的困惑，到底是吃眼鏡家的，還是吃齙牙家的？

高中的同學們，很多大學畢業後都留在了外面，成家立業，逐漸的回貴陽也少了，口味也越來越淡了，油辣椒的需求感也不是那麼強烈了。

一中也搬走了，百年老校區成為了廣場公園。現在再去，已經找不到眼睛齙牙素粉店的位置了。

昨天和一個同事小妹妹坐車，一聊居然是校友，不過那個小妹妹是一中新校區的同學。但是讓我特別驚奇的是，她居然也知道眼鏡齙牙家，她還說特別遺憾，沒有吃到過眼鏡齙牙家的粉。這是什麼，這就是傳承！

說到傳承，又想起高中時最牛掰的地理老師，他老人家拿手絕技是徒手畫圓，一支粉筆一抬手，一個渾圓躍然於黑板！昨天和校友小妹聊，她就說她的地理老師，就是我們那個牛掰地理老師的徒弟，同樣的一抬手一個渾圓，立馬可以震住全班學生。

貴陽一中，傳承上百年，校史不比清華北大短。在貴陽，乃至貴州省，貴陽一中在高中界那是大名鼎鼎，是培養學霸的名校，當然，也有學渣，比如我。

身為學渣，難免不容易被老師們記住，所以為了避免尷尬，去年校慶我也沒好意思去感受氛圍。但是，我仍然以自己曾是一中的娃兒而感到驕傲。

離開高中已經18年了，時間快得讓人不敢細想，當沒有正宗素粉吃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眼鏡齙牙了。

現在好吃的多了，身在偏遠的貴陽也可以吃到義大利菜、墨西哥菜什麼的，想必遠在外地的同學們可吃到的就更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