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廁雅談︱楊柳岸曉風殘月

來自專欄 來優雅地扯個淡

話說《西遊記》第四十四回里唐僧師徒四人行至車遲國，國王受那虎力、鹿力和羊力大仙的誆騙，興道滅佛。悟空等夜入三清觀，扮作三清戲弄道士，其中一段寫道：「行者道：我才進來時，那右手下有一重小門兒，那裡面穢氣畜人，想必是個五穀輪迴之所。」於是讓八戒把三清的塑像搬進去，八戒掩鼻回來，想來是給熏得夠嗆，這個「五穀輪迴之所」就是廁所了。

古人稱廁所為「溷」（音混），是混濁的意思，也可去掉三點水兒寫作「圂」，口是圍牆，豕是豬，合在一起就是把豬圈起來，即為豬圈，可見古人的廁所和豬圈是一體的，從漢代出土的許多明器中，都能發現這一特點。一般是豬圈在下，廁所要登幾級台階而上，所以到現在我們平時還說是「上廁所」。而且北方的一些鄉間仍然保留著這樣的建築習慣，可見古風之綿長如斯。

相比對樂律、飲食、服飾和家居所用之物的重視程度，古人對廁所卻是不太在意，往往修得都十分簡陋。《左傳》里曾有「晉侯食麥，脹如廁，陷而卒」的記載，說的是公元前581年，晉景公姬獳正準備品嘗新麥，突然覺得肚子發脹，便去廁所屙屎，一不小心跌進糞坑裡給淹死了。姬孺很可能是歷史上第一個有文字記載的淹死在廁所里的君主，也算得上是名垂青史了。由此可見，當時的廁所很可能就是大糞坑上擱兩塊踏腳板，皇家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民間了。

到了漢代，廁所的衛生條件倒是有了一定的改善，起碼已經有專人管理的公廁了。可即便如此，廁所的衛生和安全條件還是很差。《史記》里記載，漢景帝時，王妃賈姬如廁，差點兒被一頭野豬傷及。原來，這間廁所修在上林苑裡，是漢武帝在秦代一處宮殿的舊址上翻新擴建的，很大很奢華。班固在《西京賦》里讚歎說這處園子大到「繚以周牆，四百餘里」，裡面亭台樓閣無數，可就算是這樣的皇家園林，廁所裡頭也是養豬的，家豬還引來了野豬，美人兒差點兒也被撞掉進糞坑裡淹死。

魏晉時候的廁所總算開始講究一點兒了，不過古時的廁所始終無法解決沖水問題，穢氣難以除盡，一些達官顯貴的人家就想出了許多除穢的法子來。西晉時的大將軍王敦被晉武帝招為武陽公主的駙馬，新婚之夕，「如廁，見漆箱盛干棗」，只當是廁所小食，於是全部吃光，事後才知是用來塞鼻之物。大富豪石崇家的廁所，「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以致許多客人都因羞而無法如廁。還有的更講究，上趟廁所就換一回衣服，叫「更衣」。高中時的語文課本里有一篇裁自《資治通鑒》的文章，是說赤壁之戰的事兒，裡頭有一句，「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這裡的「更衣」，就是如廁之意。當時不太明白，老師也沒捨得講，估計是覺得不雅，我是糊塗了很久之後才明白的。

和朱門豪族比不了，寒門小戶的五穀輪迴，就要靠馬桶解決了。不過馬桶之為馬桶，也有一段故事。傳說漢時就有馬桶了，那時還叫「虎子」，說是西漢時「飛將軍」李廣曾射死過一隻老虎，然後就鑄了一個虎形的銅便器，以示對猛虎的蔑視。到了唐代，為避皇家先人的名諱，改虎為馬，叫「馬子」（此馬子非彼馬子），後來就叫成馬桶了。到了兩宋，馬桶更為普及。宋太祖趙匡胤平定四川，將後蜀皇宮裡的美女還有金銀珠寶全都運回汴京享用，太祖尤其喜愛一個鑲滿瑪瑙翡翠的盆子，差點兒用來盛酒喝。後來蜀主孟昶的寵妃花蕊夫人被召來侍寢，一見這玩意兒被大宋天子供在几案上，忙說這是我老公的尿盆啊！趙匡胤大驚失色，「用這種尿盆，哪有不亡國的道理?」馬上將之擊碎。

據《夢梁錄》里的記載，南宋的臨安城裡，已經出現了專們收取糞水穢物的行當，時稱「圊頭（音青）」，也叫「傾腳頭」。不過城裡的糞便也不是隨便收的，城裡有糞行。爾冬陞最新導演的《三少爺的劍》里，神劍山莊的三少爺謝曉峰厭倦了殺人，便躲去城郊變身「掏糞男孩」以求自我放逐。電影里的掏糞男孩兒們也都是拉幫結派，人稱「金汁行」，行里不乏「糞霸」，各有區轄主顧，不敢侵奪，否則必有爭執，甚至會訴至公堂解決。馬桶越明清一直延用至民國，才慢慢有了抽水馬桶。不過在上海，弄堂里的人家還是習慣用馬桶。據說上海弄堂里曾有過三百萬隻馬桶，很多70後，乃至80後，都是坐在馬桶上長大的。在那個年代，說上海的早上是伴隨著「倒馬桶嘍」的吆喝聲開始的也並不為過。

現今人們的居住質量有了很大的提高，廁所逐漸被衛生間所取代。不過廁事雖小，自古也有神靈管理，這個神就是「紫姑」。紫姑神最早見於南北朝時期，傳說是一戶人家的小妾，被大老婆妒忌，經常被役使去廁所除穢。小妾不堪折磨，終於在一年的正月十五這天悲憤而死。世人於每年的正月十五這天做其形而迎之，成為了民間「迎紫姑」的風俗。祭祀廁神紫姑，是女子的專職，後來，隨著紫姑神的廣泛流傳，人們又將祭祀蠶神與拜迎紫姑的活動連在一起，占卜蠶事，祈求豐收。

紫姑娘娘的迎祭說明了廁所也不總是那麼腌臢，古人還有文人雅士賦寫「登溷詩」的。北宋詞人柳永的《雨霖鈴》里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一句，世人多有頌詠，唯東坡先生戲言，說這不過是對仗工整的「登溷處」而已。蘇先生自己也曾作「出門便旋風吹面，走馬連翩鵲噪人」之句，意思是說，空山無人處，小便隨地撒。清風自拂面，馬走鵲呱呱。幾句戲謔之作，卻有著一貫的豪逸和不羈。

如廁是一大科目，拉拉雜雜地說了半天，也未能盡其一二，更沒提及重要的「拭穢」之物，也就是「廁籌」和手紙，下次有機會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