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離開人世的時間到了，我會讓你先走

來自專欄 廉子的晚安故事

一

家後在閩南語里的意思是：太太。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小月還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時，我在南京工作。一次朋友聚會，大家一起在KTV唱歌，小月是別人帶過來的朋友。她點了江惠的這首《家後》。她是南京人，卻用閩南語輕輕淺淺吟唱著「我將青春嫁給你家，我從年青跟你跟到老」。別人依然在一旁笑鬧，我浮躁的心卻慢慢沉靜下來了。

外表清秀甜美的她，歌聲卻是沙啞低沉的，音色跟莫文蔚有些像。

等小月唱完，我為她鼓掌叫好。小月對我笑笑，坐到了我的邊上。

自此之後，我開始追求小月。後來，小月終於成了我女朋友。去KTV唱歌的時候，她總喜歡唱《家後》。我漸漸地也喜歡上了這首歌。

只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小月曾有一個台灣的前男友，那個男人總是唱這首歌，小月便跟著他學會了。

知道小月喜歡這首歌的緣由之後，我多多少少是有些介意的。

我問小月：你這麼喜歡這首歌，是因為還沒有忘記你的前男友嗎？

小月聽完「哈哈」大笑：你不會在吃醋吧？

我不承認：才不會。我一個大男人，沒那麼小心眼。

小月認真了起來：就算沒有前男友，我在別的地方聽到這首歌，還是會喜歡上的。

我相信了她，因為小月跟我在一起之後，真的對我很好。如果我們結婚的話，她會是個好太太。

就在我打算在南京定居的時候，我接到了公司人事調動的消息，他們打算將我從南京調去北京。職位和薪水都比南京要好很多。我很想去，只是從小在南京長大的小月，會跟我走嗎？

我試探性地問了一下她：小月，要是我去北京的話，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小月想都沒想，直接回答：不會啊，我爸爸媽媽不會同意的。

好吧，我失望地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小月走過來了：傻瓜，逗你玩的啦，我爸媽管不住我的。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立刻開心地抱緊了她。

二

其實，在成為小月的男朋友之前，我是通過了小月的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以及閨蜜團的考核的。

這次，小月要跟我一起去北京，我提前給他們寫好了保證書。保證照顧好小月。儘管如此，在小月和我離開南京的那一天，前來送我們的他們還是哭得抱成了一團。

剛到北京的時候，我不讓小月找工作。我的工資足夠養活我們兩個人的。小月雖然表面上同意了，但是趁我去上班的時候，她還是偷偷跑出去應聘。

在她還沒有找到工作的那段時間，每天早上，小月都會提前做好早餐，然後我們倆笑鬧著吃完。一次，玩笑開得過份了，我的一口牛奶噴了小月一臉，把小月整個人都噴懵了，然後她反應過來就開始追著打我。我逗她說正好給她做了一個美白面膜。小月就含著一口牛奶也噴了我一臉。然後我們兩個相互看著對方大笑。那次上班我差點遲到，可是走在路上，甚至在辦公室里，想到小月一臉牛奶發懵的可愛模樣，就會忍不住一個人傻笑。

每天下班的時候，我都盼著早點回到家中。因為小月會在家做了好吃的等我。

她其實從小到大都沒做過飯的。但是跟我在一起之後，她就開始經常一邊看著網上的菜譜，一邊學著做飯給我吃。

看她穿著圍裙，一邊看手機里的菜譜，一邊給我做飯的認真樣子，我常常忍不住要走過去「非禮」她一下。大部分的時候，我都會被她以各種理由趕出廚房。偶爾，她也會允許我在廚房賴著不走。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提前跟小月說了，讓她不用等我。但是，等我一回到家，立刻聞到了滿屋子的飯菜香，桌子上的飯菜全是熱騰騰的。小月算著時間給我做了夜宵。

這樣子下去，來北京不到兩個月，我就胖了好幾斤。幸好小月是吃不胖的體質，依然保持著她的苗條身材。

兩個月之後，小月找到了工作。只是她的工作比我還要忙，她經常一大早來不及吃早餐就走了，晚上11點多回到家是常事。不到半年，小月就瘦了好多。我想讓小月換份工作，小月總說再等等看。其實我知道她是因為知道我將來極可能留在北京了，我們倆將來就需要在北京買房，而北京的房價又那麼高，她想多掙一些錢幫我多分擔一些。

小月都這樣了，我這個大老爺們還有什麼理由好退縮？我也開始努力工作，想著多掙些錢早點在北京買房，那時候我就可以給小月一個安穩的家了。

所以，有出差的機會，別人不肯去，為了多掙些，我總是積極地去。

周末和節假日的時候，我也努力加班。

來北京的第三年，小月升了職，她工作更忙了。有時，我睡著了，小月才回來。

就算是周末，小月也可能會一個電話，就匆忙去辦公室了。

儘管如此，小月和我的感情還是很好。我們常常趁工作間隙偷偷聯繫一下，也會每周約定一個晚上的時間一起出去放鬆一下。偶爾我們會跟幾個朋友一起去KTV,我會跟她一起唱《家後》，唱到那句「如果離開人世的時間要是到了，我會讓你先走，」我和小月就會相互笑著指對方一下。幾個朋友看到了，就會在一邊大喊著好噁心啊，然後紛紛做嘔吐狀。

我30歲的那年，是我來北京的第四年，小月比我小一歲。我想趕在小月30歲之前娶她為妻。便背著她開始籌劃著向她求婚的事宜。正籌劃的時候，公司派我去青島出差十天。臨走的時候，小月幫我收拾行李。我的一件衣服的扣子掉了，小月找出針線來，仔仔細細地一針一線地幫我縫好。我看到她給我縫扣子的樣子，越發確定了這就是我要找的太太。

我想著從青島回來就可以向小月求婚了，臨走時忍不住開心地抱著小月說：老婆，你要在家好好等我。

小魚點點頭，抱緊了我。不得不走了，我鬆開了小月，看到小月居然哭了。我笑話她又不是不回來啦，這麼捨不得我幹嘛？小月讓我不要胡說，還說讓我照顧好自己。

時間不多了，我一邊答應著一邊拉著行李箱走掉了。走到拐角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小月還站在樓下看著我。

三

小月一直想去看看大海，我還沒有帶她去過。

這次在青島，我和客戶一起去了海邊，我在海邊買了一隻很大的海螺。把海螺放在耳邊，彷彿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我想像著小月聽海螺的樣子，一定很開心。

一到家門口，我一邊開著家裡的門，一邊大聲喊著：老婆，我回來了，老婆，你快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屋子裡沒有聲音，小月不在家。

我打開門，看到屋子裡收拾得非常乾淨明亮。手機收到了一條小月的信息：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忘了我吧。

我趕忙走到屋子裡，發現小月的東西都不見了。我急急地撥打小月的電話，她的手機關機了。我又撥打小月朋友的電話，他們也都不知道小月在哪。我撥打小月家裡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我慌了，開始一條一條給小月發信息：你在哪？快點回來。

沒人回，我又發：別鬧了好不好，快回來吧！

還是沒人回，我繼續發：老婆，我做錯什麼了？你回來，我全部改。

一直沒有回復。打過去，小月的手機仍然是關機的。

我又發了一條：小月寶貝，看到信息回個電話給我，想你。

然後，我就開始等她的信息和電話。過了半個小時，又過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我替小月想了很多種她沒有看到手機簡訊的可能性，我回想著我跟她在一起的種種，我們很好，沒有吵架。我沒有發現她有別的男人的跡象啊。

一天過去了，我記不清自己給她發了多少條信息，打了多少個電話。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依然沒有小魚的任何消息。

一個星期後，我實在受不了了。我開始發信息罵她：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這麼一走了之？

「你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找男人啦？你只要告訴我是的，我就不再騷擾你。」

依然沒有動靜。

「求求你好不好，小月，你回個信息給我。」

小月的手機還是關機的。

我跟領導請假，去了南京，我要去小月家找她。

我來到了小月家門前，門是鎖好的。敲了好久，沒人開門。鄰居告訴我小月的父母已經走了好多天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

我在南京呆了一個星期，每天都去小月家門口等。一直到我走，小月父母都沒有回家。

我恍恍惚惚地回了北京。

四

在我又撥打了一個月小月的手機之後，她的號碼變成了空號。

我每天一下班就趕忙往家跑。我期待著小月有一天忽然回來了。

半年後，房子的租期到了，房東說他們打算自住，不再出租了。在搬家的那個晚上，我和小月在北京的幾個好朋友過來幫我。

搬完家，我請他們一起唱歌。

女孩們唱歌的時候，我和幾個兄弟一起喝酒。

當《家後》的音樂響起時，包子的臉色變了。包子他們全都知道以前我們唱KTV的時候，這首歌是我和小月的必唱曲目。今天點這首歌的是包子新交的女朋友。

包子趕忙走過去一下把這首歌切走。

包子的新女友發脾氣了：幹嘛呢你？喝多啦？切我歌幹嘛！

她又給切了回來。

包子漲紅了臉，又給她切走。

包子的新女友發火了：你是不是有病？我今天就唱這首歌怎麼啦？

包子沖他女友喊：你今天就不能唱這歌。你再敢唱，信不信我抽你。

包子的手揮到了他新女友的面前，定住了。

「包子，咱倆完了。」他的新女友白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大家看看包子，又看看我。全都安靜了。我正盯著眼前的一坨用過的餐巾紙發獃。

「好吧，我忍不了啦，你們不說，我必須得說啦！」包子說道。

眾人紛紛阻攔著他，「包子閉嘴」「包子你別亂說話。」

包子依然走到了我面前：兄弟，你知道你家小月怎麼啦了嗎？

我依然不說話，盯著那坨餐巾紙。

「她得了癌症你知道嗎？她跟我說，她不捨得看你為她流淚，她不想讓心愛的人看著她死，你知道嗎？」說著，包子痛哭了起來。

我抬起了頭，我看著包子哭泣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我又哭了。

我終於有了小月的消息，只是，這消息並不是好消息。

我並沒能再見到小月，小月跟包子他們講完這些話，並拜託包子他們照顧我之後，就離開了。

「如果離開人世的時間要是到了，我會讓你先走，因為我不忍放你一人在世上為我流眼淚。」

小月，我的家後，你真的做到跟歌詞里寫的那樣了。

（完）

廉子，小說閱讀網簽約作家、傳播學碩士、編劇、編導

一個會做飯、有馬甲線的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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