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科幻】童年不幸的時間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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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不幸的時間旅行者
文:靜竹Ly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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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我。你現在在哪兒?」
打電話來的是LAN,所以我馬上詳細地告訴她:「吃早午餐呢,在三里屯的Lily』s。」
「是一個人吧?」
「對,一個人。」
她聽了之後馬上說:「等會兒,我馬上過去。」說完利索地掛斷了電話,留下「嘟——嘟——嘟——」的忙音。
我被她劈頭蓋臉地「在哪兒?我馬上過去」弄得有點懵,愣了幾秒才吧電話放下。
她這是要幹什麼呢?
如果不是LAN,任何其他人這樣風風火火打電話來問「你在哪兒」,然後根本不問我意見地說「我現在去找你」,我一定會不悅,絕不會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的位置。我對「個人空間」這件事可是相當敏感。不過,如果是LAN就沒關係了。
因為,LAN就是我嘛。準確地說,是若干年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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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是大概一周多以前忽然出現的。第一次露面時,她倒沒有像現在這麼不分彼此,而是按部就班地事先發了郵件給我:
「你好。我是若干年後的你。2016年9月25日周日會通過時間旅行的方式回到過去與你見面。
我知道在沒有時間旅行的年代,忽然收到這樣一封郵件,肯定會認為是騙局。以我們的性格,不管我說出什麼私密的事情都很難令你相信,反而會引起你的不安。因此,請當天(2016年9月25日周日)下午4點整到砂鍋居西四店來,見面後你就會知道我是未來的你了。
祝好。
PS:為了避免混淆,你可以叫我LAN」
看到郵件,我的確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的。不過「說出什麼私密的事情都很難令你相信,反而會引起你的不安」這樣的考慮,說明寫信人的確非常了解我。郵件里說得一點錯都沒有,到時候見面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周日下午的西四砂鍋居,應該不會有危險。哪怕去了以後發現是純粹的惡作劇,我也可以在他家吃一頓。砂鍋居的九轉大腸可好吃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如約來到西四的砂鍋居,還沒進門,就隔著玻璃看到一個女人,獨自坐在窗前的座位上。
果然,從看到她的一瞬間,我就立刻明白了:這個人就是若干年後的我,用時間旅行的方式回到2016年,這絕不是什麼騙局或惡作劇,這個人和我是同一個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若干年後的我,從氣質風度到穿衣打扮都和現在的我迥然相異。她有點像我在大街上看到會覺得又羨慕又害怕的那種女人,穿著衣料、剪裁一看就十分考究的裙子,從眉毛的角度到手鐲的搭配都是成熟女人的樣子。一身麻布衣褲的我怎麼也想像不出,自己是經歷了怎樣的「若干年」,才變成這個樣子。
「你到底是多少年後的我?」見面沒多久,我就這樣問她。
「你猜呢?」LAN露出嫵媚的笑容,歪著腦袋反問我,「你現在22歲,看我像是多大的?」
「超過10年嗎?」
她嬌嗔地撅起嘴:「你看我有32歲嗎?」
「呃……」我像是每次被成熟的人打趣時那樣,臉紅語塞起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照實說:「可能有,可能沒有,你給我感覺是28到40之間任何一個年紀都有可能的樣子。」
LAN轉過筷子打了下我的手背:「我看起來像40嗎?!」
我有點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我什麼時候變成這麼在意年齡的俗人了?沒文化的人才拿年輕當本錢呢。」
她聽話怔了一下,旋即露出看著小貓玩毛線球時那樣的笑容,告訴我:「我不能告訴你自己具體來自什麼時間,不然等你長到那個歲數,就會被記憶影響而猶豫『現在是不是該回到過去了』。回不回2016年,要靠未來的你自己決定。」
「所以,你這次來是有目的了?」
「那當然!時間旅行可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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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不到5分鐘,LAN就到餐廳了。她住的酒店離這裡不遠,不過5分鐘無論如何也太快了,像是事先就準備好了要來,快到才打個電話確認下似的。
第一次見面,LAN就告訴我她住在**酒店。我遲疑地說:「你定了酒店吶?……要不要去我那兒住……」
她乾脆地打斷我:「算了吧,我這次要呆超過一周。以我們的性格,還是各自保持個人空間為妙。」
我雖然認同她的看法,但和自己——哪怕是未來的——「各自保持個人空間」這點,實在有些滑稽。
今天的LAN穿了一條利索的窄腳褲,襯衫整齊地收進褲腰裡,斜跨一隻小小的皮包,配上遮了大半張臉的超大墨鏡,看起來精神抖擻。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她穿褲子,氣場變得更精幹了。
她慢慢地掃視了整個餐廳,最後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咧開嘴笑了——她的牙齒特別白,據說是因為牙齒美白技術產生了飛躍性的變革,那個時代的人類牙齒普遍白得多。
「嗨!」LAN向我打了個招呼,在我對面坐下,摘下墨鏡環視四周。
「我一個人來吃飯的……」我解釋道,「你要吃點什麼?」
LAN連菜單都不看,直接告訴服務員「給我一杯橙汁」。
然後,她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把背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瞥了一眼窗外,又看著我,問:「我來了好幾天了吧?」
「是啊,有一周了。你要辦的事情辦完了嗎?」
「啊……快了。快了。」
「可你的任務到底是什麼?這幾天你每天都跟我見面,吃吃喝喝的,沒耽誤你的任務吧?」
「一點都沒有。再說,跟你說說話,了解你現在的生活,也是我任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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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我們的確每天見面。一般情況下,都是她主動提議「我們去某某餐廳」或「我們去某條街」,我每次都同意了。她要去的地方,大多是我也常去或印象很好的,我便自然而然理解成她是為了去懷舊。只有一次例外,她提出要去動物園。
「動物園就是動物園啊!在西直門。石青色的拱形大門上寫著『北京動物園』幾個大字。
「我知道。」雖然嘴上這麼說,其實我完全不記得她說的大門是什麼樣子。
我小時候,大概是去過一次動物園吧。可能因為當時年齡太小,我對那次遊玩幾乎沒有什麼印象了。動物園的大門長什麼樣,當時看了哪些動物,這些我全不記得。只記得,在動物園玩的時候,我因為什麼惹惱了父親,他在某個動物的籠子前朝我一巴掌呼過來,打得我哇哇大哭。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當時大姑在旁邊抓拍了一張照片,準確地捕捉到我哇哇大哭和父親暴怒的表情。此後幾年,父親他們一家人好幾次拿出這張照片來打趣我:你看,你那次不聽話,你爸罵你呢。瞧把你嚇得哭得那樣兒,嘿嘿嘿嘿嘿……
照片里,我站在籠子前仰著頭哭得喘不上氣,滿臉通紅;旁邊有幾個遊人滿臉驚訝地看過來;背後籠子里還有幾隻小動物,大概是某種猴子吧。
從此以後,我再沒去過動物園。
這倒不是像粗製濫造的小說或電影里那樣,「在動物園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從此拒絕去動物園」。雖然悲慘回憶被家人拿著照片取笑,令人難受,但我並沒有因此反感動物園。只是大人們有自己的煩惱,沒人有空花心思帶我去動物園。
意外的是,LAN竟然對動物園十分熟悉,一路逛著一路講解:
——原來一進門就是猴山,但現在『猴山』變成了大籠子。
——熊貓館也擴了幾次。
——你看,獅虎山和我們小時候一樣,還是這種開放的結構。
——夜行動物館還是老樣子吶。這裡面空調特別舊,夏天進來工作特別難受。」
聽她如數家珍地介紹,我不禁疑惑起來:「你怎麼這麼了解?我們小時候幾乎沒去過動物園吶。」
「動物園這種地方,又沒有規定多少歲以上不得入內。」
那天,LAN帶著我在動物園逛了個遍,細細地一樣一樣看下來,連偶然遇到在清理籠舍,或給動物做檢查的工作人員都不放過。工作人員大多穿整套的藍色工服,有的人還穿著黑色膠皮鞋,或戴著大口罩。每碰到一個這樣的人,LAN都要在旁邊停留一會兒,觀察人家是怎麼幹活的。
我一開始只是想陪她,跟著她從一個籠子換到另一個籠子,她停下來時我也站在旁邊默默地看眼前的動物或人。就這麼陪著瞎走的過程中,我逐漸感受到:動物園這個地方,的確有趣啊!
雖然統稱是「猴子」或「羊」,但種類實在琳琅滿目。幾大排籠子,全都叫做某某猴或某某羊,但每個籠子里的動物,無論名字還是樣貌都有不同。細細觀察的話會發現,脾氣性格也千差萬別:有的十分害羞,一有喧鬧的小孩就被嚇得遠遠躲開;有的好奇心極強,站在籠子前拿著一根顏色鮮艷的冰棍吃,就能把它們吸引到跟前來眼巴巴地看著;有些又顯得老練成熟,不管籠子外的人類使出什麼幺蛾子,它們只沉浸在自己的正經事中——慢悠悠地咀嚼乾草堆,或是玩同伴的尾巴尖。
懸掛著的文字介紹,若是細細閱讀也能找出不少值得了解的信息,比如「熊瞎子」是指黑熊,而我們常見的棕熊其實視力極佳;比如華南虎基本已野外滅絕,如今世界上所有華南虎都是6隻之間近親繁殖的後代;比如絕對不能投喂動物,即使是和飼養員準備的一模一樣的食物也不行,因為這會破壞飼養員精心把控的飲食結構。
除了零星遇到幾對情侶,動物園裡大部分還是大人帶小孩子來。看起來只是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一旦領著孩子站在動物園裡,立刻變成學識淵博的教授:「你看,那個大象是亞洲的,因為頭上有大鼓包。旁邊那隻牙很小可不是生病了,因為它是象媽媽,亞洲母象都沒有大長牙。」
我不知道這個人懂得這麼多,是他偏巧就是個動物學家,還是帶孩子來動物園之前,特意做了功課。我第一次知道,普通的父母帶孩子去動物園,原來是這樣的。
「虧了你提議來動物園,」我對LAN說,「我第一次知道,動物園原來是這樣的。」
「你喜歡嗎?」
「嗯,挺有意思的。」
「對吧?!」她一下子興奮起來,「動物園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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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把橙汁端上來,LAN抬頭說「謝謝」,說完又扭著脖子環視整個餐廳一圈。
我覺得,今天的LAN顯得格外緊張,有些神經質。
她回過頭來,見我正看著她東張西望,慌忙一笑:「好懷念啊!我的那個時候已經很少見這種風格的餐廳了。」
Lily』s是一家非常美國的餐廳:菜量大,食材新鮮,烹飪手法簡單直接,全天都可以吃到早午餐和漢堡包。
「你們那裡常見哪種風格?」
「我們那兒,好的食物一定要體現出高超的『技術』。要不就是烹調的技術,要不就是種植或養殖的技術,要不就是食用方法的技術。反正一定要炫技。這種把普通的新鮮雞蛋簡單地烤一烤、煎一煎的餐廳絕對是老土。」
「食用方法的技術是什麼意思?」
「比如最近挺火的一個餐廳,顧客要在紅菜頭提純物的蒸汽艙里吃……」
我腦子裡默默勾勒出一個70年代低成本科幻B級片的畫面。
「那是賣俄國菜的吧?」
今天的LAN顯然沒興緻聊天。她嘟囔了一句「也不是」,手裡把弄著墨鏡,從落地窗看著外面發愣。
我有點不知所措:LAN,若干年後的我,為了某個神秘的任務,幾天以前從未來回到現在。現在,她事先不打招呼地出現在我吃飯的餐廳,緊張得連話都不想說,面前的橙汁也碰都沒碰過。
沒有哪本書里指導過,在這樣的情況下應該怎麼做。
因為不知所措,我只好胡亂找了個話題。
「你今天怎麼戴了這麼大的墨鏡?」
「大嗎?」她拿起墨鏡在面前比了一下,「為了把臉遮起來,不讓別人看到我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啊?」
「不然,有奇怪的人以為我們是雙胞胎,跑來邀請我們去拍小電影怎麼辦。」
說完這個笑話,她奸計得逞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真難以想像,我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若干年」,變成這個樣子。
「別那麼認真嘛,」她見我一臉不快,「我一緊張就愛亂開玩笑。」
說著,她再次確認時間、觀察窗外、環視四周,然後定定地看著我:
「我要去下洗手間。」她深吸一口氣,「你一個人稍等,我要去下洗手間。」
說著,她一把把那杯沒動過的橙汁推到我面前,拿起墨鏡,斜跨著始終沒摘下來的小皮包走了。
就在大概2分鐘之後,父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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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低頭看手機,忽然聽見有人跟服務員吼起來:
「憑什麼沒地兒?我們定位子了!」
「先生,您定的是11點四人位,位子給您留一刻鐘,但現在已經11點40了……」
「憑什麼只留一刻鐘啊?我們定了就得給我們留著!你們這是霸王條款!把你們經理叫來!」
聽到這個聲音,我只覺一股寒氣從後脖子灌下,瞬間冰到腳底。不可能,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偏巧同時在一家餐廳吃飯。
我抬頭看過去:竟然就這麼巧。跟服務員吵架的,果然是半年多沒見面的父親。旁邊是大姑,帶著自己的兒子。還有一個4、5歲的小男孩,是我只見過一兩次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窘迫得說不出話來,不知該怎麼辦。我不想參與進一場如此無理取鬧的爭吵,但坐在這裡就可能被他們發現,畢竟不可能像劣質電視劇里那樣,躲到桌子下面去。我想起自己小時無數次類似的窘境,在餐廳里,商場里,大街上,在他和別人大吵大鬧時呆在一旁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大姑看到了我。
「喲!怎麼是你?太巧了!」
她馬上尖叫著,向我走來,引得正在吵架的父親、疲於應對的服務員和餐廳里其他食客都看過來。
「你一個人啊?」
一個人?哦,LAN走之前把橙汁推到我面前,和我正在吃的東西放在一起,看起來的確像一個人在吃飯。
「呃……」
「那我們跟你坐一塊兒吧。」
她不容分說,扭頭招呼:「來來來,坐這兒,坐這兒。」
不行啊!LAN回來了怎麼辦?
兩個男孩子已經飛奔過來,一屁股坐到對面兩個空位上。父親也走了來,一臉燦爛的笑容,一把摟過我的肩膀:「寶貝女兒!太巧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嘴似乎脫離了控制,自動地說著「是啊,是啊」,眼睛看所有事物都失去了正常的比例。那個是我同父異母弟弟的孩子,從我的盤子里拿起一塊華夫餅,正往嘴裡塞著。
不許吃我的食物!不許吃我的食物!
我低聲說:「坐不下啊……」
姑姑馬上打斷:「擠擠。沒事 ,我跟他們倆小的擠擠,你跟你爸坐那邊寬敞地兒。」
可是還有LAN吶!我不是一個人。而且,如果被他們發現了LAN,會認出她嗎?
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卻說不出來。從小到大,只要在父親面前,我就無法正常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小時被責罵「你為什麼把冰箱里最後一個雞腿吃了」,還是長大後被問「寶貝女兒,想老爸了沒有」,我都沒辦法回答。氣勢凜然地反問「餓了吃自家冰箱里一個雞腿怎麼了」或「你怎麼有臉若無其事地叫我『寶貝』」,這樣的情景,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演習。
等回過神來,我已經和他們坐在一起,眼睜睜看著他們點了一堆食物。兩個男孩子爭先恐後叫著「要薯條!雞翅!還要可樂!」大姑堅持著「得加一個沙拉。你們倆,都得多吃蔬菜。」小的那個男孩不耐煩聽她啰嗦,拿起桌上的刀叉「噹噹當」地敲起來。大的那個馬上笑著也敲起刀叉。大姑只得求饒:「你們要的也都點。沙拉怎麼也得吃兩口。」父親淡定地刷著手機,直到食物一份份上全了。
吃了幾口,父親像回過神來似的問我:「你最近交男朋友了嗎?」
「沒有。」
「之前不是有一個嗎?」大姑馬上插話,「家裡特有錢的那個。」
前男友被這樣評價,我覺得有人把一塊臭腳墊貼在我後背上一樣難受。
「沒有特有錢,就是一般做生意的。我們早就分手了。」
大姑的眼睛亮了起來,笑笑地問:「你跟他分的還是他跟你分的?」
怎麼能問出這種問題?!我剛要老老實實回答,心裡馬上攔住自己:傻瓜!你幹嘛要老老實實回答她?
父親接話:「肯定是她跟人家分的啊!」
「是嗎?」大姑盯住我追問。
「嗯……倆人自然而然就分開了……」
我彷彿又變成那個7、8歲的小女孩,被人拿著一張我在動物園裡哭得醜陋至極的照片說:你看看,你哭的那樣兒。你看看,你爸罵你呢。嘿嘿嘿嘿嘿嘿……我張著眼睛看著這些人,他們臉上堆滿戲謔的笑容,眼睛裡閃出殘忍而興奮的光,一手抓著我的胳膊,一手把照片舉到我面前。
如果是電影里,小女孩應該尖聲大叫,踩其中一個壞人的腳,然後跑走。
然而,我一次都沒有這樣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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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姑對父親說,「別光關心你兒子,也多關心關心閨女。」
父親訕笑著:「看你說的!當爸的,女兒都是心頭肉。」
「那趕緊給你閨女介紹介紹男朋友。你們單位誰家孩子單著呢?」
「我問問去。我一問,人家肯定都美死了。這麼年輕的小姑娘,北京戶口,有車有房。」
我驚呆了。
「那個……」我遲疑地開口,「你要是真想給我介紹對象……也不用這麼跟別人說吧。再說我沒有車啊房啊的呀?」
「你媽有啊!那不是一樣嗎。你就是北京戶口,有車有房嘛。」
「那不一樣……再說,你這麼跟人家說,能吸引來什麼正經人?」
他滿面紅光地朝我一揮手:「喲呵,你還不信你老爸的眼光?」
我太陽穴的兩條血管突突跳著,氣得說不出話來。
鎮定!沒什麼可動氣的。隨他怎麼說吧。哪怕他真的到單位去說些亂七八糟的,反正那些人我也不認識,不會影響我真實的生活。鎮定!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父親的聲音又飄過來:「今年歐洲杯你看了嗎?」
「看了。」
「葡萄牙冠軍,你開心吧?」
我一時鬧不清他的意思:「為什麼葡萄牙冠軍我會高興?」
「你不是葡萄牙的球迷嗎。」
「不是啊……我一直都是荷蘭的球迷呀。」
「喲?什麼時候改了?」
「從來沒改過。我從小學到現在一直是荷蘭的球迷。」
父親輕描淡寫地說:「現在小孩不都喜歡C羅,喜歡葡萄牙嗎。」
坐在對面的兩個男孩子齊聲嚷:「C羅最棒了!」
我覺得整個餐廳的空氣都稀薄起來,有一大團東西堵在嗓子眼。我不想再看到父親的臉,不想再聽他們聒噪,不想再聞這滿桌油炸的氣味,不想坐在這裡被其他顧客不時責怪地打量。我想離開,想逃走,想把時間撥到過去或未來。
△
忽然,LAN一陣風似的衝過來。頭髮利索地束起來,窄衣窄褲,挎包帶收緊,小皮包牢牢貼在身上,碩大的墨鏡遮住大半張臉,帥氣得好像女俠。
她跑來一拳全力打在父親的顴骨上,不等他反應馬上用肘部狠狠地連連砸向側肋。大姑在對面剛要站起來,她回身指著她破口大罵:「你丫動一試試!傻逼!」大姑立時傻了,獃獃地把剛抬起來的屁股坐回椅子。兩個小男孩更是縮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LAN抄起桌上的沙拉,連菜葉帶湯汁,猛力砸在父親臉上,大罵一句:「混蛋!」最後端起橙汁潑向大姑。放下杯子奪路而逃。
餐廳里所有的人都定格了。過了幾秒,父親最先反應過來,「嗷嗷」喊疼。大姑滿頭滿臉滴著果汁,尖叫著「那是誰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說:「你們別動,我去追她。」趕快拿起包跑了。
等我根據LAN發來的信息,在旁邊一個小區里找到她時,LAN還在戰鬥狀態沒恢復過來。她滿面通紅,渾身顫抖,一見我馬上問:「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你剛才幹嘛?」
「你,你不是被他,氣得不行嗎?從小到大,不都,被他折磨嗎?你,不是一直想,心裡想,狠狠報復他嗎?」
「我……」
「我告訴你,童年陰影,一輩子也沒辦法消失。被父母傷害的人,怎麼壓抑,心裡的傷口,也不可能消失。有些父母,根本不會悔改,不會向你道歉,不會試著補償。所以,必須有種方法,自己把自己治好。不然,傷口永遠在流血。」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淚流滿面。
「但是,打人是犯法的。」
「對。打人是犯法的,而法律是道德的最低底線,所以必須遵守法律。但是,」LAN已逐漸恢復平靜,她莞爾一笑,「我是不受2016法律制約的。」
「那你們那時候的法律呢?」
「我們那時候嘛……時間旅行方面只有規章,還沒有正式立法。」
我「哇」地一聲大哭出來,這時候如果有人拍下我的樣子,一定像小時候在動物園一樣丑。
好在,會來傷害我,取笑我的壞人,已經被我打倒了。
LAN握住我的雙肩,用溫和有力的聲音說:「有人跟我說過,無論你是被什麼樣的人影響,變成現在的樣子,都必須自己為自己負責。我的時間線里沒有人幫我出頭,我一直默默忍受他傷害我,卻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現在,你的童年缺憾得到了補償。你不用再像我那樣彷徨迷茫,也不用再痛苦。壞人已經被打倒了。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放下這些包袱了。」
「所以,你來的任務,就是這個?」
「對。」LAN明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跟我說,「其實,我這兩年都在和一個人交往,最近我們在商量要不要生孩子。」
「我……你要生孩子?」
「我之前一直沒決定。做母親不僅要關愛孩子,也要好好地保護ta。可我從沒有被保護過,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護好別人。」
「那,你現在覺得呢?」
LAN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麼似的:「我不能再告訴你了!不然,會影響你未來的判斷的。」
「才不會。你說你的時間線里沒遇到過未來的自己幫你出頭,說明從你剛才打他開始,我們就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了。」
「那也是非常相近的兩條時間線,了解太多我的信息,還是會影響你的判斷。」
她說的對。我可不想未來的若干年,都失去未知的新鮮感。
△
「我馬上回去了。」
雖然事先已經猜到,但聽她這麼說,我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不過,這也沒有辦法。未來的我完成時間旅行目的後回去自己的時間點,是再正常不過的,沒必要像粗製濫造的電視劇那樣期期艾艾半天。
「謝謝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麼別的。「謝謝你。」
LAN憐愛地看著我,伸手幫我把頭髮別到耳後:「好好過你的時間線哦,可是我奮力打下來的呢!」
她的樣子,有點母性的感覺了。
就在轉身要走時,我忽然靈光一閃,連忙回頭叫住LAN:「你要跟他生孩子的人,是不是動物園的飼養員?」
LAN的臉「唰」地紅起來:「討厭!別問了,不能告訴你。」
我好像一不小心猜到了自己未來的小秘密。
不過,我才不會傻乎乎地等著遇見哪個動物園的飼養員。畢竟我和LAN生活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
這是我的時間線,可是LAN親手打下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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