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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方舟上的日子

宛如方舟上的日子

昨天從下午三點一直寫到晚上十點,彷彿世界靜止、空氣消失。只有單純的房間、寂靜的夜晚,然後你突然覺得可以聽到許久未曾聽到,內心微小的聲音。

有時候覺得自己只寫祿蠹文章就好,因為一寫到自己,就免不了透露出消極,和這個努力追求成功的世界格格不入。在我看來,寫作就像一艘宇宙中漂流的方舟,太過隱蔽,或者應該說,這裡的隱蔽性太過特殊。有的人只是把這裡當作一個中途站,休息一會再上路,一些進來之後,卻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從此無法再寫,卻一直沒有離開。大部分時候,每人都踏著自己的影子走路,一生都帶著一份虧欠的感覺,儘管他其實不欠任何人東西,也從來沒人宣稱是他們的債主。

找到這艘船,似乎要從許多年前說起。很久以前,面臨成為流浪漢的邊緣時,日復一日在網上發著履歷,然而每每經過筆試或面試的關卡,總會收到這樣的回復「我們覺得你很優秀,但因為一些不可描述的原因你沒有入選,希望還有合作的機會。」覺得我很優秀的話,那你們就用我啊,虛偽,我總是在心裡這麼對計算機怒吼著。

這些信不負責任的程度,堪比擬那些說著「你是個好人,我配不上你」來分手的情人,而我也只能跪在地上看著情人遠去的背影大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更慘的是,連回復皆無有的公司,彷佛當初是到蘭若寺應徵一般,一陣輕煙吹過,整家公司及面試官都化作泡影,而我還在家中痴痴的等著,連打個電話都深怕驚擾對方。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導致你們不需要我?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讓你不愛我?一連串自我懷疑的審核清單便開始逐一被確認。簡歷格式這部分很可疑,先打個問號;自我描述部分會不會太謙卑,讓對方覺得一個無技能之人才用這種態度來求得工作,而我也總是在下筆時,於兩者之間擺盪,時常懷疑我弄錯求取這份工作應有的姿態。

那麼是面試環節出問題了?參與面試,對正尋找第一份正式工作的人來說,是尷尬的。那表示面試官與我只能短兵相接,人生經歷還太短,只好被一項又一項拿出來說,包括個性和工作態度,幸好至今還無人問過我的性取向。

而我說什麼,對方也就都信了嗎?有一回面試官希望我談談自身的優缺點如何影響工作,可有改進的方法?我說我工作開始時會很有幹勁,一段時間後,工作效率便開始降低,但我會試著以規律的工作模式來改善。(誰不是這個樣子呢?)我看到其中一個人皺了皺眉頭,與另個面試官相視一笑,他們說我很誠實。誠實的意思通常代表你面前之人是個傻叉。

後來,我向朋友轉述了這則片段,朋友說你應該回答,我的缺點即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好一個自成首尾,如莫比烏斯環一般的答案。所以重點根本不在於我是個怎樣的人,至關緊要的是,我得學著去揣摩對方要人表現出什麼樣子。所有我們具備的負面人格特質,都不允許被展露,即使說出口,也需立即搭配一個自我扭轉或改善的機制,(例如,我時常感到憂鬱,但這陣子開始練習跑步,取得職務後,我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跑步,我想我不會有時間憂鬱了。)以讓對方放心,這次總算聘到一個時時刻刻皆能保持效率之人。

其實當時的我也不是從來都沒有工作過,只是時間很短暫。我覺得工作能讓人產生成就感,而這個成就感將使人更積極的規劃人生每一階段。很陳腔濫調,對吧?但我總是這麼向自己喊話。有一份工作才能讓我感到我與社會有所聯繫,我是被需要的,像有條纜繩和錨將我定置於地球上的某處。即使我仍時刻懷疑,就像我懷疑同事看著我,是否在心裡嗤之以鼻一樣。這種與社會的聯繫感會不會又是一道陰謀,如同那個我們總是說要讓倉鼠不斷跑著轉輪來取代所有發電方式的笑話。

而其它沒有工作的日子,情緒曲線如跳水般滑落,只能與朋友湊在一起取暖。少數幾個沒有出國的同學換了工作,開始進入數落老闆的無限循環中;大部分還在國外努力K著書;而一個網友兼學弟則與父母妥協,剛參加完公務員考試。

學弟於準備考試的期間,總讓我感到心有戚戚焉,大概可以想像那是什麼樣的景況,因為我親眼看見他母親在電話里對他不停地嘮叨,當公務員多好,能給國家養。與學弟的談話中,我常用到妥協一詞,而他則是說收編,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它們帶有的意義指向何處?向誰妥協,被誰收編?這表示我們仍想像一個化外之地的可能,亦或只是我們不切實際的認為,我們應該擁有一個更高人一等的人生?這些問題的背後,是否隱藏著我們對一種安逸生活想像的輕視,且連帶著鄙夷通往這個想像的路徑。但不正是這種想像承載著我們無業之人的身分?追求腳踏實地的父母時不時以關心之名匯過來的款項,那些已逐漸累積職場資歷的朋友,在我們三餐不繼時零星的借貸,讓我們得以挑三揀四,視親戚口中那個擁有穩定薪資,數十年如一日,買房娶妻生子,領一筆還算豐厚的退休金,最後帶著笑容死去的公務員生涯為畏途。

我試著想像,一個夢境若真遲到個數十年,是否還能清晰的被破譯出來,那追過光速而傳送予我的會是怎樣的信號,它是否將像進取號上搭載的鍍金鋁板,或航海家上的那張金唱片,有可能被其他外星高等生命體所拾獲,當他們把唱片置於唱機上運轉,會否輸送出一個無比絕爽的夢境?

我和學弟,像兩個帶著微笑的航天員,飄浮在靜謐的宇宙飛船內,偶爾因幾顆小隕石的撞擊,造成船艙震動,他們碰觸又分離,卻始終是愉悅的。已經很難去追查他們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因為即將返航而不禁嘴角上揚;還是當他們終於得以進入預定的航道時,地球竟像一顆水藍色的眼淚掛在他們眼角,使得他們的心情無比雀躍。只知道他們竟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刻了,連世界末日也無法阻撓,一切靜待宇宙再次塌陷。

儘管我一直匿藏,與社會隔絕,但當時有一個經常去學校蹭飯的同學,即將從研究生狀態脫身,還有那尚有工作的學弟,他們是兩個對社會有所貢獻之人哪!但根子里,各個痞至極點,似無業游民,或更優雅的辭彙,漫遊者。大家像坐在一艘方舟里,號召眾人起義,但召集眾人目的為何呢?也許是邀請所有人到郊外看著天空,也許什麼都不幹,只是聚在一起。

那些宛如方舟上的日子,如琥珀般凝結,懸浮於太空,無所事事無目的全然無用。它結束於大家的分離。同學後來仍然選擇了出國工作,學弟則離開了北京。爾後,我想我們就一個個離開那艘艦艇。也許後來大家還很想再變回那無目的地之人,只是時移事往,登艦之日已遙遙無期。我們也必得互相探詢之後的打算,或至少給予旁人一個說法,你之後想做什麼?在他們提出這個問題後,給予響應。

曾讀過一個法國哲學家的生平,他為了躲避工作逃至鄉下,但他發現自己亦無所遁逃,社會不容許無目的無業之人佔據一方國土,只得又回到工作崗位上。

我想我能在工作中感到快樂,就像許多人一樣,或假裝快樂。積極上進進取,一切人類社會所需要的正麵價值觀,我皆背負在身上,每個問題,我都能高聲答覆,我有信心做到,可以像表演特技般,削足適履,把自己塞進各種招聘廣告中。每天高喊三次「我愛我的工作」,不像華爾街的抄寫員說「I would prefer not to. 」宇宙的雜訊時不時向我投射一段不完整的封包,而那時的我正於上班途中,或是趕往下一個面試的路上,封包解碼後,只能聽到磨損極嚴重,且斷斷續續的音軌,那是航天員死前傳來的訊號,勉強拼湊出來,較完整的只有這麼一段。

古人狎妓,要的不是性高潮,而是被溫柔對待,妓女溫和的責備是最後僅留的溫柔,成為眾多荒蕪的日子裡的一扇窗,一片可以透氣的空景。我對寫過的那些文字存在的價值總感到困惑。有些人描述自己的寫作態度時描述得好極了,不過那不是我。茫茫宇宙,我看見許多細碎的、漫步或躲藏的光線。那光線像是來自黑洞本身而非來自星辰。

如顧城所說,在最初呱呱墜地之時,人皆潔白無暇,人皆誠實——憧憬著蘋果,但最終仍誠實地結出橘子。或許你可以選擇戒除對蘋果的憧憬,但連顧城也辦不到不是嗎?所以顧城是痛苦的——即使他如此透徹地明白了真理。生命一無可選,一無可擇,當他發瘋舉起斧頭時他必然覺得非如此不可。而沒能暴烈若此的我們在此消耗著一份又一份不誠實的生命配額。你知道自己本性如此,是以你也別無選擇。一個可能是,那麼就溫柔些吧。是的,我不誠實,但我想做個溫柔的人,我想那是我的蘋果也是我的橘子。

歡迎登上方舟,也希望你遊覽之後把我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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