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中日本陰陽師的起源?
動筆之前,先談談緣起。
島國文化工作者們、我國中二病晚期患者以及依賴動漫學知識的神棍們,曾經吹捧過一本「稀世的魔法書」《簠簋內傳金烏玉兔集》。
這部書掛名在安倍晴明名下,關於它的傳說頗多,比如「遣唐使吉田真備福澤深厚,機緣巧合下在中國獲得了稀世的寶文秘笈」、「蘆屋道滿為了打敗他的宿敵安倍晴明,機關用盡巧取豪奪」、「這部書中記載了各種創造奇蹟的神奇法術,堪稱是陰陽道無上至寶」、「《金烏玉兔集》的神奇力量引起了權貴們的恐懼,最終在神靈的意志下湮滅於歷史中」等等。
但事實是,作為安倍晴明後裔的土御門家族,在鎌倉幕府時代創作了這部「魔法書」,關於這部書,國立國會圖書館就可以找到好幾個時期的古代抄本,仔細翻閱之後,其實內容大同小異,而且帶著一股子島國宗教特有的雜拌面風味。
不過我在這裡先明確一點——雖然陰陽道的宗教實體土御門神道在二戰後取得了民俗神道流派的合法地位,但是陰陽道本身,和度會神道、吉田神道,甚至真言宗衍生的兩部神道比起來,甚至談不上是一個真正的教派,只能算是類似我國東北那些請「仙兒」上身的巫師們。
如今,土御門神道的香火半是冷落半是熱鬧,曾經一言可決貴人生死的方技官,曾經灰頭土臉的江湖術士,最後卻只能靠著幾部電影、若干套漫畫、些許遊戲討生活了。
安倍晴明遠去的白狩衣大袖飄飄,我覺得應該寫點什麼了。
一、曾經,他們是島國的欽天監
如果給日本陰陽道下一個定義,那麼按照所謂「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兩位平安時代著名陰陽師作為代表,我們可以把日本古代陰陽道分成兩個團體。
它們分別是以賀茂家族和安倍—土御門家族為核心的陰陽寮方技官集團,和以蘆屋道滿為代表,攙和著咒禁道、修驗道等民間信仰的方術結社。
陰陽寮——供奉大和朝廷的方技官系統
陰陽道——遊走在民間的方術結社
(題外話,雖然有更符合我審美趣味的蘆屋道滿造型,但是一般人印象中的道滿就是個怪大叔,所以就這麼著了)
陰陽生、陰陽博士這類以方術供職的低級官僚,在東亞文化圈的技術官制度中是一個固定的角色,雖然地位不高,但是總要有這麼一號人物,才顯得禮樂齊備。
特別是天人感應學說的流行,使得靈台郎、欽天監這類方技官,常常成為政治風波中不可忽略的角色,特別是讖緯之學深入人心的時代,漢時的京房、魏時的管輅,乃至唐時袁天罡、李淳風諸公,很是出了不少風頭。
隋唐時代,日本不再滿足於從新羅人那裡接受二手的天朝文化,遂有大規模遣唐使來華的壯舉,這種堪稱全面拷貝的文化學習中,方術也是學習的重點之一。
中世紀的科技和神學往往分辨不清邊界,人人都盛讚一行和尚是偉大的科學家,然而這位精通曆算之學的高僧,是一位潛心密法的阿闍梨。翻開唐人著作,不論是講曆法天文的《開元占經》,還是講軍事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亦或者託名李淳風、袁天罡諸公的各種星占典籍,固然裡面在講天體運行規律,但講得更多的還是方術。
一行和尚是有大智慧的,雖然他的精力基本投入了金胎兩部曼荼羅之內,漫天星宿在這位高僧眼中最終化為一座華美的九曜十二宮二十八宿曼荼羅,但是這不妨礙他認識客觀世界。
但是遣唐使們帶回日本的天文歷算典籍,卻終究走歪了路。
陰陽寮設置之初,這是一個類似我國欽天監的方技官衙門,雖然欽天監從來免不了要出品一些「熒惑守心,國將不寧」的報告,甚至很多時候,這些靈台郎、欽天監、五經博士們還是炮製讖緯的最大推手。
但是,欽天監作為一個制定曆法、觀測天象的部門,學術素質永遠擺在第一位,像北宋那種拿欽天監養廢物、而朝野上下基本對此沒什麼反應的奇葩時代終究是特例。
但是陰陽寮在那個日出之國的發展路線卻完全與此相反,以至於千載之後,不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提起陰陽師,一般印象是這樣的:
或者這樣的:
對某些人而言是這樣的:
還有可能是這樣的:
對於忙著氪金的人自然是這樣的:
但是你現實中會遇見的陰陽師只能是這樣的,還肯定不如這位好看:
從官僚到神棍,從貴族到騙子,從高高在上的統治階級到只能出沒於二次元的虛擬角色,陰陽師的誕生和發展,到底走了一條什麼樣的彎路?
二、平安京不是天國
應該說,大和朝廷對大陸文明的全方位拷貝,可以說是頗為見效的。至少在統治核心地區,多多少少地維持了一份中世紀文明國家的體面。
但是在陰陽寮這個模仿欽天監的官僚機構上,他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條:
中古時代,只有財政健康、國力富強的地區大國,才有資格供養大量的脫產高智商人士進行高水平的務虛研究。
中國曆朝政權,可以在朝廷中供養大批的方技官,並且對欽天監這類官方研究機構進行持續不斷地資金投入。
這種豪奢的作派,就像是阿育王以舉國之力供養佛教的論師們,又類似於中世紀的教會,作為社會財富的主要收割者之一,有底氣讓諸多神學家在思辨中接近他們的信仰。
但是,平安時代的日本,顯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雖然這個日出之國的總面積並不算小,然而就像是《古事紀》這部神道教典籍所揭示的那樣,象徵和族的「天津神」與象徵原住民的「國津神」在漫長的歲月中彼此征戰,平安時代的大和朝廷也並非是日本列島的真正統治者。
除了那一座值得平安貴族們驕傲的平安京,這個國家大部分的人民還生活在半蠻荒的赤貧中。
而在大和朝廷之外,佛教寺院兼任著莊園主,將更多的財富吸納而去,整個平安時代,除了那些高僧們潛修的寺院,還有貴族們醉死夢生的平安京,這個國家很難再找到什麼文明之地。
而就算是被譽美了千年的平安京,也從來不是真正的樂土。
《類聚三代格》等文獻里,常常記載著平安京街頭倒卧的奴僕和病人,而平安京的衛生措施又極差,以至於這座風雅之城同時也成了死亡之城、疫病之城。
在創作於這一時期的《餓鬼草紙》中,污水橫流的糞坑、露天棄置的屍體、隨地排泄的居民、時刻與疾病和死亡為伴的公卿貴族,是讓人無法不留意的畫面。
這樣的環境下,怎麼會不產生出「百鬼夜行」這樣可怖的幽冥畫面呢?
欽天監作為一個官方機構,本承擔著「觀測天象、傳達天意」的職責,為政權的合法性進行天意的背書。
陰陽寮本應該承擔這樣的職責,但是這個看似浮華卻骯髒污穢的平安京,來自上天的旨意,哪裡敵得過生命的短促和易逝?
於是唱著「諸行無常」的僧侶就成了人們最後的依靠,但是極樂凈土總是茫遠,寂滅的教義又不足以打動那些熱衷享樂的公卿。
既然公卿們需要一種為現世服務的神秘力量,陰陽寮也就不得不告別那些星圖和歷算,拿起了六壬式盤。
終於,本應該尋求天地間真實的陰陽博士們,現在的工作不再是觀測星相,編寫嚴密的曆書,從真實的天空,轉向了虛擬的星盤。
來自中國的歷算之學,自然也累積了足夠充足的神秘學理論。諸如星占、雲占、風占、物候占,固然需要聯繫自然存在的各種物象,但是中國人自古以高度的抽象思維能力,總結出了易算之學。
而後,時間、空間紛紛在抽象化的思維中,化為星官,化為神煞,成了冥冥中禍福的主宰。
對於錦衣玉食的平安京公卿們而言,生存的基本需求都得以滿足,奢靡卻短促的人生中,總需要有什麼東西來寄託。
餐松子、餌茯苓、逍遙山水間的仙人,對於這些不敢邁出平安京半步的公卿而言,顯得那樣繁難而不現實。不健康的素食風習、重金屬超標的化妝品、恣肆而放浪的性關係,讓這些平均壽命不到四十歲的貴族們徹底沒有了對長生不死的追求。
「及時行樂」成了平安京公卿們心照不宣的生活指南,而「趨吉避凶」就成了平安京朝廷上下有志一同的追求。
於是抄寫曆書的筆,轉而勾畫起道符,為了照顧公卿們好佛的習氣,密教的真言也不是不能讀一讀。
最終的結果,就是將陰陽寮變成了一個專賣「趨吉避凶」的宗教雜貨鋪。
三、一條歸橋,未見歸人
還記得安倍晴明後人們所撰寫的那一部《金烏玉兔集》嗎?
作為一部並不怎樣出色的術數專著,《金烏玉兔集》炒的依然是中國術數的冷飯,但是這個繼承祖上遺澤的陰陽師家族,卻忠實地表露出了陰陽道「宗教雜貨鋪」的本來面目。
術數星占是陰陽師的看家本事,星神的崇拜、祈禳的術法,又免不了要和道教龐大的天曹地府系統勾連上關係。
所以身穿狩衣的陰陽師們,總是一板一眼地踏著禹步,存思北斗星君,上章告表於天地。
但同時,他們又懸掛起密教曼荼羅,結著手印,畢恭畢敬地唱出真言,祈請佛力庇佑眾生。
就像《金烏玉兔集》中寫到的那個故事一樣:
帝釋天的大臣天刑星,下凡到了北天竺摩揭陀國當了國王,形貌醜惡,名喚牛頭天王。牛頭天王往南海婆竭羅龍王宮中求親,半路經過巨旦鬼王宮殿,卻被小氣的鬼王拒之門外,反倒是貧窮的蘇民將來盛情款待牛頭天王。
牛頭天王娶回南海龍女頗利采,生下太歲神、太陰神、大將軍神、歲破神、歲刑神、歲殺神、黃幡星、豹尾星八位凶神。八位凶神為父報仇,趁著巨旦鬼王修泰山府君祭,邀請的僧人卻持咒不嚴的機會,闖入鬼宮,殺死鬼王。
牛頭天王向蘇民將來報恩,贈給他寫著「急急如律令」的避劫桃符,傳給蘇民將來「二六秘文」,用來防止八個凶神作祟。
在《金烏玉兔集》里,來自中國的星官、來自佛教的諸天,就以這樣模糊的形態融合在了一起。
教義是不重要的。
道教還是佛教,一點不妨礙陰陽師們幫助貴人們趨吉避凶。傳說中的大陰陽師們,不論是建議設立陰陽寮的吉田真備,樹立了陰陽寮占卜學權威的賀茂忠行,還是以一人代表陰陽道的安倍晴明,又或者總和咒禁道、修驗道這些民間宗教團體不清不楚的蘆屋道滿,就像是一個個嫁接師傅,在島國的精神世界裡嫁接了一株雜交著外來文明的果子。
嫁接雜交而出的果子能否形成一個穩定的新種群,嫁接師傅們是不會在意的,只要果子本身足夠甜美,他們的工作就不算白費。
於是,當平安朝的風雅連同平安京的屍臭一同飄散,一個個幕府接連出現在日本的大地上,曾經貢獻了甜美果實的雜交果樹,終於滿足不了武人政權的牙口了。
鎌倉時代的僧人們袈裟飄舉間,就將幕府的風雅化作了一整個五山時代。
緊隨其後的武士們,在血和火之間,奠定了武士道這個精神的家園。
隨著朱舜水倉惶的腳步,水戶學又變成了江戶時代精神的道標。
蘭學興起,黑船叩關,攘夷志士和新撰組的血火之歌讓這個隱士之國好一陣目眩,然而這時候的陰陽師們在哪裡?
陰陽道的興起,依託於平安京那財富過於集中的腐熟社會,依託於及時行樂的萎靡公卿們,而當武家興起,宮廷的陰穢和貴族的放蕩,終究敵不過一柄鋒利的倭刀。
武人的身軀和精神總是昂揚的,生命也比靜待自我腐壞的公卿鮮活得多。陰陽道那些為公卿們服務的項目——比如一歇半個月不上班的物忌,隨時可以拒絕工作的方忌,哪有宮本武藏「兩端俱坐斷,一劍倚天寒」的禪劍一如來得爽利?
就算是武家的方技官們,他們手中握著的,也不是把玩的風雅物,而是名為「軍配」和「采配」的殺人號令。至於這些軍中方技官所研習的方術,也多是《兵法秘術》、《張良一卷書》之類兵書中所收錄的簡易占術而已。
雖然「軍配」上還畫著日月星宿或者八卦,「采配」上還帶著陰陽師御幣的影子,卻早已和陰陽師們沒有了關係。
而此刻的土御門家族,安倍晴明的直系子孫拚死爭取的特權,不過是「審核」民間的占卜師,曾經的老對頭蘆屋道滿的徒子徒孫們的從業資格。
是的,土御門家族的營生,不過是從白拍子、琵琶僧和流浪法師這些半流浪半乞討的人們那裡收一筆認證費。
曾經是公卿們的座上客,而如今的陰陽師卻像是個丐幫的團頭。而早已厭倦了陰陽道那些「趨吉避凶」小甜頭的統治者們,甚至連這種不體面的富貴也不打算留給陰陽師們。
終於,陰陽道被列為非法的迷信,它道佛雜糅、神佛不分的雜貨鋪形態,又被明治時代興起的國家神道視為異端,徹底被毀禁。
直到二戰後,陰陽道和大部分明治時代的新興宗教一樣被「解放」,勉勉強強地以「土御門神道」的名義存活下去。
終於,來到了現代,曾經稀世的大陰陽師們,以「俊美的東洋魔法師」的形態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里。但是在曾經的一條歸橋,現在的晴明神社中,參拜客們大概會想起一兩部情感曖昧的動漫,會想起夢枕貘和野村萬齋,慕名來訪的中國人會念叨一聲「十連出ssr」,然而那個曾經活躍過的陰陽道,距離他們早已隔了幾百年了。
我不知道它的起源,不過它的一些占卜的一些思想完全就是中國古代的一些東西,比如日書。也多運用陰陽五行八卦等符號。
謝邀。陰陽師在日本的起源大概就跟中國古代皇宮中的欽天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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