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哥舒姆·舒勒姆-克勞德·朗茲曼

來自專欄 小天使漢娜·阿倫特1963年的《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英譯本為「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這本書有多重要？根據馬克·里拉2013年的說法，半個世紀過去了，關於大屠殺的討論無論如何還是繞不開它。縱然有千般反對的聲音，我們得承認，這本書產生的爭論和蔓延的影響深刻地改變了人們討論罪惡的方式。很遺憾，至今大陸尚無這本書的完整中譯本。

阿倫特在這本書中指出，在猶太人大屠殺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納粹德國前高官阿道夫·艾希曼，不是一個殺人巨獸，而是一個小傻瓜，殺人機器上的一個小齒輪。他的惡是「平庸的惡」（banality of Evil），他對大屠殺的惡從未思考、毫無知覺，只是一個庸常的、一味想著升遷的納粹官員。

1963年，舒勒姆對阿倫特的著作進行了猛烈的批評。漢娜·阿倫特和哥舒姆·舒勒姆因瓦爾特·本雅明相識於1932年，自那時起成為彼此的重要朋友。1940年本雅明自殺後，正是阿倫特寫信給耶路撒冷的舒勒姆，通知了本雅明的死訊。在信中她說：「歐洲的猶太人正在死亡，然後被埋葬，像狗一樣。」（「Juden sterben in Europa und man verscharrt sie wie Hunde.」）

作為一個錫安主義者，舒勒姆對阿倫特在大屠殺問題上的冷漠立場極為失望。在舒勒姆看來，阿倫特在做的事情，正是任何一個錫安主義者所不齒的——理解納粹，理解大屠殺。阿倫特說：「理解它不是為了寬恕它，而是讓我們自身與這個大屠殺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世界達成和解。」

如果說在舒勒姆的眼中，這個「是否應該理解大屠殺」的天平根本不存在，那我們今天要看到的，是與阿倫特相對的天平另一端：對理解的絕對拒絕。克勞德·朗茲曼對《平凡的邪惡》的回應是：「漢娜·阿倫特根本不懂。」

克勞德·朗茲曼（Claude Lanzmann, 1925年11月27日- ），法國導演、編劇、製片人、學者，他的所有電影作品均有關大屠殺。他在一篇發表於1990年的德語文章中，對理解大屠殺的任何傾向進行了堅決的反對。這篇文章只有一頁，四段話，與其說是一篇文章，不如說它是一篇宣言，一篇檄文。文章中他並沒有明指，但顯然，他的靶子正是漢娜·阿倫特。文章的名字叫「Hier ist kein Warum」（「這裡沒有為什麼」）。

或許人們需要做的僅僅是徑直提問：「猶太人為什麼被殺害？」因為這麼問就能立刻揭示它的極端殘暴——任何理解的試圖是絕對的極端殘暴的。在我為《浩劫》做準備、拍攝的全部十一年裡，我的鐵律就是決不理解。我緊緊堅持著對理解的拒絕，這是唯一道德的、可行的執行態度...

...「Hier ist kein Warum」：普利莫·萊維告訴我們，一位黨衛軍隊員是這麼教給他「奧斯維辛」這個詞的：「這裡沒有什麼為什麼。」他一到集中營，就有人立刻告訴了他這句話。

——克勞德·朗茲曼，「Hier ist kein Warum」，1990年，參考德語原文，由英譯翻譯

他所提到的《浩劫》（Shoah, 1985）即是他最重要的電影作品。這部紀錄片長達九個半小時，由對大屠殺的參與者、倖存者的採訪和對集中營、毒氣室等發生地的拍攝鏡頭組成，沒有使用任何資料片，不按照時間順序剪輯，因為朗茲曼認為，「六百萬猶太人絕不是在他們的時間線上恰巧被殺害的。」 就像屠殺發生的狀況一樣，我們也毫無準備地進入他們的話語中。

「Shoah」即希伯來語「大屠殺」。朗茲曼曾寫道：「這不是一部有關大屠殺的電影。這部電影就是大屠殺本身。」

參考文獻：

Caruth, Cathy. Trauma: Explorations in memory. JHU Press, 1995.

Arendt, Hannah. Eichmann in jerusalem. Penguin, 1963.

Lanzmann, Claude. Shoah. Rowohlt Verlag GmbH, 2011.

Lanzmann, Claude. The Patagonian Hare: A Memoir. Atlantic Books Ltd, 2012.

Lilla, Mark. 「The Defense of a Jewish Collaborator」. 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Dec. 5 2013 Issue

圖片來源：

封面圖片-紀錄片《最後的不公正》（Le dernier des injustes，2013）海報-浩劫之後其四：最後的不公正

文中圖-來自紀錄片《浩劫》（Shoah）影片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