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偉大」敘事背後的性別不平等

「母親偉大」敘事背後的性別不平等

昨天是一年一度的母親節，網上滿屏都是歌頌母親的話語，然而很多人訴說的是母親的家庭生活維度，而非社會生活維度，與傳統的「賢妻良母」邏輯暗合。在這種敘事下，母親的「偉大」是以巨大的犧牲為代價的，生兒育女，做家務，處理好婆媳關係，照顧好在外辛苦工作的老公……

一旦女性做不到這些，不遵守傳統的性別角色法則，盡不到「母親」角色的義務，「偉大母親」的殊榮就與她們無緣了。

可以說，「偉大母親」的敘事背後隱藏著家庭內部的性別不平等，與母親的日夜操勞相對應的，則是父親在家庭勞動和養育角色的缺位。

我從小到大長期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熟人社會裡，周圍人「傳宗接代」的思想極為濃厚，女性需要做家務，生兒育女，生不齣兒子的女性地位低人一等，在熟人圈子裡抬不起頭。

與女性溫柔順從的性別刻板印象，我的母親較為獨立而強勢，但也不得不屈從於保守的大環境，需要承擔起傳統的女性角色責任，在外人在場的社交場合中會給予自己的丈夫面子。

儘管屈從於外部大環境，但她還是盡己所能地在家庭內部維持著些許性別平等氛圍，對所有的孩子一碗水端平，家庭內部成員都有一定的發言權，不搞一言堂。

可以說，平等的家庭環境對我個人成長影響很大，導致我從小就擁有較為樸素的性別平等觀念，當然，由於當時自己對性別平等沒什麼系統認知，不明白自己看到的眾多基於性別的不合理現象是男權對女性結構性壓迫的體現，只能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前段時間，知乎上有一個關於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熱門問題，大多數答主傾向於人的精力有限，女性很難完美兼顧兩頭，將一部分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家庭則意味著在工作上的投入減少，同時兼顧兩頭勢必會造成分心。其實即使是男女雙方共同分擔家務，女性也很難同時兼顧家庭和工作並做到完美。

目前問題在於原本應該是男女共同分擔家庭勞動和生育義務才是合理的，然而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性別角色分工下，家庭家庭勞動和養兒育女被默認為女性的天然義務。女性在事實上承擔了大多數的家庭勞動，最終導致女性相很難在工作上投入與男性同等的時間和精力，從而在工作競爭中處於劣勢。

由於隨時可能因生育等緣故退出職場或者是需要分心於家庭責任而不能全心工作，女性被視為「劣勢」勞動力，被勞動力市場邊緣化或排斥，在職場普遍面臨著嚴重性別天花板，最終導致女性工作意願下降，就業率和收入的下降，進一步加深性別不平等。

而「劣勢」勞動力的偏見本身又會反過來在文化上形成對女性的進一步貶低和否定——女性能力差、素質低、競爭意識不強、不適合職場等等，這種文化上的錯誤承認和經濟上的分配不公是相互交織的，當然政治因素同樣不能忽略，尤其是在國家權力無比強大的大陸。

當前我們很難通過市場解決家庭勞動和養育職能，而只能通過家庭內部性別分工（比如夫妻共同承擔）或者是代際分工（比如家庭老人照顧小孩）部分解決，至於具體如何解決，則需要每一個家庭內部成員通過溝通和協商制訂出家庭內部分工契約（是否生孩子、生幾個孩子、由誰照顧孩子、家庭勞動如何分工等等），而非僅僅要求女性單方面做出犧牲，然後再用所謂的「偉大」來偽飾一番，彷彿性別不平等就因此不存在了。

可以說，只要男女雙方決定組建家庭生兒育女，勢必會有一方要做出犧牲（丈夫、妻子或老人等），而通常女性都是被犧牲的那一方並被眾人認為是理所當然的，這種「理所當然」掩蓋了私人領域性別權力不對等的本質。

人們通常會訴求常態化的「母性道德」或「家庭傳統倫理」來為傳統的性別分工作辯護，但是這種訴諸傳統的說法並不能掩蓋家庭內部性別壓迫和剝削的本質。

在社會日益保守化、家庭傳統倫理重新得到官方支持以及家庭勞動的女性化程度進一步加強的現狀下，只鼓勵女性兼顧家庭和工作、在不打破現有性別分工法則的前提下如何做到最好，而不去質疑既有的性別分工法則並號召男性分擔部分家庭勞動，只會進一步加重女性的負擔，如此等於變相鼓勵女性回歸家庭，並不利於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

當然，出於對消極自由的尊重，我們無法干涉女性基於個人意願回歸家庭或承擔全部家庭勞動。而在父權規訓下，相對於自我實現，相當多的女性重視家庭主婦的價值，尤其是在職場遭遇種種不如意的情況下，很多女性擁有回歸家庭的想法，只不過現實經濟條件不允許她們回歸家庭而已。

尊重女性自主回歸家庭的選擇的女權派別叫新女權主義（New Feminism），它們主要是受新保守主義的影響下誕生的，主張女性基於自主意願下回歸家庭的正當選擇權，這一派主要建立在對美國80年代激進女權的批判上，認為她們過度輸出某種新的主流價值觀，導致基於自主意願回歸家庭的女性受到莫名的指責，甚至被污名化成為女權的叛徒。這一派在學術界並不怎麼受待見，然而在民間的接受度卻很高，目前依然是美國的主流價值觀，美國的家庭主婦人數極多。

當然，天朝有自己的歷史（一共實踐鼓勵女性參與工作）和現實（女性需要參與勞動才能維持生活），女性就業率很高，然而當前數據顯示有逐漸回落的趨勢，保守主義抬頭，鼓勵女性回歸家庭，整個社會右轉。在「同行」的襯托下，主張尊重女性回歸家庭的正當權利的新女權都顯得是進步敘事了。

在保守派眼裡，無論是新女權，還是自由派女權，甚至是激進女權，都是受西方國家蠱惑接受境外勢力資助的「田園女權」，都應該被打倒。在這種情況下，「母親偉大犧牲」論自然要大提特提了，多讓女性承擔母親責任，這樣就不用改變結構性問題，ayawawa等人表示很贊同。

當代女性逐漸走出家庭，成為職場新女性，卻被繁瑣的家庭勞動和生育所拖累，無力和男性公平競爭。如今女性既要在家當「賢妻良母」，又要在職場上打拚掙錢養家，如此強大又勤奮的女性，當然偉大了。

註：本人首發個人公眾號洞穴錄，因為只是吐槽，就不發專欄了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