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辱》:只是剛好出生在不同的地方,卻成了人們互相羞辱的理由

《羞辱》:只是剛好出生在不同的地方,卻成了人們互相羞辱的理由

來自專欄 點評影視劇

我們的生活周圍,依然充斥著偏見和歧視。

以前說起地域歧視,人們最先想到的是河南,不過從「雪鄉旅遊宰客」到「紋身男偷香蕉被打」,部分東北人的劣跡已經成為地域歧視的新潮流。

知乎提問「東北經濟還有救嗎?」有五千萬次瀏覽,討論區瀰漫著悲觀情緒。

經濟的低迷導致東北人口外流,海南甚至有了「東北第四個省」的稱號。大量外地人的湧入,擠占當地的生活資源,導致本地人與外地人的矛盾,歧視由此產生。

如果說「廣東人吃福建人」這樣的梗只是一句玩笑,那麼提起河南人就想到偷井蓋,提起東北人就想到黑社會,提起福建人就想到電信詐騙,明顯是一種地域歧視。

任由這樣的偏見與歧視蔓延,社會將是一種什麼景象?

黎巴嫩影片《羞辱》已經告訴我們答案。

《羞辱》是黎巴嫩2018年的申奧片,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

導演齊德·多爾里憑藉此片獲得第74屆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金獅獎提名,主演卡梅爾·巴沙更是獲得了最佳男演員獎(威尼斯影帝)

本片目前在豆瓣有一千多人標記,評分8.2,屬於冷門佳作。

雖然這是一部小語種電影,卻不需要觀眾多了解黎巴嫩的歷史。只要你對巴以衝突、基督徒與穆斯林的隔閡稍加了解,就能看懂影片要表達的意思。

片名為《羞辱》,其實就是講兩個男人的一次言語衝突,以及由此引發的法律糾紛。

表面上是一件小事,重點在於這兩個男人的身份:一個是黎巴嫩基督徒,另一個是巴勒斯坦難民。

黎巴嫩人托尼(阿德爾·卡拉姆 飾)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他和懷著身孕的妻子居住在首都貝魯特。因為首都氣候炎熱、公寓狹小,妻子一直想搬到托尼父母的老家達慕爾,但是托尼始終不想回去。

談到老家時,妻子用到了「重建」、「賜福」這樣的字眼。這正是導演在影片開頭埋下的伏筆,為揭開托尼的過去提供了線索。

作為黎巴嫩基督徒,托尼是基督教派右翼政黨領袖巴希爾·傑馬耶勒的堅定支持者。在他工作的修車廠里,時常播放巴希爾的政治演講,內容充斥著對巴勒斯坦難民的敵意:

「黎巴嫩的巴勒斯坦人不再受歡迎,黎巴嫩人被迫在黎巴嫩的土地上流浪。」

「他們(巴勒斯坦難民)在我們的井裡喝水,然後在裡面吐痰。」

影片的另一位主角是亞西爾(卡梅爾·巴沙 飾),他是一名巴勒斯坦難民,居住在黎巴嫩的難民營里。

黎巴嫩的法律不允許難民找工作,因為這會讓難民在當地站穩腳跟。不過出於對難民的同情,以及亞西爾的土木工程學學位,建築公司還是讓亞西爾當上工頭,負責首都街區的翻新工作。

亞西爾負責的地段是基督教社區,為了避免引起當地居民的反感,亞西爾處處小心,還特意把工人們做禱告的地點改在一個僻靜的停車場。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當地人故意找他的麻煩,這個人就是托尼。

有一天,亞西爾正在街上工作,托尼故意在陽台上洒水,污水順著下水管澆了亞西爾一身。

亞西爾並沒有憤怒,而是好聲好氣的找到托尼,告訴他陽台的水管壞了,污水已經灑到行人身上,工程隊可以無償幫他修好。

托尼卻回答:「那就走另一邊啊,路很寬。」

亞西爾和工人們沒有辦法,擅自修好了排水管,托尼卻當場用鐵鎚把管道砸碎。

亞西爾被激怒了,於是罵托尼「你這混蛋」

被罵之後,托尼立即向建築公司投訴。因為亞西爾的難民身份,上司決定大事化小,勸亞西爾向托尼當面道歉,否則就把他解僱。

巴勒斯坦難民流落到世界各地,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亞西爾對此心知肚明,他不想妥協,卻毫無辦法,只能向妻子抱怨:「我們相當於阿拉伯人眼中的黑鬼。」

亞西爾被上司帶到托尼的修車廠,亞西爾本來想要道歉,但托尼得寸進尺,繼續對難民進行羞辱。托尼甚至還說:「如果沙龍(以色列前總理)從開始就滅絕你們該多好!」

亞西爾忍無可忍,一拳打斷了托尼的兩根肋骨。

托尼挨打後,馬上去警局報案,警方卻回復:「我們沒有權力進入巴勒斯坦難民營。」

托尼對警方的態度十分不滿,他憤怒的表示,如果一名黎巴嫩人打了巴勒斯坦人,那黎巴嫩人很快就會被逮捕,反過來警方卻無能為力。

看吧,此時我們多少能明白托尼的怨氣是從何而來。

「為什麼外國人丟了自行車很快就能找到」、「為什麼少數民族就可以高考加分」,你身邊一定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也見到過很多這樣的「托尼」。

有時候制度的偏頗性、滯後性,才是社會上戾氣的根本來源。

事情到目前為止,還是托尼理虧,因為他的挑釁行為本來就像個「混蛋」。

不過亞西爾這一拳讓托尼得了併發症,導致托尼在工作時突然昏迷。而托尼懷孕的妻子在救丈夫時意外早產,初生的女兒奄奄一息,生死未卜。

從這一點看,亞西爾又可能成為間接殺人的兇手。

此時亞西爾如果曝光托尼的種族主義言論,可以為自己免除牢獄之災。但亞西爾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自首,並且向法院認罪。

亞西爾想用自首徹底解決這件事情,托尼擔心女兒的安危,也想儘快結束這個案子。

但是和很多公共事件一樣,當本來就像火藥桶的大眾關注到這件案子,這就不僅僅是當事人雙方的事情了,而是整個社會發泄戾氣的窗口。

很快就有一名年輕的女律師找到亞西爾,勸說亞西爾接受她的辯護。女律師曝光了托尼的種族主義言論,還曝光了托尼妻子曾經墮胎的隱私,將過錯拋在托尼一家身上。

這位女律師的理由很崇高:因為巴勒斯坦難民的權益經常被侵犯。

而托尼這邊也有一位名為瓦吉迪的著名律師幫忙,還要免費為他辯護。因為瓦吉迪律師是右翼政黨的支持者,他和托尼一樣,都不喜歡巴勒斯坦人。

隨著故事的發展,我們還會知道雙方律師是父女關係,而讓他們當庭對峙的理由,除了女律師對父權的反抗,還有雙方截然相反的政治立場。

瓦吉迪作為資深律師,為了打贏官司挖到了很多猛料。

他的手下查到了亞西爾的過去,原來亞西爾並非無辜。他年輕時曾在約旦襲擊一名給難民發食物的炊事員,並導致炊事員終身殘廢,理由只是這名炊事員穿著約旦軍裝,而約旦軍隊襲擊過巴勒斯坦人。

此前亞西爾選擇自首,也許就源於這件事讓他一直背負的愧疚感。

而托尼之所以會仇恨巴勒斯坦人,是由於他小時候正值黎巴嫩內戰。

內戰期間,托尼和父母生活的小鎮達慕爾被巴勒斯坦游擊隊攻陷,他和父親逃了出來,母親則死於巴勒斯坦人對達慕爾的血腥屠殺。

1975年至1990年,黎巴嫩境內的巴勒斯坦游擊隊和基督徒之間爆發了持續15年的內戰,雙方死傷無數。戰爭使黎巴嫩經濟遭到巨大損失,無數黎巴嫩人逃離家園。

如今國際社會只關注巴勒斯坦人遭到的迫害,卻對巴勒斯坦游擊隊在達慕爾製造的大屠殺避而不談,這種對歷史的選擇性無視,是倖存者托尼對巴勒斯坦難民仇恨的根源。

舊賬越挖越多,雙方律師的參與,不僅沒有讓當事人達成和解,反而讓火藥味兒更濃。媒體的曝光也點著了街上人們的怒火,黎巴嫩人與巴勒斯坦人開始爆發衝突,政客紛紛站隊,國家陷入了動亂。

每個人都代入了自己的情緒,每個黎巴嫩人都覺得自己被「鳩佔鵲巢」,每個巴勒斯坦難民都覺得自己被「種族歧視」,於是雙方根本不可能坐下來一起喝杯茶、聊一聊,而是開始燒汽車、擲石塊。

就連總統都坐不住了,他親自邀請託尼和亞西爾來到辦公室,想要調解雙方的矛盾。

托尼在總統面前依然咄咄逼人,絲毫沒有和解的意思。然而從總統辦公室里出來,托尼看到亞西爾的車出了故障,還是掉頭回來,幫亞西爾把車修好。

修車過程中,兩人沒有一句多餘的交談,看著托尼離開後的背影,亞西爾臉上有了一抹微笑。如果兩個人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如果他們只是在路上偶遇,沒準兒還能成為朋友吧。

其實不去管對方什麼族裔、什麼身份,大家和睦相處,你幫我修水管,我幫你修汽車,這樣的日子不好么?

得知托尼大屠殺倖存者的身份,亞西爾獨自來到托尼的修車廠,以他自己的方式道歉:

先是用言語羞辱黎巴嫩人,然後狠狠地挨了托尼一拳,最後對托尼說了一句「對不起」。

理清托尼與亞西爾的恩怨比較簡單:你罵我一句,我就還你一句,我給你一拳,你也還我一拳,從此兩不相欠,恩怨翻篇。

可惜兩個族群的恩怨就沒那麼容易分清了。

影片最後,導演為這場殃及全國的庭辯畫上了休止符,最終的判決沒有和稀泥,也沒有留下開放式結局,而是當庭宣布亞西爾無罪。

亞西爾重獲了自由,女律師戰勝了父親。托尼表面上輸了官司,卻也解開了心結,因為他拿到了亞西爾的那句道歉,並且讓那件被歷史無視的、導致母親死亡的大屠殺,重新回到人們的視線。

結尾的對視,兩個人都有眉毛、嘴角略微上揚的微表情,這是微笑的動作。雖然沒有笑的那麼明顯,依然能看出兩人之間已經沒事了。

對比戰火紛飛的中東,我們的幸運是生活在一個接近大一統的和平國家,一切矛盾都可以歸為人民內部矛盾。

而不幸的地方在於,雖然我們有著和平的社會環境,卻依然存在著滋生偏見與歧視的土壤。

為什麼要互相歧視呢?每個人只是剛好出生在某個地方而已。


本文為《暴走看啥片兒》特約稿件,作者大海里的針。如需授權、轉載請聯繫qichangxiong@baozo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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