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腔嚴重？許是中文水平不夠。

來自專欄 圈圈的翻譯之路

優質英中譯文，總不過於信達雅。而劣質譯文則各有各的問題：誤解原文，語句彆扭，表達不當，文風不貼切等等。

有時候，原文並不那麼複雜難懂，譯文卻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翻譯腔，讀起來教人渾身難受，甚至惹得讀者抱怨，看懂了英文，愣是沒看懂翻譯過來的中文。

帶翻譯腔的譯文，就是不講人話，或者至少是不像中國人會說的話。

英文和中文存在諸多差異，這一點毋庸置疑。

英文愛用被動句，愛用疊床架屋的從句，愛用抽象名詞，最講究因果邏輯。

而中文鮮有上述習慣。

中文往往措辭簡潔，句式靈活，動詞鏗鏘有力，語句不靠連詞而靠本身脈絡自然洽合。

因此，翻譯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拉鋸戰。英文好比是月光下唱歌的塞壬女妖，竭盡全力引誘譯者聽從其使喚。中文功底不佳的譯者，往往就在這過程中頭暈腦脹，筆下中文譯文悉數西化，佶屈聱牙不堪卒讀。

余光中先生的翻譯雜談合輯《翻譯乃大道》，就曾重點批判過這方面的問題：一口氣長達四五十字，中間不加標點的句子；消化不良的句子；頭重腳輕的修飾語；畫蛇添足的所有格代名詞；生澀含混的文理；以及毫無節奏感的語氣……（鑒於余光中先生已在著述中以舉例方式將這些弊病說的十分明白，我在這裡就不費篇幅摘抄了。強烈推薦大家讀這本書。）

余光中先生指出，西化問題（也就是翻譯腔問題），究其根源就是譯者的中文水平還不到家，辭彙貧乏，句式單一，不懂靈活變通，在翻譯過程中茫茫然迷失了方向。著名翻譯家思果先生也認同這一觀點、在其執筆的序言中，抬頭便說：「我教翻譯，時常發見改學生的翻譯不是改翻譯，是改他們的中文。」

對於兩位翻譯大家的意見，我個人深以為然。我曾經幫忙部分修改過一篇譯文，其中就有不少翻譯腔問題。

試舉幾例：

And with the rear camera』s low-aperture lenses, users can also capture sharp, clear photos in low light conditions, without sacrificing image quality no matter what time of day.

後置的小光圈鏡頭，無論一天中的任何時候，哪怕是在弱光環境下，依舊可以拍攝出高銳度的精細優質畫面。

英文理解不難，中文譯文也傳達出了基本的意思，但是中文結構不通，讀得令人氣悶。

具體說來，有三個問題：

1、譯文主語「後置攝像頭的小光圈鏡頭」，和動詞「拍攝」之間被「無論一天中的任何時候，哪怕是在弱光環境下」橫插一腳，山水相隔簡直要害起相思病。

2、「無論一天中的任何時候」，暴露出語義重複問題。反推譯者的翻譯邏輯，No mattr what=無論，day=一天中，time=時候。似乎是因為翻譯成「無論一天中的時候」彆扭得太明顯，譯者又匆匆在「時候前」添了個「任何」。但這麼一來，「無論」與「任何」重複，整個短語變得累贅不堪。倒不如直接簡化成「無論何時」，連「一天」都不必再添上去。

3、至於「高銳度的精細優質畫面」，同樣處理不當，從英文來推論，原文譯者令sharp=高銳度，clear=精細，without sacrificing image quality=優質。

其實畫質（image quality）就是畫面質量。包括清晰度（clearness）、銳度(sharpness)、鏡頭畸變、色散度、解析度、色域範圍、色彩純度（色彩艷度）、色彩平衡等幾方面指標。所以說，清晰度（clearness）、銳度(sharpness)是畫質（image quality）的組成部分。

譯者採用了「高銳度」這一專業說法，但對clear卻含混以「精細」一詞指代，顯得有失公允。既然選了「高銳度」對應「sharp」，又不好翻譯成「高銳度精細的優質的畫面」。於是譯者罔顧銳度與清晰度的並列關係，乾脆把「精細」與「優質」撮合在一起。

這一做法，可以用余光中先生的話點評：若譯者是為英中文牽橋搭線的媒人，不知生生造就了多少對怨偶。

因此，在動手翻這個句子的時候，有必要調整語序，選用恰當的辭彙：

無論何時，後置攝像頭的小光圈鏡頭都能拍攝出銳利清晰的高質量畫面，即使在弱光環境里也不例外。

再舉一個被英文句式牽著鼻子走的例子：

Featuring a powerful front and rear camera, a sleek premium design and Samsung』s signature Infinity Display, the new Galaxy A series is available in four stylish colors; Black, Gold, Blue and Lavender.

功能強大的前置與後置攝像頭、流暢的外觀設計以及三星標誌性的全面屏，全新的Galaxy A系列手機有四款顏色可供挑選：黑色、金色、藍色和薰衣草紫。

英文是相當常見的英文表達結構。Featuring是現在分詞，用以修飾the new Galaxy A series，放置在主句Galaxy A series is ……前。

所以，整個句子的主語就是「全新Galaxy A系列」，它有攝像頭，有外觀設計，有全視曲面屏（Infinity Display 這是三星官譯，但跟翻譯腔問題無關，故不展開討論），還有四種顏色可供挑選。原文明了清晰，沒什麼疑義。

且看中文譯文，卻有些荒謬。翻譯過程中慌慌張張漏掉的「featuring」、「premium」、「stylish」內容且不提，中文句子結構居然是「名詞+名詞+名詞」開頭，再以逗號隔開了一個完整的句子，簡直令人莫名其妙。

敏銳的讀者一見這種中文，就知道這必定是照抄英文結構而來的。畢竟，中文書面語里哪有這種寫法呢？

對於這個英文句子，我首先會選擇切分句子，分成「the new Galaxy A series features a powerful front and rear camera, a sleek premium design and Samsung』s signature Infinity Display」和「It is available in four stylish colors; Black, Gold, Blue and Lavender.」。

接著，就有兩種處理辦法。第一種是讓主語打頭陣，另一種是讓它坐鎮大後方。

1. 全新Galaxy A系列手機不僅配備了功能強大的前置與後置攝像頭，三星標誌性的全視曲面屏，還具有精美不凡的外觀設計。這款手機共有四種時尚配色可選：黑色、金色、藍色和薰衣草紫。

2. 功能強大的前置與後置攝像頭，三星標誌性的全視曲面屏以及精美不凡的外觀設計，正是全新Galaxy A系列手機的亮點所在。這款手機共有四種時尚配色可選：黑色、金色、藍色和薰衣草紫。

再說例三：

Available from early May starting in select European, Asian and Latin American markets, before rolling out globally to additional markets throughout South Korea, Africa and China.

自5月，這2款手機將在歐洲、亞洲和拉丁美洲市場上市，之後是全球性投入整個國際市場，包括韓國、非洲和中國市場。

這一段譯文，暴露諸多問題。

一、生硬照搬

譯者看見「globally」就想也不想地用了「全球性」。

二、語義重複

「全球性」與「國際市場」

三、搭配不當

手機上市有多種說法。想帶點煽動性語氣，可以說「登陸市場」，「進軍市場」，「在XX市場上亮相」，平淡一點可以說，「在XX市場上推出」，「進入XX市場」，「在XX市場上線」。

「手機……全球性投入整個國際市場」這一表述，顯然不通順。「全球性投入」這個表達也 不對。

四、漏譯

Early May 應為「5月初」。「select」作形容詞，有「精選」的意思，可以轉化為「重要市場」。

因此，我審改的譯文是：

自5月初起，這兩款手機將率先亮相歐洲、亞洲和拉丁美洲重要市場，隨後登陸韓國、非洲和中國市場，與全球消費者見面。

這篇文章是我最近讀了余光中先生《翻譯乃大道》及思果先生的《翻譯研究》，對於他們「譯者要打好中文功底，寫出像樣的中文」的觀點十分認同，於是抽了今天下午時間寫的。

但是寫完，覺得真正想表達的意思還是沒表達清楚，後續應該還會繼續在這方面整理一下。

審校譯文也都是我個人之見，倒沒有什麼批判的意思。翻譯並不是件容易事，翻譯市場價格偏低，譯者不得不多接稿件。頭昏腦漲趕稿之際，出點差錯再所難免，我自己的譯文有時候也是一塌糊塗，被譯審改得滿眼紅。

當然，我並不是為自己的翻譯舛誤狡辯，把劣質譯文歸咎於低價。無論如何，在當前供需失衡的市場環境下，只有提高翻譯水平，保證譯文質量，才有希望擺脫低端市場，否則就算有機會也未必抓得住。再者，某些劣質到連機翻都不如的譯文，確實不配拿高價。

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