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光(23-24)
來自專欄 一朵小花
23.
第二天早晨六點四十,陳年第一個起床。七點二十五早讀開始,寢室其他人基本都在七點才起床,然後上演一幕幕水龍頭爭奪戰,廁所爭奪戰。陳年提前二十分鐘,輕手輕腳地起來,快速洗漱完畢就出去了,在七點左右趕到教室。他完美的一天就是這麼開始的。
但是今天,他得叫游牧歌起床。他站在游牧歌的床前,眼睛剛好能平視床上的游牧歌。他整個人都埋在被子底下,包的結結實實,這麼睡覺不會憋著么。陳年在旁邊輕輕地喊了兩聲:「游牧歌,起床了。」
被子底下一動不動。陳年去到陽台,快速洗漱完畢,又回到游牧歌的床前,游牧歌還是剛才的姿勢,一點沒變。陳年壓低聲音,輕輕地說:「我剛上完廁所還沒來得及洗手,你要再不動,我就把手伸你被窩來了。」
游牧歌一把掀開被子,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看著陳年,十分清醒,一點也不像剛睡醒的樣子。陳年心滿意足地說:「快點。」作勢要把手伸過去了,游牧歌非常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飛快地從床上爬下來,套上了衣服。游牧歌在陽台上刷牙,陳年走過去拿香皂洗手。
游牧歌驚奇地看著陳年,一嘴白沫,「你是真的沒洗手?」
「當然。跟你這種得寸進尺的人不能開玩笑,一旦開了這個頭,就會沒完沒了。我沒那麼多功夫跟你磨嘰。」陳年把手沖乾淨。
游牧歌盯著陳年看了一會兒,嘖嘖兩聲,說道:「你丫真狠。」把自己的除菌型洗手液往陳年手上擠了很大一坨。陳年不滿地又搓了一次,沖水的時候,半個水槽都是泡泡。
游牧歌每天半夜洗頭洗澡的很麻煩,要弄半天,早上倒是還挺快。洗漱完畢之後,寢室其他人差不多都起來了。陳年喊了一聲:「走。」
游牧歌拎著一兜不鏽鋼盆跟著陳年去食堂,一路上耷拉著腦袋,腳步拖沓,聽起來鞋底都快磨沒了。
「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吃屎都搶不到熱的』就是說你這樣的,快點行不。」陳年有點惱火,早過了他平日出門的時間,照游牧歌這樣,說不定要遲到。陳年討厭遲到。
「你那麼著急就是為了搶口熱屎吃么?」語氣懶懶的,說話都嫌費力的樣子,「早起毀一天,我早起就這樣。」如果不是因為有潔癖,陳年絲毫不懷疑游牧歌會就地睡下去,或者找根旁邊的行道樹掛著。
好不容易到了食堂,陳年給自己買了一杯豆漿兩根油條準備帶走。平時他都喝粥吃饅頭,食堂有免費的鹹菜,他喜歡這麼吃,但是今天就要來不及了。他問游牧歌:「你吃不吃點別的?」游牧歌出門時拿了一盒牛奶,陳年估計這就是他的早飯。
游牧歌軟綿綿地站在旁邊,眼睛都快閉上了,「有我吃的么?」
游牧歌沒什麼不吃,就是不幹凈的不吃,這他媽比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更麻煩。陳年快速地在窗口掃了一圈,饅頭、包子、油條、肉餅沒一個能達到他的乾淨標準。游牧歌這種人才就該去衛生部跟葯監局,這樣一來我國食品安全就有保障了。陳年眼前一亮,最靠里的那個窗口放著一盆水煮蛋。
「水煮蛋,吃么?帶殼的。」陳年問。
游牧歌看了一眼:「不吃。」
陳年皺了皺眉,「為什麼?這也不幹凈?」
「懶得剝。」
陳年的臉抽搐了一下,真沒見人懶到了這種地步,「那你喝西北風算了。站那兒,嘴巴一張就來了。嫌不夠,就站過道,風大。」
游牧歌不以為然地說:「空氣污染這麼嚴重,西北風多臟。」
「我給你剝,行了吧。」陳年把手上的早餐袋遞給游牧歌。
「你確定?」
「難不成剝雞蛋還要技能證書?」
陳年去買了兩個雞蛋,正準備敲,游牧歌攔住了他,「先洗洗,雞蛋和手。」
是啊,給這事兒逼剝雞蛋也比給普通的剝雞蛋程序更多,說不定還真得經過專業訓練。陳年在食堂外的水槽里把手跟雞蛋沖了沖,準備工作正要完事的時候,游牧歌從袋子里摸出洗滌劑,往陳年手上猛地一擠,這下陳年足足洗了五分鐘,手洗乾淨沒有說不好,反正臉是洗綠了。游牧歌淡定地看著陳年一腦門火就要噴發的樣子,掏出一包濕巾,打開,開口對著他,「再擦擦。」
陳年很後悔,他從不自告奮勇地做什麼事,因為自己搶來的活沒做完或沒做好,臉上會很難看。唯一主動給游牧歌剝個雞蛋,也被現實狠狠地打了臉。游牧歌還想坐下悠閑地吃個早餐,也抽出濕巾準備擦桌子了。
「別擦了,快遲到了。我邊走邊給你剝。」準備工作做好之後,剝起來就快了,陳年把一個光溜溜的白雞蛋遞給游牧歌的時候,游牧歌直接伸嘴來了。陳年往回撤了撤,「用手接。」
「用手的話,我也得去洗個五分鐘,還來得及么。」
無奈,陳年給他喂到了嘴裡,游牧歌咬了一半,邊嚼邊說:「小心點,別把蛋黃掉了。」
陳年小心翼翼地舉著半個雞蛋,跟在游牧歌旁邊,如果這幅畫面能配個主題的話,『小廝的苦逼日常』最恰當不過。
當游牧歌伸嘴來接第二個雞蛋的時候,陳年覺得自己練了十多年的忍者神功也破功了,一整個雞蛋全塞進了游牧歌嘴裡,然後大步往前走了。邊走邊咬油條就豆漿。游牧歌后面哼哼哼,哼了一串,大概沒什麼好話,聽不清正好。陳年心中一陣愉悅,還沒愉悅完,後背心就被狠狠擊了一掌,他當時正在吸一口豆漿,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驚,「噗」地吐了出來,沒吐出來的全進了氣管,還沒反應過來,就彎腰一陣猛咳。游牧歌就站在安全距離看著陳年,含著一嘴的碎雞蛋,鼓著腮幫子一個勁地笑,沒笑幾聲,就被雞蛋渣嗆到了,也開始咳。陳年看了他一眼,手掌撐著腿,邊咳邊樂,心裡想:這個傻逼。不對,兩個傻逼。過路的學生先是驚奇地看著這隔著兩米遠的兩個人,看到他們狼狽樣子,也忍不住開始樂。哈哈,一群傻逼。陳年這麼想著,更樂得停不下來了。
直到預備鈴聲響起的時候,他兩才飛快地往教室跑去了。陳年坐在座位上還喘了半天氣,跟破風箱似的。
旁邊的張少傑看著他,「一早起來就去跑了個馬拉松啊?」
陳年沒搭理張少傑,但是覺得有點臉紅,怎麼自己越來越不穩重了。他想起自己小學和初中,男生們總是喜歡幾個幾個的聚在一起,互相推攘打鬧,這讓陳年很看不上,覺得跟自己同齡的男生太幼稚了,有時甚至不客氣地想,簡直就跟猴子一樣嘛。雖然陳年沒看過真的猴子,但他印象中的猴子就是這樣的,而上高中的自己也變得跟猴子差不多了。真夠丟人的。
24.
剛進入十一月,一陣來自西伯利亞的妖風從北往南蔓延到了這個西南城市。靠北的地區已經紛紛下起雪來,而這個城市也是一夜間溫度驟降十幾度,一秒進入了寒冬模式。
傍晚時就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冰冷冰冷的小雨點,走在路上的學生一邊縮著脖子,一邊或抱怨或咒罵這個鬼天氣,昨天還穿單外套呢,現在不穿棉大衣就抗不太住了。冷空氣來得毫無徵兆,不少學生都沒來得及帶厚實衣服。
下晚自習時,雨已經下大了,黑色的雨敲在頭頂的雨傘上,跟小鼓槌似的擲地有聲。南方空氣濕重,加上這冷冷的雨,再厚的衣服都覺得潮濕潮濕地貼在身上。也許是因為天突然冷了,人的情緒突然就低落了很多,寢室顯得更悶了,平時說個不停的周尋也沒什麼話,大家都洗洗就縮進被窩裡了。
陳年洗漱好,從柜子里把帶來的厚棉絮拿了出來,疊著原本的薄棉絮一併蓋在了身上。被窩冰涼冰涼的,剛進去總想縮著手腳。但是有雙層棉絮加身,一會兒就暖和了。陳年舒展開自己的手腳,在溫暖的被窩裡,合著外面打在雨棚上滴滴答答的雨聲,不一會兒就睡意襲來。
陳年喜歡雨,也喜歡聽雨聲,他從小睡在閣樓上,閣樓讓他離頭頂的瓦片更近。春雨是沙沙的、綿密的聲音;夏雨急促短暫、跟潑水似的一陣一陣,還總伴著忽近忽遠的雷聲;而冬天的雨就是這樣,滴答、滴答,每個雨點滴落的聲音都能聽清一樣。這一晚陳年睡得格外安寧,一個夢都沒有,半夜裡游牧歌有沒有起來洗澡他都不知道,應該是起來了的,但是他一點也沒聽見。
陳年早上起床時有種睡飽了的滿足感,再加上穿衣時被寒冷一激,立馬變得神清氣爽、精神抖擻。他如往常一樣,輕輕走到游牧歌床前,正準備叫他,卻發現眼前一張裹緊被子、單露在外面的人臉,臉上兩個眼睛瞪得滾圓。
陳年詫異地說了句,「今天這麼早就醒啦?」
床上的游牧歌聲音沙沙的,「冷得我一晚上沒睡。」其實也就只有半晚上而已,不到兩點游牧歌是不會睡覺的。
「醒了就起來啊。還等我來抬你么?」
「陳年,你有厚外套沒,先借我穿穿。」
陳年攏共兩件短棉外套,一件就是他身上這件黑色的,還有一件深藍色的在柜子里,都挺舊了,而且款式也都很老,就趕集的時候在鎮上的服裝市場買的。深藍色那件前年買的,還故意買大一個碼,結果現在還是小了些,但也帶過來替換了。陳年有點不太好意思把自己的衣服拿給游牧歌穿,頗有點難為情地說:「有是有,但跟你的衣服風格不一樣。」
「哎喲大哥,我他媽的都快凍死了,還管的上風格啊,趕緊給我拿一件。」游牧歌催促道。
「像你這種風騷少年,誰知道你是怕冷還是更怕難看呢。」陳年埋在柜子里給游牧歌找那件藍棉衣。
「你也知道自己衣服很難看啊。」
陳年當然知道,人類基本的審美他還是有的,還是那句話,溫飽是第一需求,他還夠不上審美這層需求。游牧歌這話讓他更多了一點難堪。
「愛穿不穿。說話都他媽哆嗦了,能不能先收收你事兒逼的毛病。」陳年把衣服遞給了他。
游牧歌趕緊套上,扯了兩下,伸手給陳年看,「小了。」的確小了,游牧歌人瘦,身子倒是還合適,但手腕露出來一長截兒,衣擺也剛在腰上,雖說游牧歌很多短款的衣服衣擺也在腰上,但這短得不倫不類、頗為尷尬。游牧歌又問,「還有沒有別的。」
陳年僵著臉,想了一會兒,把張蘭給他那件印有「川東石化」的厚羽絨服從柜子底下扯了出來遞給游牧歌。游牧歌拿在身前看了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陳年被他笑得很臉紅,「笑屁。穿不穿,不穿沒了,你就凍著吧。」
游牧歌還在笑,邊笑邊說:「穿穿穿。哎,真暖和,我咋覺得自己穿了件鎧甲似的。」
游牧歌穿著這件衣服頗為吸睛,一路上都有人側目看他,陳年覺得很難為情,但游牧歌一路很坦然地大搖大擺走在前頭,可能是被冷空氣激的,一晚上沒睡也還挺有精神。
陳年說:「你待會請個假出去買兩件冬天的衣服吧。」
「別,這地方連德芙巧克力都沒有,我不信能有什麼像樣的衣服。就你這件『川東石化』先借我穿兩天,我讓我媽給我寄。」說著游牧歌就拿手機給他媽打了個電話,陳年就聽他這邊說,「起床沒?」
「是啊,我跟我們班長一塊去教室了。」
「這邊冷了,你給我買點冬天的衣服還有被子。」
「隨便你買了。記住給我先送去洗洗,寄加快的。」
「我不去。唐傳碧肯定都扔了。」
「她有什麼不扔的,那就是個神經病。」
「她有沒有神經病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好了好了,你自己睡吧。睡醒了趕緊去給我買衣服。」游牧歌掛了電話。
陳年看了游牧歌一眼,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游牧歌用這種憎惡的口氣說一個人,平常多數時候是不耐煩。但陳年也沒問什麼。
游牧歌倒是自顧自地說開了,「唐傳碧是我二舅的老婆,我初中就住他們家。每到寒暑假我去廣東我媽那兒了,一回來衣服必定被扔一大半,也可能是被她送人了,反正回來就沒了。更好笑的是有次我媽給我買的蠶絲被,她當著我的面給我換成了破棉絮,驚得我都沒想起阻止她。反正很神奇的一個女人。」
「那你為啥非得住她那兒?」成年不解地問。
「寄人籬下懂嗎?」游牧歌說這話的時候,絲毫沒有寄人籬下那種苦楚的感覺,反而笑著,繼而又說道:「我舅舅人挺好的,蘇閱也很好。」
還沒等陳年繼續發問,游牧歌又自顧自地接下去說:「蘇閱是我表哥,唐傳碧帶過來的。我就沒見過一對親生母子差別這麼大的,唐傳碧惡毒粗俗、心眼又小,十分嫉妒我媽,你沒見過那樣子,噁心得讓人直想笑。但是蘇閱卻是個很好的人。」
陳年心裡呵呵兩聲,想對游牧歌說,那是你沒見過我親爹。但他並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多說什麼。
游牧歌走進教室,引起一陣驚呼。張少傑對他豎了個拇指,「游帥,你哪兒搞來這麼一件衣服,太拉風了。」
「班長的。」游牧歌看著陳年笑了笑。
齊研轉回頭,看著陳年說:「班長總是這麼出人意料。」
游牧歌穿著這件衣服在早自習的讀書聲中就睡過去了。一夜冷得沒睡,現在穿著厚實的羽絨服,坐在被同學體溫烘熱的溫暖教室里,加上陳年早上給他吃了一顆預防的感冒藥,大概睡意十分沉重吧,都沒趴在桌上,而是就這麼坐著,靠著藍灰色的羽絨服的支撐,腦袋一耷拉就睡著了。
像什麼呢?看著眼前這一幕的陳年想,好熟悉的感覺,突然靈機一動,這不就是個坐著的煤氣罐嗎。陳年一邊背著課文,一邊臉上的笑紋蕩漾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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