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童子尿

來自專欄 古鎮往事

七八歲時，喜歡一群小孩在一起玩。

小孩愛玩，因為從不缺少玩伴，古鎮一街孩子都可以在一起玩，在玩中甄別適合的朋友、在玩中學會智慧對待世事。不像現在的獨生子女，沒有玩伴。小的時候與兄弟姐妹玩樂太重要了，小時不玩，成人後必會遊戲人生，這是補償心理，就像貪官說，我就想聞聞這人民幣的味兒，因為小時太窮了，沒聞到過。

小孩也會玩，幾個人就玩抓子、跳皮筋、喚啰啰蟲、找雞毛信、躲貓貓、打跪，人一多就玩過家家。

因為當年差吃的，就喜歡過年的感覺：坐在八仙桌旁，吃著四盤八碗，人聲鼎沸，熱熱鬧鬧。過家家也就是找一些亂瓦片，大的作盤子，小的作碗。將野草作菜，蜘蛛、蜻蜓各種小昆蟲作肉，然後就取各種菜名。沒吃過好的，取的名也就是豆豆洋芋、面面飯、虎皮青椒、燒豬腰子等等。每個人辦一道菜，喊一聲上菜時，一個人端一盤（瓦片堆草或瓦片堆昆蟲）上來，喊一聲菜名就放到了一起。然後，一人拿一個碗（瓦片）筷（椿樹枝），就開吃了，還學著大人說，別客氣呀。吃著吃著，口水就來了，才發覺該到吃飯時間了，肚子咕咕直叫。於是，就跑回家。看大人弄飯的動作、吃飯時說的語言。迅速吃了飯，不約而同又都來了。又過家家，將剛學的動作加入進去，將剛學的話加入進去，不亦樂乎，彷彿自己已經長大，在調弄生活的酸甜苦辣。模仿、想像、憧憬，童年的夢幻之花在髒兮兮煤碳灰包上綻放，雖然滿臉的灰塵。

正喝著酒（用瓦片裝旁邊溝里的水），突然，「醉眼」一看，小朋友四散而逃，正準備逃跑時，背上早挨了一竹掃把。想罵人，回頭一看，原來是M。他可時連我們父母都敢罵的主，趕快逃走。敗興數次，給父母告狀，他們都說M愛乾淨，看不得小孩子弄髒地方。我又問，這灰包還需要乾淨？再說，灰包又不是他家的。父母竟然啞口無言。我知道父母也委屈，但為了和諧，還是努力說服我。旁邊親人說，我是看得好好的，M只打別人的孫子孫女，自己的後人沒碰一下。這倒是我們小孩沒注意的，後來再留心，果真如此。玩家家讓我們看見了人性的醜惡。

於是，M打著要乾淨旗號收拾孩子玩家家的網蜻蜓一樣的動作，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偏執狂的為老不尊。最要命的就是，他的兒子，也學M一樣，一瘸一拐地來網我們。於是，晚上，我就和偉弟給M家瓦屋子上撒煤炭渣滓，他們跑出來，我們就躲到一邊，偷笑，瞧著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就好笑，就像他們瞧著我們四散而逃的樣子一樣，小孩的報復心是極強的。

第二天，故意又過家家，這時，過家家變成了軍事的火力偵察，如果M或M的兒子不接受教訓，又拿掃把網我們，不管網不網得到我們，我們又給他們屋子上撒煤炭渣滓。沒想，才撒一次渣滓，就被他們包圍了，捉過正著。他們把我和偉弟拉倒大人那兒，大人做樣子打了我們屁股，說我們太討嫌了。古鎮孩子對誰家有意見，就是撒渣滓到你屋上。

其實，大人知道癥結在於：一個要管我們不講究衛生，讓世界更乾淨；一個要玩灰，覺得其樂無窮。都不說出來，以免影響關係。這事過後，反而幾家人關係就不怎樣了，大人之間產生了很深的矛盾，許多年解不開。這事看著是小孩引起的小糾紛，其實都認為對方不尊重自己，因為，多種原因的不溝通不交流，只能靠歲月去淡化了。人的隔閡，最根本的還是文化隔閡。只看到衛生，看不到童趣，所以許多人的世界是黑白的。其實，生活五彩繽紛、靈動變化，而偏執者認為世界只有一種色彩，只有一個聲音，只有一種姿態。

親朋好友不交流溝通，自認為的好心也會變成災難。小孩子的逆反其實大多來自於大人不交流的誤傷。當然，交流背後是實力的對等。

以後，還玩過家家，但主要是等他們來時，好和他們理直氣壯地講道理，M和他兒子竟然被我們小孩子駁斥得啞口無言。

自此，M和他兒子不再網蜻蜓一樣撲我們了，雖然見我們過家家冷眼相對。我們也喪失了玩的樂趣，玩了幾次，也就不再玩過家家了，也不再給別人屋上撒煤灰了，因為，你發覺自己有了更高級的武器了-------尿性。堅持鬥爭，不逃避、不服輸的男人的尿性。

沒想到，不久，我又發現自己還有另一種武器---------尿。

農村男孩，撒尿不講究，背對人流，恣肆瀟洒。

正在大嘎嘎吊腳樓下玩躲貓貓，大嘎嘎要小嘎嘎喊住我。大嘎嘎是中醫，我蹦蹦跳跳來到他面前，突然看見M和他妻子也在，M笑嘻嘻地看著我，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慈祥，一下愣住了。以為他們又是給大嘎嘎告我狀的。誰知，M的妻子生病了，需要童子尿來做藥引子。大嘎嘎徵求我意見，絲毫沒有命令。怎麼辦？講和M的關係，我肯定不會給M的，那怕這東西浪費了那麼多次；但和大嘎嘎講關係，又必須支持他，我在要零花錢時，大嘎嘎沒有一次讓我為難過。沒等我多想，小嘎嘎就將玻璃杯給了我，讓我拉在裡面。給了尿，得了冰糖，還有一角錢。我拒絕要錢，M輕言細語地說，給錢葯才靈。於是，我笑著接了錢，這就是小孩，只要你對他好，他一定將友好回饋給你。

後來，偉弟、東弟也留下了童子尿，M的妻子病好了，M卻因長期照顧妻子，不願與人交流，積勞成疾去世了。有病的多活了十幾年，沒病的，由於不與人溝通，不把自己的情況說給他人，反而早離開了。

多年以後，我在思考，許多人自己的童年歡樂是否不被重視，才會仇視別人的歡樂童年。童子尿能做治療身體的藥引子，是否能做治癒成年人對事物認知偏執的藥引子？

偏執，你不偏執嗎？妻子說。你自己說的，別人不吃狗肉，你偏要買狗肉，原因在於你愛吃狗肉；兒子說，不要認為女孩子長得好成績一定差，我們班上的女孩，長得好的成績都不差；富二代一定不努力，我見到的富二代比一般人更用心。母親也說，是呀，古鎮有一個成績差的人，由於做生意在恩施買了幾棟房子，有一天，遇見說他一無是處的租房子住的老師，說，某老師，你不是說我怎麼求到衣食嗎，你買了房子沒有？

是的，我清了一次家譜，到處告訴別人，一定要生二胎，別人煩死了。我怎麼不知不覺變成了自己討厭的偏執的為老不尊了？

誰還記得住自己童年的初心，極其珍貴的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