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身後》——白日下的恐懼
來自專欄 讀庫御宅學
文/時央
2015年上映的《它在身後》(It Follows)是導演大衛·羅伯特·米切爾自編自導的第二部長片作品。電影的靈感來源於導演小時候反覆做的惡夢,其中最核心的恐怖要素是一個窮追不捨的怪物。
這聽起來似乎平淡無奇,畢竟哪個恐怖片缺少這樣的要素呢?不過本作硬是將眾多早已用濫的電影元素玩出了新花樣。若要用一個關鍵詞來形容這部片子,我想《生化危機5》(Resident Evil 5)的宣傳語「白日下的恐懼」是再適合不過了。
慢也可以很可怕
《它在身後》的設定是典型的盛行於七八十年代的青少年虐殺片,但熱愛恐怖片的大衛導演顯然不滿足於重複虐殺片的模式,他稍做了改動,將虐殺的對象從一群青少年改成了一名少女,又將變態殺人狂改成了不明來歷的人形怪物,於是故事的主線變得極為簡潔,這是一個「人」(殺手)追殺另一個人(目標)的故事,觀眾的目光將始終聚焦於兩者之上。
電影開篇用短短的兩分鐘講述了一名不幸少女被「它」追殺的故事,平緩客觀的長鏡頭一直追隨著恐不擇路、衣不蔽體的少女,直至她慘死於沙灘之上。
「它」是什麼?為什麼要追殺少女?觀眾的心底自然而然地升起這兩個疑問,而這個疑問直到進入電影20分鐘以後,才能得到解答。廢棄無人的大樓里,一個祼體女性朝你緩緩走來。導演借角色休之口道出了「它」的本質:「這個東西會一直跟著你,有人把它傳給了我,我在車裡傳給了你。它可能會是你認識的人,也可能是人群中的一個陌生人,只要方便接近你,它會變成任何人,但只會是一個人。有時它會殺你而扮成你愛的人。它很慢,但它並不笨。」
許多恐怖片里的怪物讓人害怕,是因為人面對它們時的無力:它們不是力大無窮就是行蹤詭譎。而說到恐怖片中行走緩慢的怪物,我們首先想到的都是殭屍,它們不僅走路慢騰騰,而且智商低下,能嚇唬人還是靠血腥和數量。不過現代觀眾早已在《行屍走肉》(The Walking Dead)等劇里習慣了流星飛電般的殭屍,畢竟追不上你,這有什麼好怕的。
或許有人會反問,殭屍再慢,滿臉腐肉仍是挺恐怖的,但是一個走路慢悠悠的正常人哪裡恐怖了?
這也是大衛導演苦惱的問題之一,他在訪談中多次提及拍攝時讓他非常難把握的一點,就是如何讓一個緩慢行走的正常人嚇到觀眾而不是令他們發笑。由於拍攝時並不像我們觀看電影時有配樂烘托氣氛,大衛導演當時只能賭一把,堅信自己的設定是沒問題的。最終給予他靈感的是1968年的經典殭屍片《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因為「它」雖然慢了點,卻有著一項「可貴」的品質,那就是堅持。《咒怨》和《午夜凶鈴》讓大家不寒而慄,不正是因為貞子和伽椰子不放過任何一個看過錄像帶或是走進凶宅的人嗎?「它」亦是如此:裸體女人的步調不緊不慢,甚至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冷血殺手般的優雅和絕不會失敗的自信。這似乎也驗證了恐怖谷效應,「它」的形象與人類一模一樣,因此反而更讓人不寒而慄。
電影的海報上有過這樣一句宣傳標語:它不思考(It doesn』t think)。這與「它不笨」其實不矛盾,不思考是指「它」的目的極端純粹,就是殺掉你,別無他想。雖然「它」沒有固定的外形,但這種極致的殺意不禁讓人想起純為殺戮存在的異形。
「慢」不僅體現在「它」的設定上,也體現在電影的鏡頭和音樂中。
讓我們回到電影開篇。在這段序幕里,與鏡頭語言相反的是「詭異」的音樂。說它詭異,是因為電影一反常態地選用了電子樂。序幕的故事是快節奏的,少女的恐慌表情讓觀眾不由自主地跟著緊張起來,節奏感強烈的電子樂配合著少女的紅色高跟鞋在水泥地上踩出的嗒嗒聲,讓人彷彿聽到了她急速的心臟跳動聲和看不見的「它」的腳步聲。
接下來導演卻收斂鋒芒,忽然拍起了節奏舒緩的「青春片」,綠意盎然的草地,少女在充氣泳池裡美好的胴體,電線上爬行的松鼠,甚至連偷看少女的兩位小男孩都特別美好。可別忘了,《它在身後》設定的故事背景地是底特律。2013年,這座舉世聞名的汽車城因為破產而登上了各國頭條,蕭條破敗的城市和高居不下的犯罪率成了它的新名片。在一座老去的城市裡,講述一群青少年的故事,導演並沒有刻意渲染城市灰暗的環境,反而以一段類似青少年結隊探訪鬼屋的橋段,為故事注入了青春活力。
類似的青春片橋段在片中比比皆是,而巧妙的是配合這些片段的並不是喧囂吵鬧的流行音樂,而是虛無飄渺的電子樂,慢悠悠地回蕩在觀眾的耳邊,像是若有若無的焦慮揪著他們的心,提醒他們這一切都將煙消雲散。這或許註定了本片與一般恐怖片「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本質。
恐怖電影永不過時的嚇人大招就是驚嚇鏡頭(Jump scare),配上突如其來的音效,保證觀眾不嚇破膽也要跳一跳。《它在身後》的驚嚇鏡頭極少,與「它」相關的僅有一處,甚至在最關鍵的「它」出現的時候,往往是先有五六秒的安靜,再響起輕輕的配樂。這或許聽起來一點也不嚇人,卻與「它」緩步走來的鏡頭相得益彰,產生了絕妙的化學作用。這些刻意設置的「慢」,讓觀眾的內心反而焦灼起來。
開放的空間
上面提到,故事其實是一根簡單的線——殺手與目標。由於殺手的設定與常人太過相像,為了讓觀眾及時辨別殺手與周圍人,影片中的「它」總是與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深更半夜的裸體女人,大學校園裡蹣跚的老婦人,身高兩米的巨人和渾身濕透的女子。走路是人最常見的形態之一,也最容易迷惑人。因此當「它」第二次以老婦人找形象正面走向女主角傑米時,觀眾仍然會和她一樣迷惑。是「它」嗎?要逃嗎?這是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整部電影故意選擇了一種冷淡疏離的寬屏鏡頭,觀眾的視野擴張至極致,自左至右,由遠及近,故事又多發生在明亮開闊的場景,如校園、社區等,背景中的人物頻繁出入鏡框,這就迫使觀眾的目光不得不短暫離開主人公,搜尋可能的目標。他們需要一邊分神聆聽主角的對話,一邊替主角暗自擔心安危,這一效應在傑米一行與休在草坪上對話時達到了高潮,遠處的人影來來往往,觀眾和休一樣在看到背景里緩緩走來的運動女孩後綳直了背,坐立不安。
除去片尾變身為傑米的父親外,「它」還曾經故意變身成傑米的好友雅拉,從背後接近傑米。全片最精彩的也正是此處。當傑米一行終於能緩口氣,在海邊休息時,遠處的小路上,打扮成傑米好友雅拉的「它」緩緩走來,寂靜無聲。觀眾或許還存有幻想,以為這個人和休看到的運動少女一樣是真人,但細心的觀眾會發現真正的雅拉此時在海里玩水,而且同為傑米好友的格雷格起身後並沒有看到「它」。就這樣,觀眾的心在明顯和不明顯的雙重暗示下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傳統的恐怖片往往將故事限制在有限的場景里,依靠無法逃脫和黑暗這兩樣百試不爽的法寶。《它在身後》不再靠封閉的空間和陰暗的場景渲染恐懼,而是讓恐怖滲透入日常生活,讓觀眾與角色共呼吸,這種休戚與共、時刻緊繃的恐懼感是電影大放異彩的重要因素。
似真非真的世界觀
除去上述元素,影片還有一些讓觀眾害怕的小花招。比如刻意模糊的年代感:片中有著復古的黑白電視機和巨大的舊式電話,又有著現代感十足的貝殼閱讀器。導演對此的解釋是電影並不需要和現實一致,應該像人做夢一樣,身在夢中時不會覺得一切有什麼不妥,只有醒來後才會意識到種種匪夷所思之處。
片中最重要的怪物的寓意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導演是在詆毀性愛,怪物就是寓意艾滋病,也有人認為怪物是寓意時間,無論你逃往哪裡,死亡都會找上門。
這些似是而非的設定剝離了觀眾與真實世界的聯繫,讓他們一邊害怕著這個神秘的世界,一邊又被它牢牢地吸引。
結語
這部小成本製作的電影在上映後獲得了良好的票房成績,卻也引發了一段導演與昆汀的小插曲。昆汀對電影的神秘世界觀頗有微詞,他認為導演並沒有將自己創造的世界準則堅持到底,甚至是在破壞最根本的設定。對此,大衛在推特上幽默地回復說:「不如我們一起喝一杯,我對你的電影也有些話要說。」這段話招來了很多人的批評,說大衛導演是在嗆昆汀,以致於他不得不解釋說沒有對昆汀不敬的意思。
不管他們的聚會有沒有實現,這都說明大衛導演的才能獲得了更多人的關注。八年前的2010年,當時35歲的他憑藉第一部長片《不眠神話》(The Myth of the American Sleepover)獲得了製片人的青睞,這才有了四年後的《它在身後》,後者的票房成功又進一步讓他得以拍攝最新的《銀湖之底》(Under the Silver Lake)。目前《銀湖之底》已經入圍今年的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或許我們可以見證一位優秀導演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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