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沙漠之行(下)

第三十一章 沙漠之行(下)

來自專欄 《憶長安》

掃除這個大障礙後,凌青苹等人又回折回去迎後面的糧草大軍。

凌青苹他們的另一個敵人出現了——龍捲風,這本來是個艷陽天,可他們發現遠處的天際突然變暗了,視線盡頭有個沙巨人旋轉呼嘯而來。這種大風暴就是隱藏在沙漠之中的無形殺手,它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那猛烈的勢頭無人能擋,氣勢磅礴的碾壓過來,天地萬物都一片昏黑,任何人到了此時都只能聽天由命了。大風暴快速移動著,後面只留下一片寂靜的黃沙,所有的生物都被它掩埋在了地下。

凌青苹一行對這個情況作出了反應,他們朝著相反的方向策馬狂奔,他們要與那風賽跑。可渺小的人怎麼敵得過大自然呢?他們此時彷彿就是置身大海的一葉孤舟,大海的浪花鋪天蓋地而來,他們想躲也沒處躲。

那強大的風沙掃過地面的時候,什麼都消失不見了,沙凹里支著的帳篷,地上奔走的駿馬,在馬背上策騎的人,都沒有了,只有黃沙。龍捲風到底有多大的殺傷力?其實它最大的力量就是搬運能力,它可將一座沙丘瞬間移走,原來的高丘可削平,原來的低地可填高,它時刻改變著沙漠的面貌。在沙漠中暈倒的人一定要趕快爬起來,因為你長時間不動的話會被自然掩埋,所以沙漠中是沒有墳墓的,人倒地的地方就是墳墓,但你同時可懷疑沙漠中處處是墳墓,因為在你的腳下說不定就埋著一具枯骨。

凌青苹知道自她被那颶風裹挾進去的時候她的命運就只能聽憑老天爺發落的,所有的東西,牲口,人,食物和水都在漫天飛舞,他們彼此呼喊、惶恐咒罵的聲音都被呼嘯的風聲淹沒,凌青苹在最後關頭想到了易天翔,她想她要死的話至少應該跟易天翔說一聲的。結果證明凌青苹的運氣還不錯,她埋蓋得比較淺,所以憑強大的求生本能,她從那黃沙下面掙扎了出來。接著周圍又有幾個人慢慢爬起,他們相互幫著將同伴挖出。最後尋遍了附近地方,也仍有好些人找不著了,他們也沒辦法繼續啟程了。好在跟後面的隊伍會合了,給養得到了補充。

真正的餉銀就混在這批糧草里,她將押運的任務交給的是柳劍軒。但連柳劍軒自己也不知道銀子在他這裡。凌青苹跟他說的是只有糧草,一路上他雖也緊張,但一想重擔凌青苹挑著先走了,自己也不那麼有壓力了,此刻跟凌青苹一會合,聽說凌青苹先前帶走的只是幾箱霹靂火,他才猜到那些東西在自己這裡,此時方忍不住後怕起來。若是一開始就知道的話,他心態絕對不會那麼平和的。路上遇到不好停放處,有時他就將那些糧草直接擱在外面,派幾個人守著就行。若是他知道有銀子的話,他絕對不敢的,不過也因為這樣,才沒讓人產生懷疑吧。好在現在跟凌青苹會合了,而且明日過了這片沙漠就可交貨卸責了。

可是,突然的,有快馬傳來軍報,因行軍路線臨時改變,天龍幫須將糧草再往北押兩百里,到那裡去又將要穿過一片大草原,那裡又有不同的勢力。原來說好的明明是過了沙漠就可,怎麼又臨時變卦。「行軍路線更改,又不是我們的問題,叫他們自己來這搬。」可是來使只是個送信的,他無法回答凌青苹的質問,更無法滿足凌青苹的要求。這是朝廷要跟凌青苹耍無賴,凌青苹心裡明白了,這個理她是說不贏的,所以她再憤怒,再不滿也沒有用了。難道真的能像下屬們所說的將東西扔在預定地點就走?那是不可能的,到時朝廷只會問他天龍幫的罪。目前惟有打落牙齒和血吞,先將事情解決,之後再多撈他些油水來補償,從交接糧草起,各路的官員都在趁機搜刮,雖知道是民脂民膏,但那些所謂的父母官都不在乎,凌青苹憑什麼要去在乎。旁人嫉恨他們天龍幫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可誰知道他們都是拿命拿尊嚴去搏的。

他們之中已有不少兄弟死了,因此大家都盼著早日出了這惡魔一般變化無常的地方。當聽說還要再深入草原兩百里時,有些人特別是先前跟凌青苹在沙漠遇龍捲風的那批人情緒就上來了。凌青苹這次倒沒有直接責罵,而是推心置腹地談了一番話,她先分析了目前的形勢,接著她講自己收到這個消息後的憤怒與無奈。她給大家講了一個自己的故事。

凌青苹心堅意狠、不輕信他人的性格是從慘痛經歷中養成的。那是她剛入天龍幫的第三年,那時她的辦事能力漸漸被上面發現,第一次被委以重任。當時天龍幫有一批貨物打太原經過,被一夥佔山為王的強盜連人帶貨全部擄了去。

凌青苹此去的任務就是去相機奪回丟失的人和物。凌青苹明白強龍不壓地頭蛇,開始同對方好好商量,不料對方一點都不買她的賬。結果雙方大幹一場,凌青苹一行有十五人終於衝出一條血路。走的時候,為了報復,他們給對方大寨點了一把火。

趁著大火他們策馬死命奔逃,路上一刻也不休息,他們又累又餓,在黑夜中又不辨道路。正在他們彷徨無計之時路上遇見了一位熱心鄉民為他們帶路。

那是一個白髮蒼蒼的駝背老人,一身農民打扮,滿臉的忠厚老實,凌青苹他們對他沒有提防。誰知他將凌青苹一行故意引進了一片沼澤地,正當他們發覺過來要朝原地折返之時,後面伏兵四起。

凌青苹一夥這才明白他們已經鑽到別人精心準備的圈套中去了。他們惱怒異常,紛紛亮出兵刃砍殺過去,在刀劍的撞擊聲與呼喊喝叫聲中,凌青苹聽見那老者的笑聲從樹林外面傳了過來。那聲音又猙獰,又狠戾,似夜梟。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和先前操著一口土語的木訥老農是同一人。

那一役只有凌青苹一人逃回,當時她憑著一股毅力與追擊者一路盤旋,終於給她活著回到了長安。儘管這樣,但因事情沒有辦成,她的辛苦無人承認,還得繼續從頭開始。

這些人是第一次聽凌青苹這個故事,不覺對這位幫主又產生了幾分由衷的愛戴。最後凌青苹總結道:「所以我們只有將事情辦成功了,才有資格說我們多辛苦,才能夠回去質問那些戲耍我們的人,否則這些只會成為別人嘲笑的材料。」這一夜的長談讓天龍幫這支隊伍又團結起來了,他們決意要繼續前去。

出發前凌青苹安排白城飛帶幾人快馬加鞭再折回長安去買幾個能歌善舞且會讀書寫字的年輕漂亮的姑娘送來。凌青苹要將其作為禮物送給草原上那些部族的頭頭們。她決定用美人計這一招來打通那些關係,讓人放行。那些姑娘們大都是從青樓瓦肆中買來的,雖說她們身價已賣,可任由買家處置,但她們仍不願意去伺候那些一身腥膻又語言不通且長著大鬍子的老男人,有的年紀老得可做她們爺爺,雖說她們之前也是做賣肉營生,但那好歹是自己人,語言也通,且又是在熟悉之地。此時聽說要她們終身居於此她們就不樂意了。白城飛懲罰了一個鬧得最凶的姑娘後,那些人就不敢公然反抗了。有個天真的姑娘還夜晚偷偷地跑出來到凌青苹那告狀求情,想她同樣作為女人多少會有些同類相憐。

但凌青苹只是冷冷的,這一切她都是知情的,並且是她授意的,她不認為自己會改變主意。她只是用一句話回答了對方:「我聽白城飛說你們都是自願來的。」那姑娘:「他欺騙了我們,先前他說的是到大戶人家去享福,可沒說是這種苦寒之地。」凌青苹:「所以你是到有錢人家去享福就願意?」對方不明白她何以這樣問,但仍是點了點頭,她要把握住機會,萬一凌青苹因此就將她送去有錢人家呢。凌青苹倒來了點興趣:「我看你手上還有繭,皮膚也被日晒過,你入這行應該沒多久吧?你會伺候男人嗎?老實告訴我對你不會有壞處。」那姑娘果然聰明,從凌青苹的話鋒里就聽出了生機,「我也不瞞凌幫主,我是自願入的娼籍。自小一個爛賭成性廢物一般的爹和只知抹眼淚被丈夫揍也不敢還手的軟弱娘。和幾個長著嘴天天要吃要穿的弟弟妹妹,我作為長女自出生就做著他們的奴隸,雖說家裡有幾口薄田,兩間破屋,不至於餓死、凍死,但我不樂意過那糟心日子了,去年剛過十六歲就離開了那裡入了萬花樓。」

這又是一個聽多了的爛慘故事,因此並引不起凌青苹的同情,「既然火坑是你自己跳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對方倒是目的明確:「我跳火坑是為了過好日子,而不是要將自己的青春賠在這些放牧的夷狄手中。」凌青苹:「你叫什麼名字?」對方:「牡丹。」凌青苹:「真名?」牡丹:「自然只是花名。」取花名為牡丹這果然是個傲氣的姑娘。姑娘。凌青苹:「牡丹,你可別小看這些放牧的,他們的牛羊有上萬頭,每個人佔有的領地都比長安城大,所以你應該想的是如何在裡面出頭。娼籍這碗飯若是好吃的話,就不會成為天下女人視為畏途死也不願跳的火坑了。我花這麼多錢將你們買來,再讓人護送至此,你覺得我是鬧著玩嗎?肯定是有用處的,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多想想就會懂了。」經過凌青苹這番解釋,牡丹果然就明白了,她已經準備接受自己的命運了,牡丹:「那去哪能不能由我自己來挑。」這是凌青苹可通融的,她點頭了。

凌青苹命人上來將他們將要籠絡的幾個部族的族長情況在牡丹面前簡略描敘了一下。牡丹一聽果然都是些已有三妻四妾及子女成群黃土快埋身卻仍不嫌足的老男人,最年輕的也有四十多歲,最老的一個已年過七十。牡丹開始憑女孩子的本能,挑了那個四十多歲的,說完後她望了望凌青苹的表情,問道:「這選擇不好嗎?」凌青苹也直言不諱:「不好!」牡丹虛心求教道:「依凌幫主之見哪個最好呢?」凌青苹:「那個七十的。」牡丹一聽這個數字身上就起了層雞皮疙瘩,凌青苹耐心地給她分析道:「你現在尋金主的話,肯定是要找個好控制,能聽你話的,而人越老就越軟弱,這道理你明白嗎?」牡丹還有顧慮:「這兩年他死了怎麼辦?」凌青苹:「那你不就解脫了嗎,接下來就可找個自己稱心如意的。」牡丹:「最終我能得到什麼呢?」凌青苹:「金錢還有地位。金錢能榨多少就看你本事了,地位的話族長夫人或新族長小媽在這裡都不算低。若你不屑一輩子呆在這吃牛羊肉,喝馬奶,到時帶了錢找個機會跑就是了。」凌青苹替她謀劃得這麼清楚,讓牡丹不由自主地問出了這麼一句話:「你曾經也這樣干過嗎?」這句話觸碰到了凌青苹的雷區,她怫然不悅了,自己剛才也算好心為她謀劃,她竟由已推人,認為人人都是像她一般輕易拋卻了做女人的那最重要一條線。那樣的事凌青苹沒做過,曾經也有過那樣的困境和誘惑,在那些低潮,幾乎看不到希望的日子裡,她也總忍不住去想,就找個金主傍住吧,最起碼不用再去拼拼殺殺。可還有個易天翔,該怎麼安置他呢?他會怎樣看自己一直崇拜的這個「姐姐」呢?凌青苹那時就開始在意易天翔對自己的看法了。因為有這層羈絆,她始終沒下定決心,慢慢地易天翔長大了,可填補她部分感情空白,她的路也越走越寬了,再回過去看自己從前走過的路,心裡就發出一聲劫難重生的驚呼「好險!」因為自己一直都堅守住了,所以她才有絕對的自信去接納、索取易天翔的愛情。

凌青苹的思緒很快就回來了,用她的幫主的驕傲回道:「每個人的選擇不一樣,路也不一樣,我不過站在你的角度替你取個利益最大化。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去賣的。」她這最後一句話用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踩了這位「牡丹」一腳。牡丹被刺,決心已下,「好,麻煩凌幫主將我送至你說的那個人那裡去。他日若是牡丹熬出頭來了,有機會定當報答凌幫主的大恩大德。」凌青苹對這弱小而又倔強的姑娘倒也產生了些佩服,任何人只要他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肯自立起來,那他就是令人起敬的。

凌青苹打算再給她及所有姑娘一個希望,她命人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給所有姑娘餞行,席上她給了個許諾,「三年後我會再派人過來,若是你們能夠有幸等到,到時有什麼困難儘管提,我能做到的會盡量替你們做。但目前你們先得發揮自己的作用,讓那些狄人喜歡你們,然後能給我天龍幫方便,我方便了,以後自然給你們方便。」這番話說得幾個姑娘都慷慨激昂了,她們以牡丹為首向凌青苹舉杯致謝,最後也是歡歡喜喜地去了。凌青苹相信到了此環境下,她們以後的境遇絕對要比後面幾個愁眉不展的姑娘強。凌青苹相信正是有牡丹這些女人的存在,女人的價值才能得到真正體現,或許很多年以後,女人跟男人實現完全平等靠的也絕對是牡丹這種女人,而不是那種力量上軟弱,精神上又軟弱的女人,她們已經自貶為男人之奴,這樣的人,凌青苹覺得不值得同情。

最後果然是這招美人計起了作用,漢人女子給了那些夷狄之長完全不同的體驗,他們大為享受,自然將天龍幫視為朋友,為他們開了方便之門。可人為的這層危險去掉了,卻還有許多自然的危險,如毒蛇及蚊蟲,此時是秋季,正是毒蛇、蚊蟲在今年最後的活動辰光,所以每日凌青苹他們這支隊伍都有人被蛇咬傷,被蚊蟲叮咬同樣的可怕,這裡的蚊蟲特別的壯、猛,一叮一個大紅包就起來了。凌青苹不能耽誤行軍日期,只好下令車隊不能停,那些受傷的能堅持跟車隊走就走,不能堅持的就讓去找當地的牧民收留、療治,實在沒法的,只好丟下讓他自求多福。凌青苹知道這樣做顯得不近人情並且會惹出些積怒,她反覆地告訴下屬,也告訴自己:「大事為重,這是天龍幫,不是善堂。」

最後連凌青苹自己都熬出病來了,但她仍掙扎著走在最前面,她已囑咐過柳劍軒,若是她倒下的話,大傢伙也不能停下等她,要一直往前走,到目的地去交差。她一不想延誤時機,二又怕萬一夜長夢多,朝廷那邊行軍路線又有變,那不是要將天龍幫拖死。也就是有這股強大信念支持,凌青苹雖發燒了,但都一直沒有倒下。

終於,那批糧餉交卸了,重擔一去,肩上頓時輕鬆了。當夜天龍幫的人就宿在軍營里,有了軍醫及藥物,許多人的傷都有救了,凌青苹自當面跟人交割清楚那批東西就去營帳休息了,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柳劍軒去做。柳劍軒將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想起要去向凌青苹彙報。凌青苹獨自住了一個帳,柳劍軒先在外面出聲問候,裡面沒有應答聲,再高聲喊了三遍,候了片刻終不放心,他知會裡面的人自己要進去了。掀開氈簾進去,見凌青苹熟睡在卧榻上,輕喚了兩聲「幫主」仍不見凌青苹反應。湊近去看見凌青苹雙頰發紅,觸手一摸竟是滾燙,看來她是燒得昏睡過去了。趕緊去喊軍醫來瞧,瞧完了,開了葯來,要命人去煎,柳劍軒不放心,讓將爐子和藥罐都搬來,他要在這親自煎藥,順便看護凌青苹。

柳劍軒這樣做有充足的理由,軍營里沒有一個女人,而他作為凌青苹信任的下屬,這是合情合理,應當應份的。但他又忍不住去猜為什麼這次出行凌青苹不讓比自己資歷長的白城飛經手,而將一切都交給自己呢,她似乎對自己更放心。葯煎好了,倒在碗里放涼,估摸著溫度差不多了,就喊凌青苹起來喝,凌青苹仍在補她的睡眠,平日這些事都有丫環代勞,如今在軍營,全是男子,沒奈何,扶著她靠著自己左肩坐直,左手端著葯碗,右手持勺,給凌青苹喂葯,喂完後還很仔細地用手絹幫她擦凈了嘴角的葯漬。做完這一切將她扶平躺好,自己再退至帳外要替她守夜。剛才做那些事時,他的心情一直都很平靜,此時退出來不知何故,心潮倒起波瀾了,他忍不住回憶起了自己入天龍幫的過程,是凌青苹將他領入天龍幫的,那還是兩年前,別人都說凌青苹怎麼樣怎麼樣耍陰謀、使手段,毫無原則、底線,這些柳劍軒都不去聽,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為凌青苹效力他覺得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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