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門葛藤(一)

禪門葛藤(一)

來自專欄 鹿野醍醐

作者:凈智法師

一、生死事大

禪宗的風格,一向是緊緊抓住生死的問題作文章,絕不繞道扯遠。有的時候,教下的學習讓人有入海算沙的感覺。在名相中絞盡腦汁的時候,與解脫生死似乎很是遙遠。如果學得十幾年,才曉得修行是怎麼回事,恐怕大多數人是等不及的。佛教哲學中的經院哲學,在那爛陀寺的時代發展到頂峰,以至於後人有時把這種與實際生活脫節的學術風氣,歸為佛教在印度從此一蹶不振的一個理由。比如,我們可以就阿賴耶識是否存在辨上幾年,可這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與解脫生死上有多少助力呢? 六祖慧能據說是個不識字的人,「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這在文革時倒也成了一種流行的口號。包括凈土宗,這在中國土地上最活躍的兩個宗派,代表的正是廣大處在文化教育中下層次的人民的心聲。解脫的理論不是掌握在滿腹經綸的貴族僧侶的手上,解脫也不是只有學佛多少年的知識分子才能成就的事。可以頓悟,可以立超,解脫與解脫之道屬於任何人。

跳過一切枝節,直接地問「生從何來,死向何去?」這是禪門給所有心慕至道之人上的第一課。生死事大,無常迅速,老和尚教人總是要人把「生死」兩字貼在腦門上,如喪考妣般得焦慮著、煎熬著。每到開示,總喜歡把「臘月三十」掛在嘴邊,恐嚇後生。三藏十二部教如果能救得了你,你儘管記取去,若是閻王老子不買帳,你又如何?

生死的根本是什麼,什麼在生死輪迴,幾乎禪宗絕大多數的話頭都是圍繞這而設立,「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死後一堆灰,向什麼地方去」「拖死屍的是誰」「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哪個是某甲的本來面目」等等。

且不準搬個經論語錄,摘文捉句向意根下卜度,要言下相應,覿面相呈。說什麼生死的根本是「阿賴耶識」,是「如來藏」,是這個煩惱,是那個無明,這是文字概念對文字概念,有什麼用?你見到第八識,見到佛性了,見到煩惱無明的樣子了嗎?語言上討禪討道,如飢人說食,有什麼用?雖然禪門公案中有說,「坐脫立亡猶未是」「 直饒得八斛四斗舍利,不如當時下得一轉語好」,但生死若不能了,則更不是了。

參要真參,悟要實悟,要把生死之心念念掛在心頭,不解此結,誓不罷休,如博山和尚所說:

「做工夫把個死字貼在額頭上,將血肉身心如死去一般,祇有要究明的這一念子現前。」

「做工夫貴在起疑情。何謂疑情?如生不知何來,不得不疑來處;死不知何去,不得不疑去處。生死關竅不破,則疑情頓發,結在眉睫上,放亦不下,趁亦不去,忽朝撲破疑團,生死二字,是甚麼閑傢具! 」

「做工夫,最初要發個破生死心堅硬,看破世界身心悉是假緣,無實主宰。若不發明本具的大理,則生死心不破;生死心既不破,無常殺鬼念念不停,卻如何排遣?將此一念,作個敲門瓦子,如坐在烈火焰中求出相似,亂行一步不得、停止一步不得、別生一念不得、望別人救不得。當恁么時,只須不顧猛火、不顧身命、不望人救、不生別念、不肯暫止,往前直奔,奔得出是好手。」

生從何來,死向何去?問一問自己的內心,除卻學佛這幾年來裝得那一堆葛藤爛布,真得明白?


二、本分示人

禪宗是不是大乘,頗有爭論。有人說,禪門擇徒須得上上根器,且不立文字,一脈單傳,這如何「大」的起來?但回過頭想一想,若達摩當年,曲被根機,贊得梁武一句,禪宗或有當時的興盛,但能有後世的興盛嗎?窮故窮,困故困,不將佛法作人情,這是古來大德不易的立場。

且看,趙州和尚一日示眾云:「老僧此間,即以本分事接人。若教老僧隨伊根機接人,自有三乘十二分教,接他了也。若是不會,是誰過歟!已後遇著作家漢,也道老僧不辜他。但有人問,以本分事接人。」

什麼是禪宗的本分事?且聽我來扯一段葛藤。

佛經中記載有個演若達多的人,有一天照鏡,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沒有了,大家都說他發瘋了。其實這是一個很美的寓言,我們每個人都是演若達多,都是通過鏡子看到自己的「面目」的,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自己真實的面目。我們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眼睛,我們看到的都是眼睛的影子--鏡中的眼睛,無論它怎麼逼真,可是沒有用,你沒有辦法用鏡中的眼睛看東西。同樣,如果法不能與心融合不二,那法是假法,沒有用的。必須做到心外無法,無法不心,否則所謂的法就只是能看而不能用的自欺工具罷了。

刀不自割,指不自觸。看到那個能看的,認識那個能知的,這是一個難題?肇公寫過《般若無知論》,他說聖智是無知的,但不是知無。這等於閉口讓你說話,如何道得?何況又有幾人願意「無知」? 「知無」可以,「無知」行嗎?我們害怕無知,我們通過信仰,通過學習知識,掌握概念,我們覺得學得了很多,可是這只是遮羞布,我們不敢像蘇格拉底一樣瘋,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說到「不知」,想到一則公案:

法眼文益,是五代南唐的和尚,浙江餘杭人,幼時便出家為僧,後來南下福州去尋師參禪。有次旅經泉州地藏院的時候,正好天降大雪,便停下歇腳。正在烤火取暖時,院里的方丈羅漢桂琛問他:「你去那裡」? 法眼回答:「只是行腳」。 羅漢又問:「何謂行腳」? 法眼回答:「不知」。 羅漢便說:「不知最親切」雪停了,法眼便向羅漢告辭。羅漢送他到院門口忽問:「你剛才曾說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現在請告訴我庭下的那塊石頭是在心內,還是在心外?」 法眼回答:「在心內」。 羅漢便說:「行腳之人,為什麼要把一塊大石頭放在心中呢?」

這是禪宗一個著名的公案,也是禪師對學教者別開生面地指導點撥。直心是道場,不知最親切。拋開葛藤爛布,看看自己的內心,有什麼?是什麼?達摩與慧可,覓心了不可得則安心竟。僧璨與道信,不曾有縛我則與解脫竟,都是禪家直指人心的佳話。

在禪師的眼中,寧可不了解佛法,也不能不了解自己。識得自性,不離自性,就是禪門本分。


三、禪門格義

說到佛教的中國化,禪宗是個典型的例子。

比如禪宗有部《觀心論》說道:

「三界者即是三毒。貪為欲界。嗔為色界。痴為無色界。佛所說言三大阿僧祇劫者即三毒心也。今者能除貪嗔痴等三種毒心。是則名為度得三大阿僧祇劫。波羅蜜者。即是梵言。漢言達彼岸。以六根清凈不染世塵。即出煩惱可至菩提岸也。故名六波羅蜜。」

又比如《六祖壇經》將皈依三寶轉為皈依自性的覺正凈;三學以自性無非、無亂、無痴來界定。「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以及新穎的定慧說、坐禪說、三身說、凈土說都對後世產生了重大影響。本來《阿彌陀經》上說西方極樂世界是過此十萬億佛土,而六祖說「除惡即行十萬,無八邪即過八千,但行真心到如彈指。」並說「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往生凈土需在「凈心」上下功夫,所謂「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凈其心.。」這跟傳統凈土宗的說法大相徑庭。以至於後世有的學者說禪宗是佛教的一場革命。


推薦閱讀:

覺者能裝,智者能扯 | 僧敲月下門
無事是貴人,平常是高人 | 僧敲月下門
放下放下 才是放下

TAG:佛教 | 禪宗 | 禪宗公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