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季花開5
來自專欄 半季花開
5
辛辣的陽光倏然扎進地面,就像潛伏已久的刺客在黑暗中劃刀泛起一道白芒,使人無所適從。昨天早晨的潮冷一掃而光,換了另一副模樣,兇猛叱吒震懾行走在過街天橋上的學生們。
事情處理結果是佀光打老師，情節惡劣嚴重,被強制開除,而打傷小胖子的事,決口不提,在這幾百個小孩子耳邊徐徐颳了一縷風，也就煙消雲散了。當大喇叭念起這處分的時候，滿操場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低著頭,雙腿發抖。
父親帶走佀光跟著他去住了,也轉學到另一所學校。他從小重男輕女,只是帶走了佀光。我和外婆站在平房門口，看著父親把佀光抱上自行車后座,然後頭也不回的騎車走了。外婆唉聲嘆氣摟住我：「弟弟走了也是好,能過點好日子了。只是苦了咱娘倆兒，大珺,你爸你媽對不住你。」
無能為力的,當做一個更加默默無言的人。
回到早晨。
今天提早很多時間出門，我還是看到季琦和他媽媽在不遠處站著。季琦回頭對他媽媽告別,來到我身後排成一列。「小珺,你今天不高興啊？」「佀光怎麼樣了?」「叔叔打你那一下很疼嗎？」
我停住了,季琦撞在身上幾乎要將我壓倒，他乾淨的衣服上有著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你不理我了嗎？」他顯得很憂傷,「我看不慣任何人欺負你。」只是只有七歲的你,看不慣又能怎樣，我連我的弟弟都沒有了……如果瓶子砸在我身上,季琦沒有衝動，或許還可以快樂一些的,真的,我想把所有的錯通通推到你身上,你代替我忍受打罵，忍受旁人的鄙夷目光。只是如果,只是如果。
季琦伸手去拽我的布包,薄薄的布帛根本經受不住小男孩的全力一拽,嗯，看來又需要外婆給它縫一道粗粗的傷口了。同時,他也在脆弱不堪的心上又剜了一下。淚閘開始放水,滿面晶瑩被陽光照射,看不清前路的猛跑，跑上過街天橋,跑進教學樓,在這個晚夏最平淡的日子，失去了更多。它們就像透過樹蔭留在地面的光圈,那麼扎眼那麼尖銳的戳著柔軟的骨頭柔軟的內臟。那已經不是一片完整的陰涼,那已經不是無憂無慮的時光。
剛進教室,我在蒙蒙淚光中只看到向南笙在翻我的課本。奪過我的書,擠開他坐下,裝作背誦唐詩的樣子。向南笙蹲下來,雙手扒著側面的課桌面：「佀曉珺你還沒消氣嗎？我給你說過對不起了。」當作沒聽見繼續看書。他站起來從他書包里拿出一包牛奶，：「喏,我給你賠罪。」放在桌子上。對我來說牛奶真的是好東西了,看著他放穩,我咽了口水。「還是熱的你抓緊喝了。」教室里只有我和他,我拿起牛奶咬過一個角,粘稠的溫暖的液體順著嘴巴流到心裡。向南笙笑了笑：「佀曉珺你就像是個啞巴丫頭。」還是沒理他把那袋純牛奶一滴不剩喝進去了,出於禮貌對他說：「謝謝你。」向南笙咧開嘴笑了：「不客氣。我媽媽說了逢人對你說謝謝要回答不客氣，對你說對不起要回答沒關係。喂，佀曉珺,我可是給你說對不起了,你要怎麼辦?」
「沒關係。」我吸了鼻涕,「好了沒關係。」就看見向南笙歡喜的樣子如同買了新的玩具,他又蹲在我課桌旁：「放學我請你吃好東西。」我看著他,想起了佀光,總是把好的東西讓給我,難免帶來酸楚。走廊里來了其它人的腳步,他站了起來,再次昂起了去向黑板寫今天的課程表。我也往後門走扔掉牛奶袋子。我們就像未曾有過交集,匆匆而過。
大約第一節課快結束,季琦才來到班裡,氣喘吁吁喊報導。我抬頭正好撞在他的目光里，心跳的很快。
做完眼保健操站隊到校園廣場做課間操,就宣布了佀光的處分。
我低著頭一下午，聽思想品德老師講窮孩子和富孩子的故事,同學們都看著我。
放學,我記得向南笙要帶我去吃好東西,所以一直沒有離開座位。他也是,慢慢悠悠收拾書包，課本拿出來又放進去反反覆復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除了季琦。向南笙背起書包領我一起走,心裡還是滿滿的期待。
「等等小珺。」季琦開口,「我……你跟我一塊兒。」
「我答應了向南笙和他一塊玩。」我說。
「那我跟你們一起行嗎?」季琦欲言又止。
「行。」是向南笙開口。兩個男生在我一左一右陪伴。
先回平房裡給外婆說一聲，季琦陪我進了家門,向南笙在外面等。外婆開門一股潮氣撲過來，我已經習慣,卻看見季琦皺了皺眉。看到是季琦,外婆欣然同意讓我出去玩,我還高聲告訴外婆今天的作業已經寫完了。外婆塞給我五塊錢,皺皺巴巴的放在我掌心,我把它攥緊。
「小珺。」
「怎麼了?」
「為什麼向南笙在?」他顯得不太高興。可能他有什麼話要單獨對我說。
「我們都可以一起玩啊，不是嗎？」我笑起來,像上次季琦說我好看的那種笑容。
三個孩子跑到了超市，季琦向南笙共同提著購物籃,走向兩個不同的區域。先去了零食區是向南笙給我買了許多吃的。季琦跟在我倆後面,還有要對我說什麼。
「走吧，我們去結賬。」向南笙叫我，「佀曉珺你還喜歡吃什麼啊?」
「夠了啊，其實我都喜歡。」不加掩飾的回答他。
「等等，小珺。」他終於忍不住了,「我早上弄壞了你的書包，我賠你。我早上特意折回了家，問媽媽要了錢,給你買個新的。對不起。」
布包上新增的那道口子扎眼的印在腦海里。
向南笙拍拍我：「你忘了我給你說的嗎?要說沒關係。」
我遲遲說不出。我可以心安理得接受向南笙的零食，卻不能接受季琦的道歉。
向南笙提著購物筐：「季琦咱倆給佀曉珺挑一個最好看的書包，走吧。」
「沒關係。」我輕聲說,季琦聽到了。他蹦蹦跳跳換了個人似的看著我,又成了那個陽光的男孩。
一左一右,我問他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兩個男孩異口同聲告訴我：「我們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
好朋友。
系死的結莫名其妙解開了。
他倆給我挑了一款米奇的書包，還替我選擇了粉色，我說我還是要藍色的吧,我喜歡藍色,像大海像天空,一望無際的顏色。把布包里的課本裝進新的藍色米奇書包里,向南笙跑到垃圾桶把布包丟了進去。背著新的好看書包，我像不像一個公主了?
路過賣電視的地方正在播放新聞說有關於這幾天變幻無常的天氣。但不管昨天怎麼陰,今天也是個晴朗的日子啊。三個孩子都在笑,宛如燦爛的花海。
外婆看著我拿回去的書包還有零食,一直說季琦是個好孩子。我告訴外婆我還有另外一個好朋友叫向南笙,我很快樂。
「那個布包呢?」外婆問我。
「扔掉了。」我吐吐舌頭。
「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外婆替我卸下書包，把我抱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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