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奇小說《西阿佛林故事集》：第一章：小男孩利普的故事

來自專欄 南淝河畔人的專欄

入夜了，天上星河燦爛，照亮了大地。

利普倚在一塊巨石上，無聊地觀測星空，希望能辨別出一些星座來。天穹西南部的那十八個最亮的明星組成了天山座。傳說那是古哥杭蘭人信奉的神祗所居住的地方——宇宙深處的一座高山，喚作科庇斯山，眾神們就居住在山巔的宮殿里，周圍有月桂樹環繞。只不過來自南方大陸的哥杭蘭人在這片大陸上已經消失了有近兩千年了，天山上的神仙也該換一換了罷，利普心想。

天山座的東邊是旅人座，它由十三顆明星組成，像一個執杖的旅人。旅行杖永遠指向南方，自世界誕生之日起，它就忠誠地指引著無數來往的旅人，稱它為旅人座大概也最合適不過了。旅人座的北邊是王冠座，王冠座東西兩側有高武士座和矮武士座守護，王冠座的北邊是······空中忽然撲過來一陣香氣，甜菜湯的香味。老吉安應該剛剛煮好了一鍋。

」老吉安的手藝沒話講，只可惜我不餓「，

利普的兩邊臉頰仍在隱隱作痛。他說不上來是因為臉痛而沒有胃口，還是因為恐懼，亦或是兩者都有吧。

」反正兩者都要拜海蒂所賜「，

利普憤憤地想，今天早上他跑到溪邊撒尿，朦朧的晨光中他依稀看見兩個胴體在青草地上扭動、纏繞。他走過去才發現那是劇團老闆家女兒海蒂和」大個「梅斯。梅斯身材魁梧，故落得這麼一個稱號。他披一頭暗金髮，一雙海藍色眼眸在高挺的鼻樑兩旁發光。他長相很討女孩子喜歡，因而王子的角色每次都由他來出演。」王子「梅斯這時卻沒展現出絲毫威武，他瞥見利普，立馬嚇得面目慘白，很快又被染成緋紅。海蒂發覺身下的扭動漸漸停止了，這才睜開眼睛。利普看見她撲閃的黑眼睛瞪得滾圓，她一甩披肩秀髮，忽地爬起，顧不上遮蓋胸部，就向利普小跑而來。沒等利普反應，她就已經扇過去兩個巴掌了。

」叫你瞎看！你大清早的瞎逛什麼？？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跟別人說，我定先把你眼珠子扣掉，再講你的命根子擰下來，你聽見了嗎？？「

沒等海蒂說完，利普就」哇「的大哭起來。緊接著，又是一巴掌。

」叫你再哭！嘴閉上，把別人都吵醒了！你要是敢講出去，別的不說，我叫我爹把你從這戲班子里趕出去，我看你靠什麼吃飯？你這點大的小孩，在這林子里，就算三天沒餓死，也會被土匪綁去賣給城裡的妓院。你最好乖乖識相！聽到沒有？！「

利普強忍住哭，點了點頭。海蒂的年紀是他的兩倍大，她今年剛滿十八歲，卻演了快十年的公主。小小公主、小公主、待嫁的公主、訂婚的公主、苦等王子解救的公主、好公主、懷公主······，儘管她的放蕩潑辣的操守不似公主，但模樣卻似。臉蛋柔嫩，兩邊各有抹淡淡的紅暈，與櫻桃小嘴相映襯。她的眼睛，哦，她的眼睛最是好看。睫毛修長，眼角微翹，大眼眸子黑得深澈明亮，笑起來的時候稍稍一彎，秋波動人，露出潔白的小齒，無限嫵媚。呵，這只是她在台上做作出來的，她還有一套標誌性的撩撥紅棕色長發的動作，配合她無敵的笑容，台下有多少男子為她傾倒。然後她一下台，一下台，就會悄悄勾搭一個最俊的，同他上床。她在外面還有個響亮的外號，叫」騷貨公主「。就連劇團的老闆，她的親爹，格利諾也拿她沒轍。

就因為這四巴掌，利普一天都沒有胃口，中午也只啃了幾小口黑麵包，老吉安還很關切的詢問他，但利普發覺海蒂的目光正狠狠地咬住自己，便也沒說什麼。

不過他確實餓了，肚子咕咕直叫。他倏地爬起，不等別人呼喚，直奔老吉安的帳篷。老吉安在帳篷前架起了一口大鐵鍋，還撲騰著熱氣。這裡的空氣都是濃香的。老吉安看見男孩跑過來了，二話沒說，從鍋里舀了一大碗濃湯，還為男孩掰了一塊麵包。利普接過就啃，也顧不上說話。老吉安笑了笑，回帳篷里摸出一把老舊的魯特琴。他調好弦，低聲放歌：

」科涅洛斯海上霧氣重重，

科涅洛斯半島殺氣騰騰。

奈法利安人在山腳聚眾，

太子妃港里聽不見歌聲。「

老吉安又在唱歌了，唱的又是《梅蘭之歌》。也難怪，老吉安在劇院做事前就是一位吟遊詩人，還在王領的柯勒伯男爵麾下當了三年兵，在那裡，他練了一手好廚藝。不過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老吉安在三十五歲的時候加入了劇團，負責演奏魯特琴兼做大廚。他乾的很出色，在這個劇團待了有二十年了。老吉安是個精瘦的老人，留了一臉絡腮鬍，頭上則卷著銀絲。他一直待利普很好，把利普視為己出，是這個劇團里與利普最親近的人。作為大廚，老吉安經常在夜晚坐在帳篷里等利普偷鑽進來，然後請他吃一塊珍貴的白麵包或是剩下的煎培根。有時，他還會利普低吟一曲，直到有人不耐煩的嚷著要睡覺。作為吟遊詩人和前士兵，老吉安直到這片大陸的每一片土地上流傳的故事。利普最愛聽的是有關戰爭的故事，因為裡面往往會出現高貴的公主和英勇的武士。故事裡的公主都如海蒂在台上演繹的一般純潔美麗（天父啊，請別叫公主如現實的海蒂一般），等待著騎士的求愛。她們常常贈給騎士們信物以回答他們。利普最喜歡的莫過於是」蒲公英「騎士羅斯特伯爵的故事。那是在一千五百年前，蒂尼茹的安娜琳特公主送給偉大的羅斯特伯爵一隻永遠不會凋零的蒲公英，後來人們都叫羅斯特伯爵」蒲公英「騎士，他也將紋章繪成一隻純白色的蒲公英，這隻蒲公英陪伴羅斯特伯爵到他生命的盡頭——他沒有在床鋪上安眠，而是戰死在與易努亞人交戰的沙場上。那是一場偉大的戰役，儘管羅斯特伯爵號稱武功天下第一，德行天下第一，卻不敵易努亞人的七發冷箭。整整七發冷箭！羅斯特伯爵在中箭的同時，又殺死了十四名易努亞的武士。伯爵的軍隊最終勝利了，而據羅斯特伯爵的部下說，那隻永遠不會凋零的蒲公英在那一天凋零了。而安娜琳特公主呢，她後來接到心上人陣亡的消息，在城堡的高塔里哭成個淚人，那一天入夜後，她帶著她最忠實的侍女一起走向城堡西南的蒲公英海，再也沒有回來。老國王令手下人搜了八天八夜，連個人影也沒見著。第九夜的時候，老國王在睡夢中驚醒，發現枕邊有一隻凋零的蒲公英。老國王大哭了一晚，沒過多久也死去了。

篝火熊熊燃燒，黑夜裡，它能把寒意驅逐卻也將松木燒得噼啪炸響。

「長著獠牙的奈法利安鬼，

急匆匆的要拿出攻城錘。

太子妃港人據守三堵牆，

滿懷信心地要守護家鄉。」

老吉安的歌聲將利普拉回現實，繼而又拉向《梅蘭之歌》所描繪的故事。那是發生在大約八百年前的太子妃港攻城戰。來自王國東邊的奈法利安人，趁著太子妃港人的國王伊斯洛特三世渡海去南方大陸發動聖戰、開疆拓土的功夫，悄悄地乘船從東科涅洛斯海登陸科涅洛斯半島，一路向北，包圍了科涅洛斯半島上的重鎮太子妃港——只不過她那時還不叫太子妃港，叫······，叫······。利普抓抓腦袋，名字他忘記了。太子妃港由三鎮合併而成，最早的名字大概是這三鎮中的一個吧，她扼守著科涅洛斯半島的咽喉部位，東西面臨海。後來人們為了航運方便，又開鑿了安琪亞運河，溝通了東西科涅洛斯海，為太子妃港帶來了巨額的財富，有70萬人在那安居，她是利思蘭德王國的第一大港口和第二大城市，次於擁有100萬人口的首都西阿佛林。不，曾經是的，利思蘭德王國在利普出生之前就覆滅了，至少大人們都這麼說。

「那兩堵高牆被連著粉碎，

守城軍民的驕傲無蹤影。

城裡哭聲四起幾近崩潰，

絕望之人祈禱奇蹟降臨。」

這首《梅蘭之歌》被老吉安無數次吟起，剩下的部分利普都能唱出來了。

於是，他伴著琴聲淺哼，

「他們要的奇蹟最終出現，

不過來自城內而非城外。

手握神兵太子妃親督戰，

白甲黃金髮尊貴映兩腮。」

其實利普也是個太子妃港人，至少四歲之前是，四歲以後嘛，是個流浪在外的太子妃港人。他依稀記得每年的九月八日黎明，城內鐘鳴聲起，太子妃港人便會聚在太子妃塔前的聖凡妮莎教堂廣場上紀念這位守城女傑。對了，太子妃塔和聖凡妮莎（那是她的名字）教堂都是為了紀念她而被修建的。奈法利安人的五萬大軍包圍了太子妃港後，太子妃憑八千人苦撐整整三個月！身懷六甲的她身穿白甲，每天堅持上前線督戰，鼓舞士氣。她拒絕住乾淨整潔的高塔，而選擇與戰士們枕牆共眠。她博得了守城官兵和老百姓的愛戴，正是在她的領導下，太子妃港才得以被拯救——收到圍城的消息後，伊斯洛特老國王立即帶著他的王太子及兵馬從聖地趕來。他們從聖戟半島渡海北上，在城下與奈法利安人展開決戰。苦戰兩夜後利斯蘭德人取得史詩般大勝，不僅粉碎了奈法利安人的軍隊，還俘虜了他們的國王以及四名公爵、十一名伯爵。不過，王太子夫妻二人團聚不到一個月，太子妃就難產而死。那一天是九月八日，晚上的月亮據說是血紅的。老國王和王太子都悲痛不已，遂將此城改名為太子妃港，並在城中央營建太子妃塔以紀念。太子妃被教會封聖后，國王又下令興建聖凡妮莎教堂以安葬她的屍骨。他們沒有忘記，太子妃不僅為他們守住了城，阻擋入侵者北上，也為王國奠定了一次偉大的勝利。自此，東疆百餘年沒有烽火。詩人梅蘭曾是八千名守軍的一員，後來他譜曲填詞，寫下了這首《梅蘭之歌》，以獻給太子妃在天上的英靈。

時過境遷，曾經的勝利者如今業已覆亡，社稷不再。而慘敗的一方而今捲土重來，席捲了東疆。不僅僅東疆，他們還從西方來，從北方來，從大海來，從山關隘口來。陰影籠罩了大半個王國，只是這一次，科涅洛斯半島顯得非常平靜。

「我也想當個騎士」，利普知道王子自己是做不成了。他出生並非貴種，恰恰相反，他是太子妃港的野種。他出生在昂普祿區的一條臟髒的街道里，確切的說，在一幢歪斜得快散架了的木樓里。他的母親是一名洗衣工，父親，呵，也許是某個小巷裡爛醉如泥的酒鬼吧。總之，他的父親從未謀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