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論 觀去來品第二

來自專欄 那爛陀寺

我們已經讀完了，第一篇，破因緣。

有人覺得有點毀三觀了，好像，我學的佛法不是這樣的。怎麼在龍樹這裡，完全不一樣了。

首先，我們必須申明，我在這個專欄講龍樹，是把龍樹當作純粹的哲學家來講。並且以歷史的角度考察佛教，就是在歷史上，思想絕不可能一成不變。

看不懂龍樹的思想有很多原因，舉兩個最基本的思想

其一、把佛陀原始教法，簡單套用到大乘般若的思想上。佛陀在原始教法中，講緣起，是

諸法從緣生，還從因緣滅。我師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諸法從因緣而生，從因緣而滅。因此沒有一個常住不壞的「我」存在，佛陀以此破斥眾生執著於我。但是，從前一篇可以看到，龍樹絕不是照搬照抄佛陀教法，而是探究更為甚深的思想。

其二、把中觀派的思想，套用到龍樹頭上。

中觀派和中論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但是中觀派絕不等於龍樹。中觀派的思想跟龍樹有很多不一樣之處，比如對「二諦」的看法。

龍樹提出二諦，是作為判別佛陀教法是否如實的一個標準。就是佛陀說因緣和合，說變化無常，這是方便說法。其中還有更甚深的意思在裡頭。因此方便說法，就是在世俗諦上成立，而如實說法在勝義諦上成立。

但是中觀派的「二諦」不是這個概念。中觀派的「二諦」是既承認龍樹的「空」，又承認世界「不空」。

他們認為龍樹說空，是在勝義諦上成立。而不空，是在世俗諦上成立。因此佛陀講因緣和合，變化無常是在世俗諦上成立。

因此提出「緣起性空」這個理論，緣起在世俗諦上成立。性空在勝義諦上成立。

所以千萬不要搞混。

另外還有一種很「神奇」的說法，就是有人說，學佛法，不能執著於邏輯，而重在修行。他們認為，佛法是不能言說的。

這個說法，對，又不完全對。唯識的思想基本不能依靠邏輯推理，但是龍樹的思想不然。

此外，站在歷史上看，佛教在印度誕生。印度各種思潮泛濫（這跟中國儒家思想獨尊的局面完全不同），佛教要站住腳跟，那是幾代論師努力的結果。

如果一個外道提了一個主張，佛教壓根沒法駁斥他，人家憑什麼信你啊。

我們說，玄奘不愧是中國佛教，可以說數一數二的人物，據說他在印度學法期間為了應對小乘論師的《破大乘論》，寫了《破惡見論》。我們可以想見，這部論，應該是在邏輯上一環套一環的，絕不是說，你去修行吧，等你修到佛的程度，你就知道一切了。

回到八不中道，龍樹一開篇，就提出八個不。很讓人費解。那麼他到底在講些什麼？

我給出四種可能性，各位可以猜猜，龍樹是什麼主張？

A，事物以一種不生不滅，不常不斷的相續狀態而存在。

B，事物以一種互相依存的狀態而存在，就是沒有生的滅，沒有滅的生

C，生滅變壞，常斷一異，都是事物的性質。如果我把事物本身打掉，論證這個事物本身就不存在，那麼性質自然就不存在了。

D，事物如同巴門尼德的存在一樣，是不生不滅的

舉個例子，蘋果是紅的。暗含著，蘋果要先存在，然後再說他是紅的，還是綠的。如果蘋果壓根就不存在，談什麼性質？

因緣和合、變化無常不是這個道理嗎？馬克思主義哲學，有一句話，叫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運動是有規律的。

現在，我說運動。那麼暗含什麼？暗含世界存在，如果世界壓根就沒有，還說什麼運動不運動啊？

就比如，有人說，你的兒子帥啊。我說，多謝你的讚賞，可是我還是個單身狗。

最後提一下，龍樹的論證方式，就是把假設後面的假設打掉。

舉個例子，有人說，聽說你生了一個兒子？

我說：沒有啊。

那麼這句話回答，什麼意思？他有兩種可能性，

其一、我生的不是兒子，是女兒。

其二、我壓根就沒有女朋友，哪裡有兒子？

龍樹的論證就是第二種，就是把假設後面的假設也帶掉，前面的結論自然不成立。

所以看到，邏輯的假設，是科學家。只有看到假設後面的假設，這叫哲學家。

舉個例子，我們說，兩點之間可以做一條線段。那麼暗含什麼？暗含這個世界是個平面。假如你在球上找兩點，能畫一條直線嗎？這就是黎曼幾何和歐幾里得幾何學的不同之處。

廢話不多說，我們繼續看，第二品，破去來。

破去來，是什麼意思？破去來，是破事物運動的存在狀態存在不存在？

已去無有去　　未去亦無去

離已去未去　　去時亦無去

首先看，已去。就是已經走過了。

未去，就是還沒有走。

龍樹說，請問，已經走過了，還存在走的動作嗎？

答：沒有

龍樹繼續問：請問，還沒走呢？

答：也沒有

龍樹繼續問：那麼我是不是可以這麼說，已經運動和還沒運動之間，被稱之為正在運動。

答：可以

龍樹說：那麼也就是說，已運沒有動作，未運動也沒有，而在這之間是正運動，運動要依存已經運動和還沒運動，他屬於半動半不動。那麼沒有已經運動的動作，沒有還沒運動的動作，那麼是不是正在運動也沒有動作。

動處則有去　　此中有去時

非已去未去　　是故去時去　

對方說：龍樹我不認同你的說法，我認為，正在運動的時候，就有運動的動作。在運動的瞬間，難道沒有動作嗎？你說，已運動沒有運動的動作，沒問題。未運動，自然也沒有運動的動作，也沒問題。這不是正好證明了正運動，有運動的動作嗎？

云何於去時　　而當有去法

若離於去法　　去時不可得　

你的意思是，正在行走的時候，有動作？

那麼就有兩個推論，

其一、正在走的時候這個動作必須一直走，不能停下來。（時空和運動是一體的）

其二、行走的時候，必須停下來，否則就一直走。（時空和運動是分離的）

那麼這兩個推論，是不是矛盾的？

答：是的。

那麼說明，原命題被破。要麼，你就主張，正在走有動作，就代表必須一直走，永不停息。

要麼你就主張人是能夠停下來的，那麼如果能夠停下來，時空和運動就是分離的。時空既然不包含運動，這個時空，就不能稱之為正在運動的時空。因為正在運動的時候，就代表必須存在運動的時空。

注:龍樹什麼意思呢?他的意思是，問，到底時空和運動是分離的還是一體?

假如是一體的，比如正在走路的時候，代表，行走這個動作不能停下來。有這個時空，就有這個運動。

假如是分離的，比如走路的人可以停下來。

那麼如果說在走路的時候，有人在走路這句話。

前半句那麼就代表，走路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動作，而動作肯定有主體。

既然已經講清楚了，就不能再說有人在走路，因為這樣，就造成正在運動的時空內存在兩個運動。既說明了運動和時空是一體的，又說明，兩者是分離的。這是不可想像的。因此，你要麼說，

行走之人，不行走

不行走之人，行走

兩者矛盾，被破，因此不存在運動。

若言去時去　　是人則有咎

離去有去時　　去時獨去故　

如果說去時有去的動作，那麼你說錯了。離開去的動作有去，因為去時只有去。

所以說，如果說正在運動的時空，存在運動。也就是說，在時空內必須一直運動。否則，就產生，離開運動，還存在正在運動的時空的悖論。

若去時有去　　則有二種去

一謂為去時　　二謂去時去　

若有二去法　　則有二去者

以離於去者　　去法不可得　

如果說正在走，就代表，在這個時空內，必須包含走的動作。換言之，走的動作必須一直存在，而不能停下來。

說明，你說正在走的時空，就已經說明了，時空內有走這個動作。現在，你又說在正在走的時空中有走的動作，那就變成同一時空內有兩個走的動作。

既然具有兩個走的動作，運動要有主體實施，兩個動作說明，有兩個主體。可是你所說的意思，是一人兼有兩個走的動作，這是悖理的。

換言之，對方說，正在走的時空，存在走的動作。那麼正在走存不存在走的動作？

答：當然存在，否則怎麼能夠稱之為正在走呢？

那麼，請問，存在走的動作，存不存在動作？

答：當然存在，否則怎麼能說存在走的動作。

好，那麼不就推出來，在這個概念（正在走的時空內存在走的動作），存在兩個動作。

所以兩者必居其一，要麼你認為，存在正在走的時空，但不存在正在走的動作。要麼你認為，存在走的動作，但是不存在正在走的時空。

兩者，自相矛盾，被破。

而存在兩個運動，就必須有兩個主體。因此，正在走的時候是不存在的。

綜上，過去、現在、未來，都沒有走的動作。

2、破行走之人在行走

若離於去者　　去法不可得

以無去法故　　何得有去者　

去者則不去　　不去者不去

離去不去者　　無第三去者　

對方說：你說運動必須要有主體，既然存在主體了，怎麼能否認運動是不存在呢？

答：既然前面都已經論證運動不存在了，怎麼能反過來說主體是存在的呢？

好，即使你認為存在主體，我們不妨來論證一番。

如果某個人在走路，要麼是行走的人，要麼不是，對吧。

答：是的

若言去者去　　云何有此義

若離於去法　　去者不可得　

我們先看看，行走的人。

假如存在行走的人，那麼依照定義，他就是一直走路的人，永不停息。對吧。

答：什麼？難道你認為，這世界沒有停下來的人嗎？

龍樹說：按照定義就是如此啊。如果停下來了，還能叫行走的人嗎？

答：好像不能。

因此，行走的人，要麼一直走。要麼不走。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性。自相矛盾，被破。

若去者有去　　則有二種去

一謂去者去　　二謂去法去　

若謂去者去　　是人則有咎

離去有去者　　說去者有去　

你說，行走的人在行走。行走的人這個概念已經表示走了（一體），就不能在運動之上，再加上一個運動（分離）。因此，要麼你認為，行走的人，不在行走。要麼你認為，在行走，但不是行走的人。

兩者自相矛盾，被破。

3、破動作突然出現

已去中無發　　未去中無發

去時中無發　　何處當有發　

未發無去時　　亦無有已去

是二應有發　　未去何有發

無去無未去　　亦復無去時

一切無有發　　何故而分別　

對方說，那麼行走動作突然開始，這個時候難道不存在運動嗎？

如果按你所說，請問這個時間，是過去啊，現在啊，還是未來。

如果是發動之前，如果是過去，過去就沒有動作。

如果是現在，現在也不能有動作（兩個動作悖論）。況且，發動說明還沒有行走。

如果是未來，未來肯定沒有動作。

所以無論何時都沒有動作。

4、破佇立

去者則不住　　不去者不住

離去不去者　　何有第三住　

去者若當住　　云何有此義

若當離於去　　去者不可得　

去未去無住　　去時亦無住

所有行止法　　皆同於去義

對方說：行，我們先不考慮運動吧，我們看看佇立（一個人站在那裡），怎麼樣？

龍樹：行，你什麼觀點。

答：我認為，如果存在佇立，佇立如果停止了，就代表運動了。

龍樹：按照你的觀點確實如此，

那麼佇立之人，是行走之人呢？還是不是行走之人呢？

答：那當然是不行走之人了。

龍樹說：你的意思是，非行走之人，不行走？

答：是的

龍樹說：非行走之人，已經代表不行走。因此，你只能說，不行走之人，行走。或者是，行走之人，不行走。否則，就會導致，同一個概念內存在兩個動作。

因此，被破

如果你覺得不服氣，我們還可以這麼看。

請問，佇立在哪個時空呢？

如果在，正在走的時空，那麼正在走代表運動，肯定不行。

過去走的時空，未來走的時空，都沒有動作。沒有動作，就不能說佇立是運動的靜止，沒有靜止，也就不能說佇立的靜止是運動的開始。

去法即去者　　是事則不然

去法異去者　　是事亦不然　

若謂於去法　　即為是去者

作者及作業　　是事則為一

若謂於去法　　有異於去者

離去者有去　　離去有去者　

去去者是二　　若一異法成

二門俱不成　　云何當有成　

因此，如果說行走的人在走路，是錯的。（兩個運動錯誤）

說，不在行走的人，在走路，也是錯的。

所以，你只能選擇這麼兩個觀點，

其一、行走之人，不行走

其二、不行走之人，行走

這都是自相矛盾的，因此被破

5、破一切動作

因去知去者　　不能用是去

先無有去法　　故無去者去　

對方說：主體做了動作，怎麼樣？比如，吃飯之人吃飯，睡覺之人睡覺，這總沒問題了吧。

龍樹說：問題大了，你說，沒有吃飯的時候，有吃飯之人嗎？

答：那當然沒有了。

龍樹說：對嘛，所以你看，這個行為本身作用在行為的主體。如果不存在行為，就不存在主體。

因去知去者　　不能用異去

於一去者中　　不得二去故

龍樹說：請問吃飯之人能吃飯嗎？

答：不能嗎？

龍樹說：當然不能了。吃飯之人，就已經暗含著，他吃飯。怎麼能加上一個動作，形成兩個動作。兩個動作必須兩個主體，而現在只有一個主體。因此你面臨選擇

其一、吃飯之人，不吃飯。

其二、不吃飯之人，吃飯

所以，行為的發出者，不能同時做兩件事情。被破

決定有去者　　不能用三去

不決定去者　　亦不用三去

去法定不定　　去者不用三

是故去去者　　所去處皆無　

如果你不服，我們可以進一步論證。假如以那個例子，吃飯之人吃飯。

那麼動作發生在哪個時空。

如果是過去，過去沒有動作，故不可能。

如果是現在，現在不能有兩個動作，故不可能

如果是未來，未來也不能有動作，故不可能

綜上，原命題被破

綜上所有命題，運動，運動的發出者，運動的接受者，都不可能存在。

論證模式

一、從主體和運動入手。

說行走之人，在走路。

1、概念只能擁有一個運動

2、說行走之人，這個概念就是表示，一個人永遠不停地行走（時空和運動一體）。

3、說，行走之人行走，就是說行走之人所處的時空，存在兩個運動（其中一個運動是加上去，代表分離）。時空和運動既是一體的，又是分離的，矛盾。兩個運動又必須有兩個主體，而原命題只有一個主體，故矛盾。

4、所以，要麼選擇，行走之人不行走。要麼選擇，不行走之人，行走。自相矛盾，被破。

說白了，如果有一個動作的概念，比如在吃飯。那麼這個吃飯的概念，必然包含三部分，動作、時空、主體。因此說，吃飯，就已經暗含著，主體在一直做吃飯的動作。

反過來說，說吃飯之人，也已經包含三部分，動作，主體，時空。

三者一體，不可分割，構成一個動作概念。

那麼如果說，吃飯之人在吃飯。實際上就是說，吃飯這個概念，可以再加上（這個加上，就暗含著，動作和時空是分離的）一個吃飯的動作、主體、時空。那麼我們問，時空和動作是分離的，還是一體的？

如果是一體的，那麼你就不能再加上一個新的動作概念，構成兩個動作悖論。

如果是分離的，不可能嘛。任何一個動作概念，就已經暗含著是一體的。

因此，你絕不可能說，吃飯之人在吃飯。你可以說

吃飯之人，不在吃飯。

不吃飯之人，在吃飯。

那麼又變成自相矛盾，所以被破。

二、從三個時空出發

過去，現在，未來，三個時空都沒有動作

因為，過去已經逝去了，沒有動作

未來，還沒來，故沒有動作。

現在，在現在這個時空內，如果存在動作。就會造成兩個運動的悖論。因為正在運動的時空，就已經包含運動本身（說明運動和時空是一體的）了。而再加上一個運動，又表示運動和時空能分離

分離和一體是矛盾的，故不可能。

註：分離，表示有運動的時空卻沒有運動或者，沒有運動的時空有運動。一體，表示，有運動的時空，就必須有運動。

任何運動，都可以被歸屬於三大時空，所以世界上不存在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