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人

來自專欄 龍門書

一個人淹沒在城市的喧囂浮華里，很容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就像一粒沙落在沙漠里忘記了自己的稜角，一滴水落在大海里不記得自己的圓滑。

——龍門泥鰍

失人一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街角的麻辣燙小店消失掉了，陳鋒再次想起好久沒有吃麻辣燙再趕去光顧的時候才驚覺那裡已經換成了一家科技感十足的數碼體驗店。

廣告上炫目地寫著商店的經營範圍：「本店出售各種驚奇的記憶，來到這裡您可以像看電影一樣觀看、體驗屬於他人的記憶和人生！生活這麼無聊，不妨來刺激一下吧！」

廣告下方還有一行小字，好像羞怯的小女孩躲在那裡：「另，如果你有特別有意思的記憶也可以提供給我們哦，我們會給與您豐厚的回報哦！」

看到這裡，原本飢餓的肚子已經開始抗議了——如果再不把我填飽，我可是就要罷工了呦！

哼！罷工！陳鋒自從走出那道鐵門就沒有工作過，那些人對他的經歷充滿鄙夷或者說是恐懼？反正那些傢伙不願意為他提供工作機會，而陳鋒又因為某些限制，不能離開本地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去尋找新的機會，所以他只能靠著那微薄的公民福利維持著生活。

原本每周吃一次麻辣燙是陳鋒對自己又熬過一周的獎勵，讓自己無聊蒼白的生活在滾熱、香辣的麻辣燙之中獲得臨時的安詳與享受。然而這樣的享受如今也沒了，不得已，陳鋒只好走向另一條街道的包子鋪。

每天的三頓飯陳鋒一般都在這裡解決，老闆娘自然也聽說了陳鋒不光彩的過去，不過每天都能從這個人身上賺到幾塊錢，老闆娘也不打算趕他到別家去。只不過老闆娘也沒什麼笑臉對他，陳鋒都是喝完豆漿就走，他的臉皮發燒，就像手裡吃了一半還冒著熱氣的包子一樣滾燙。

回來的路上還是經過了那家曾經飄蕩著香氣、如今被改造成高科技體驗的商店門前，陳鋒已經把包子全部塞進了腸胃，嘴角的油膩也已經擦抹乾凈，當然他的口袋基本也很乾凈。在商店櫥窗的玻璃前，陳鋒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穿著有些松垮的西裝、洗的發白的襯衫、同樣松垮的西褲、已經磨損的沒有一絲光澤的皮鞋，還好這塊玻璃只能看出一個人的大概輪廓，不能像鏡子一樣照出人的面目，要不陳鋒一定會對自己灰白的臉龐吃驚不已。

總的來說，自己形象還算不像一個乞丐，因此他才有勇氣推開玻璃門。

「歡迎來到記憶天堂，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嗎？」一個容貌甜美的營業員剛好從旁邊迎接上來，「先生，您請這邊做，這是我們的服務項目簡介，您第一次來吧？」營業員一邊把陳鋒讓進店裡寬大的絨面沙發上，一面遞過來一冊裝幀精美的廣告冊。

陳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不，我是來問，那個，你們不是，收，收記憶嗎？」

營業員看起來有些大失所望，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笑著說：「那請您來後邊的體驗室，我們有一套全自動的記憶提取裝置……」

還沒等營業員說完，陳鋒打斷她：「那個，收記憶你們付多少錢？」

營業員示意陳鋒跟她進到裡間，這裡的空間不是很大，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按摩椅似的的大椅子，不同的是按摩椅的上方還有一個頭盔一樣的裝置。

營業員說：「我們收記憶是按照時間來算，基本都是每分鐘一百，越精彩的記憶價格越高！」

陳鋒眼睛一亮，欣喜地說：「一分鐘一百？那我把我一年的記憶賣給你們，我不就可以發財了？」

營業員有些好笑，只好耐心地解釋道：「是這樣的先生，一個人的記憶雖然很多，可是有價值的記憶片段不多，比如第一次接吻或者第一次賺到工資，這樣的記憶看起來很長，而實際上真正出現在記憶里的往往只有一秒都不到的時間。」

「哦，這樣啊……」陳鋒聽到營業員的講解有些失望，不過他立刻又信心倍增，因為他有一段特別銘心刻骨的記憶，為此他在監獄中苦熬了二十年，付出了一半的青春，這樣的記憶不可能只有一秒的。

營業員問：「那您考慮好，最終以記憶採集機時間為準，可以的話，您先簽個字。」

陳鋒在一份厚厚的文檔末頁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坐在了記憶採集裝置上面，頭盔緩緩下降。

再次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營業員那張驚喜的笑臉：「恭喜您先生，您的記憶被採集了三十五分鐘四十七秒，您是目前記憶採集時長最多的人，為此除了您應得的3600元之外，還獲得了1000元獎金。」

陳鋒在營業員的攙扶下走出「按摩椅」的時候，頭還有點暈。「你說多少？」

「酬勞加獎金一共4600，您是要現金還是信用幣呢？」營業員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動。

「現金吧。」

接過營業員遞過來的厚厚一沓紙幣，陳鋒並沒有馬上離開。他想看一看，到底這個機器採集了自己的哪一段記憶，因為他自己現在也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更記不清自己以前的生活。

「那個，你們這裡不是可以觀看記憶嗎？看一次多少錢？」

營業員重新遞上廣告冊，「您看一下，我們這裡目前只有一個套餐可以選擇，就是每分鐘十元的這個。」

陳鋒沒接廣告冊，有些不耐煩地說：「我想看看剛才你們採集的我自己的記憶。」

營業員彷彿早就知道他的打算，隨口說道：「也是每分鐘十元，您現在就要看嗎？」

「嗯，現在就看。」

陳鋒在另一間小屋裡戴上了全息頭盔。

現在他發現自己手裡握著一把白森森的匕首，輕輕推開了一扇門，有一個人驚愕地站在門後，匕首狠狠地扎進那個人的腹部，一刀又一刀，血腥氣瀰漫了全身……

陳鋒取下頭盔的時候，顯示的時間是35分46秒。

營業員告訴陳鋒：「先生您剛剛預存了一千，您是結賬還是繼續看下去呢？」

陳鋒的回答就是又一次戴上頭盔。

現在他聽到門鎖的吱嘎生，他從床上起來，只穿著襯衫，因此他看見對面那個握著匕首的男人時不自覺地發起抖來，然後體內的熱氣就隨著匕首流出來，彷彿屋子裡燃起了火，暖烘烘的，可是身體卻越來越冷……

陳鋒取下頭盔，35分46秒？什麼意思？

陳鋒又把頭盔戴上。

現在，有一個男人握著一把刀，打開了門，屋裡面的男人剛起床來到過道就被刀子刺中了腹部，鮮血瀰漫開來，兩個男人都渾身浴血。之後走出去的男人已經看不出到底是拿刀的那個，還是剛剛起床的那個……

啊——這是誰？

營業員聽到陳鋒的喊叫立刻摘掉了他的全息頭盔。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

陳鋒感覺手裡多了一樣東西，冰冷、堅硬、鋒利。

「我殺人了？啊，不對，有人要來殺我，我是自衛！」陳鋒站起來，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殺人的還是自衛的，可是自己為什麼又在監獄呆了二十年呢？這是為殺人罪服刑，還是為防衛過當服刑？

陳鋒想不明白，腦子好像一團漿糊。手裡的一沓紙幣好像鋒利的匕首，割的他手疼。

陳鋒抬起頭，狂亂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你是誰？你看見了？是不是你報的警？你冤枉我！」

說著，陳東捅向了女人的腹部。

女人哀嚎著倒在地上，陳鋒破門而出，逃向清冷的空氣之中。

女人站起來，一邊揉著小腹，一邊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喂，又賺了一筆，用顧客的記憶給顧客洗腦，這辦法我看行，可以在分店推廣。就是，就是他媽的遇上一個變態，竟然拿錢打我！」